黑甲衛無比自然地張開手臂,對樹上的女子說道,“要下來嗎?我接著你。”
段立崢額角隱隱作痛。
這些兵士,不開口則已,一開口,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而收到這問題發言的女子反應更加自然。
朱鸞探頭看了一眼搖頭,“下面蚊子太多了。”
最近在徽州聲名鵲起的朱九小姐待在樹上不是為了故作清高,實在是為了非常實際的理由。
樹上蚊蟲也多,可惜樹下不僅有蚊蟲還有爬蟲。
南方的夏天實在是太可怕了。
只有到了這個時候,朱鸞會有點懷念神都。
木心薄唇抿了抿,“那我上來?”
朱鸞點頭,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隨后看向樹下另外一個男人,“你怎么辦?”
從那個夜晚偷溜被他抓個正著后,朱鸞對段立崢一直采取的是聽之任之的態度。
算起來,從鄉試開始,他們真的是每個晚上都在一起。
一回生兩回熟,段立崢也習慣了這種相處方式。
聽到朱鸞的招呼,段立崢也點了點頭,“那就上來吧。”
木心依舊我行我素,身著厚重的鎧甲,卻未見任何行動不變,連樹上的柳條都沒怎么搖曳,一個黑影就出現在朱鸞身邊。
不知是不是他身上的鎧甲自帶煞氣,在他上來的瞬間,朱鸞覺得樹上的蚊蟲都退避三舍。
男子在離朱鸞一尺的樹干上坐下,黑亮的眼睛看向他。
下一瞬間段立崢也攀了上來,默默坐在另一邊。
此時看著貌似親密無間地坐在女子身邊的黑甲衛,少年只覺心情復雜。
就在前一天夜里,他也與她這樣待在樹上,這人還是殺人不眨眼的黑色死神。
那時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會和一個黑甲衛一起坐在樹上。
雖然這個黑甲衛從始至終眼里都沒有自己就是了。
沒想到不到短短兩天,當初的死敵就變成了現在這……
這到底算是什么關系?
同伴?朋友?
黑甲衛漆黑的瞳孔里只倒映出那個女子的身影,自己這個未婚妻身上的謎團又加一個。
不管是不是同伴,段立崢都能感覺出這個黑甲衛對朱鸞的不一般。
段立崢本以為朱鸞今晚會和前幾天一樣,半夜偷偷再去劫運卷子的馬車,卻沒想到這女子直接找了這個黑甲衛。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朱鸞對木心道。
“你說。”男子聲音冰冷,但答的非常干脆。
“這次的試卷的運送,確保直接送到評卷的武官手里,”朱鸞靜靜說道。
木心的眼睛瞇了瞇,“你的意思是,有人會做手腳?”
朱鸞點頭。
“原來如此,”黑甲衛深深看了她一眼,“所以你才會在那天晚上去劫車。”
朱鸞笑而不語。
“我知道了。”黑甲衛點頭,“會如你所愿。”
他的話不多,但每句話都像是板上釘釘,像是石頭一般沉甸甸,讓人覺得只要他說了,就一定能做到。
朱鸞點頭,“辛苦你了。”
木心搖頭,“這本就是我的職責。”
他看朱鸞一眼,“之前方閣老正是擔憂這次鄉試有問題,才調了我們過來。”
方伯年嗎……
“據說在黑甲衛介入之前,試卷的運送就出過紕漏。”木心道。
“那可真是令人擔憂,”朱鸞笑瞇瞇道。
段立崢側目,看著眼前笑的沒心沒肺的女子,心想除了第二天的黑衣人,之前那些意外和你都脫不了干系好么。
不過自己好像也是幫兇,這問題越想越可怕,按下不表。
“還有其他事嗎?”木心問。
朱鸞搖頭,“沒有,這次我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木心深深看了她一眼,神色一如既往冷峻,但段立崢總覺得這男子神情有些愧疚,“這次不算。”
“之前的毒箭,”男子眼中墨色變濃,“算是扯平。”
朱鸞有些意外,“那不怪你。”
段立崢聞言手指微動。
他深知因為那枝毒箭這女子吃了多少苦頭,甚至那影響到今日都未消,為何她能如此輕易揭過?
因為射那箭的人是這個人嗎?
聽到朱鸞的回答黑甲衛沒有答話,只是長久地凝視著朱鸞的眼睛。
“我知道了,”木心低下頭,“將軍……朱瑛。”
男子改口很快,“那我回去了。”
“嗯,”朱鸞點頭,隨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對了,這次評閱兵法試卷的武官是誰你知道嗎?”
鄉試的主考官派出去的只有文官,隨行的武官都是一般等級,并沒有評卷的資格。
天后娘娘的改革極為重視武試,大周鄉試武試第二場的試卷全國所有州府都由一個人批改。
在鄉試期間,這位武試的評卷考官往來于各州專門評閱武試試卷。
這樣的事只有高階修行者才能做到,非身經百戰位高權重的武官不可勝任。
木心轉過頭,想了想道,“兵部侍郎,杜昊乾。”
朱鸞一怔。一旁的段立崢也睜大了眼睛。
居然是他么……
居然也是她認識的人。
看來十年真的是很長的時光。
能讓當年的黑甲衛連升三級,也能讓當年的毛頭小伙變成獨當一面的武官。
朱鸞當年在軍中見習的時候曾經和杜昊乾見過一面,還交過手。
不過之所以映像深刻,是因為他和……段浩初關系匪淺。
杜昊乾和段浩初是同年的進士,段浩初是文試狀元,而杜昊乾是武試榜眼。
“原來是杜大哥,”段立崢有些意外道,隨后改口,“杜大人。”
朱鸞看他一眼,杜家和段家世代交好,更是姻親。
沒想到當年的榜眼已經爬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
不過和他同期的段浩初已經升到了尚書,比起來也算不了什么了。
木心繼續道,“杜大人今晚戌時會到徽州,這邊會確認將試卷直接送到他手上。”
朱鸞點頭,“這樣就好。”
“沒有別的事了。”朱鸞朝他微笑。
“那我走了。”木心道。
“嗯。”朱鸞點頭。
此時有一抹月光透過樹枝的縫隙落到了他的身上,一片柳葉落到男子覆著鐵甲的肩膀。
朱鸞的手動了動,似乎是想往前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