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準狠。
說起來簡單,但絕不簡單。
對路線絕對的熟悉,對時間絕對的知悉,對巡邏規律絕對的掌握,和對時機與全盤規劃的,近乎可怕地感知計算與掌控。
每一項,都擁有著讓人細思極恐的力量。
如果真那么簡單做到,大周的心臟想必也不會固若金湯佇立那么久。
“原諒我。”段立崢注視著朱鸞的背影靜靜說道。
朱鸞撫摸著宮墻回過頭來。
少年凝視著她絕美的眼睛,“我有的時候會想,你到底是怎么長大的。”
宋懷竹身側手指微動。
朱鸞朝他一笑,“這個我也不能說。”
“我知道,”段立崢一笑,“就是有些好奇。”
“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和我說了的話,我會非常高興和光榮的吧。”他走到少女身邊,將手同樣放到冰冷的宮墻上。
“接下來怎么做?”
“怎么做?”朱鸞奇怪地看向他,“當然是爬上去。”
段立崢有些愣。
怎么爬?
沒有一步一哨,也是因為大周的建造者對他們的宮墻極為自信。
宮墻和城墻可不一樣。
它的外壁極為平整光滑,幾乎見不到什么磚縫,光滑的一如冰凍的湖面。
哪怕是最為強悍的修行者,也難以在不破壞宮墻的情況下爬上去。
段立崢看向腰邊長劍,但毫無疑問,如果他將劍扎入宮墻,帶來的波動會立即引來禁軍。
看著少年有些懵的眼神,朱鸞才后知后覺地愣了愣。
“抱歉,我忘了你沒有學過。”少女摸了摸腦袋,神情有些歉意,“你應該沒有爬過類似的東西。”
誰會爬過類似的東西?
段立崢愕然看著手放在墻上的朱鸞,下一刻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看向默默站在朱鸞身邊的宋懷竹。
看向身邊和朱鸞幾乎以同樣姿勢把手掌放在宮墻上的宋懷竹。
難道……
朱鸞看著段立崢,是她疏忽了。
段立崢是出生在大周南方的貴公子,自然沒有學習過生活在西涼雪原邊的……修行者的技能。
西涼雪原上冰川和裂縫極多防不勝防,一旦掉進去,修行者雖能靠劍等武器的輔助爬上去,但萬一手邊沒有武器就悲劇。
以西涼劍閣為首的西涼武者們,就因地制宜地學會了獨特的攀爬技能。
這個技能在這之后成為一門獨特的功法傳承下來。
不提當年的雪山族,據朱鸞所知,西涼劍閣的弟子連光滑如鏡的冰壁都可以赤手空拳爬上去。
“也來不及現學了,我先上去,等下再拉你上來。”朱鸞笑了笑道。
說完她脫下了腳上的鞋子。
還有襪子。
“拉?要怎么……等!等下!你做什么?”段立崢正想問清楚,卻被突然出現的少女的裸足占據了視線。
“嗯?”已經趴到墻上的朱鸞回頭,看著耳根發紅的少年,“怎么了?”
“你怎么能……”
怎么能就這樣把鞋脫了,宋懷竹默默調轉視線。
雖然他不是第一次看了。
之前在暮云樓,這人和段立崢演招之時鞋就掉了一次。
但鞋襪皆除還是第一次。
朱鸞順著段立崢視線朝下,有些不解,哪怕她能徒手爬上雪原,但穿鞋也不方便。
好吧好吧好吧……這人壓根不明白,段立崢別過頭,伸出手,“把鞋給我。你這樣拿著也不方便。”
朱鸞看了眼被她胡亂塞進懷里的鞋襪尚未開口。
“第二班禁軍距離這里還有十丈。”有平靜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眾人眉目一凜,朱鸞抿緊嘴唇,顧不得其他,將雙手手掌都貼在了宮墻之上。
接下來是赤裸的腳背。
看向高聳的宮墻盡頭,開始了這輩子的第一次攀登。
宋懷竹在一旁隨著攀登。
段立崢在墻下,看看看著,他耳根的熱意卻逐漸消退。
這是他,從未看過的景象。
在沒有一絲凸起的墻壁上,朱鸞和宋懷竹全身緊貼在墻壁之上,以四肢固定向上攀爬。
段立崢閉上眼睛,在一瞬間他就理解了朱鸞所說的來不及現學。
因為這是一種極為獨特的真元運行方式,通過將真元集中到身體表面的幾個點帶動天地元氣,與墻壁吸附。
其中手掌和腳背是主要著力的地方。
她脫下襪子的確是有理由的。
為了不驚動守衛,朱鸞和宋懷竹都盡力壓制了真元,而在這種壓制情況下又要保證自己不掉下去,需要極為細致精準的真元操控。
在這樣極限的情況下,兩人如同壁虎一般的攀爬著。
宋懷竹遠比身邊的朱鸞游刃有余,在段立崢眼中他甚至也許只靠一只手掌就能在墻壁上固定。
但宋懷竹身邊的少女卻絲毫沒有被落下,沒多久,兩人的身影就出現在宮墻上半部分。
隨著離宮墻內的世界越來越近,越來越多屬于這座宮殿的聲音也紛至沓來。
遠處傳來更鼓的聲音,一聲一聲,帶著節奏。一點一滴喚醒她在這里的經歷。
朱鸞神情有一絲恍惚,下一瞬,緊緊貼在宮墻上的身形突然一個搖晃。
站在墻下的段立崢心臟差點跳出嗓子眼。
好在朱鸞的手掌牢牢貼在墻上,迅速穩定了身形。
只是個有驚無險的小插曲,朱鸞眼中恍惚早已不見,恢復平靜。
然而下一刻她怔了怔。
因為她的背上拂過一抹涼意。
朱鸞偏頭看向正若無其事收回手的宋懷竹。
“怎么了。”
那雙霧靄迷深的眼睛像是什么都沒發生地瞥了她一眼。
“沒什么。”朱鸞收回目光。
下一刻她注視著光滑的墻壁笑了笑。
“不過不用擔心,我是不會掉下去的。”
掉下去,就是萬丈深淵。
所以她不會掉落。
她一直都是這么過來的。
她沒有血統,沒有退路。
如果她不夠優秀,不夠拼命,踏錯一步,就會被吞噬殆盡。
但她不以為苦。
朱鸞微笑著看向頭頂上的墻壁。
宮墻深幾許,她卻擁有攀登的自由和勇氣。
沒想到一直沉默的宋懷竹沉默一晌卻突然開口。
“你不害怕?”
朱鸞搖了搖頭,注視著前方靜靜道。
“活著本來就是一場攀登不是嗎?”
宋懷竹怔了怔,頭頂的明月卻像是一瞬間照到了身邊少女的眼睛里。
讓他不想說話。
仿佛會破壞此時的景色。
可他凝視著他與她附著在墻上一大一小的手掌,開口。
“但有人會害怕的。”
正在繼續攀登的朱鸞一頓。
宋懷竹閉上眼睛低頭,仿佛注視著墻下。
“他……還有其他人,都在等著你回去。”
她有未婚夫,還有許多等著她的人在。
一個人,總是會被另一個人惦念。
面具下那雙眼睛睜開,眼中神色沒有原本的濃厚霧氣,卻有著別樣的怔忡。
在朦朧的月光里宋懷竹看見自己的記憶。
“你可以不怕死,但我希望你記住。”
那個看不清面龐的女子向他彎下腰來。
“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怕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