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后馮氏因憂思成疾,歿于遙光寺內,太子元恂又被遷往河陽,前朝后宮封后立儲之聲便日囂塵上。
這些時日以來,左昭儀李氏極盡籠絡人心之事。李氏本就執掌宮權,前朝有其父少傅李沖為靠,膝下又有七皇子元悌為繼,如今李氏母子自是成了炙手可熱之人。李氏雖覺勝券在握,心下卻仍有幾分忐忑。
夫人羅氏育有四皇子元懌,又有袁夫人薨世后養于其膝下的三皇子元愉,其父亦貴為鎮南大將軍,且深受皇恩,然羅氏一心向佛,諸事不問,李氏自是對其不以為意。
唯有禾,得皇帝專房之寵,又與李氏并尊昭儀,且其膝下有兩子兩女,可與李氏并驅爭先。李氏心中忌憚,愈發將禾視作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將禾除之而后快。
昌霞殿內,李氏與彭城公主元鈺一席而坐。
見元鈺滿面愁容,李氏只覺得了挑唆之機。為元鈺斟滿盞中酒,李氏道:“今日乃寒衣節,公主已為駙馬都尉與中庶子燒了寒衣,怎得還愁眉不展?”
元鈺飲下一口酒,幽幽道:“吾燒的是寒衣,悲的卻是自己…吾堂堂大魏長公主,如今卻寡居宮中,形單影只,備極凄涼。”
李氏陪笑道:“公主乃金枝玉葉,如眾星攢月!公主若肯下嫁,所求者眾,公主又何須自哀自憐?”
元鈺輕嘆一口氣,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吾自芒種那日得遇中庶子,便見之難忘…”
李氏道:“人死不能復生,公主青春貌美,又何須擔憂良人難覓?”
元鈺搖了搖頭,舉起杯盞又將盞中酒飲盡,忽地恨恨道:“元恂那個莽夫,將其千刀萬剮亦難解吾心頭之恨!”
李氏聞言,佯作感慨道:“子恂實在豺狼之心,明知中庶子乃公主中意之人,竟敢下此毒手…”
瞧了一眼元鈺,見其一臉慍色,李氏心內竊喜,又接著道:“子恂到底陛下長子,犯下如此滔天之罪,陛下亦不過只將其廢黜,一應供給仍以宗親之制。”
元鈺道:“皇兄太過仁厚,竟如此寬縱那逆子!”
李氏嘴角微揚,道:“陛下乃仁君,加之有左昭儀為子恂進言,陛下豈能不心動耳軟?”
元鈺狐疑道:“你怎知那再醮之婦為那逆子進言?”
李氏道:“公主知吾那堂妹嫁于咸陽王作側妃,前些時日阿妹入宮探望,與吾提及此事,道是咸陽王酒后所言,吾方知緣何當日陛下未將子恂囚于石室…”
李氏方才言罷,元鈺便冷哼一聲,道:“難怪吾幾次三番向皇兄進言,道是那逆子犯天下之大不違不可輕擾,皇兄卻置若罔聞,固執己見…原是因了那再醮之婦從中做梗…”
“中庶子慘死元恂那個逆子手中,那再醮之婦非但未令皇兄嚴懲,竟勸皇兄恩待于其…此等薄情寡義之人,亦不知中庶子當初緣何鐘情于她!”
李氏道:“左昭儀素來假仁假義,此舉不過為令陛下覺其良善罷了。”
元鈺忿忿道:“此女不除,后宮便無寧日!中庶子乃吾心頭摯愛,吾若不能為其報仇雪恨,無顏再為大魏長公主!”
李氏見時機已到,于是接口道:“陛下偏愛左昭儀,又有何人能耐其何?”
元鈺沉臉道:“吾與陛下一母同胞,如今那再醮之婦竟阻吾為中庶子報仇,吾便與她勢不兩立!”
李氏道:“公主待中庶子一往情深,令吾感動心脾,吾愿助公主一臂之力。”
望著元鈺,李氏緩緩道出:“公主若欲除去子恂,為中庶子報仇,亦非難事…”
附于元鈺耳畔,李氏如此這般將所計之事道于元鈺知曉。
待李氏言罷,元鈺猶疑道:“此計當真可行?”
李氏得意道:“公主大可安心,吾定不負公主厚望。”
元鈺望著李氏,目光凜凜,足足十數彈指,元鈺心下一橫,道:“好!倘若你當真將那逆子除去,吾便聯絡宗親,助子悌登上儲位。”
待元鈺離去,近婢環丹便為李氏燃了合蕊香。李氏懶懶歪于席榻之上,環丹取了桴木行至近前,為其輕輕捶腿。
李氏微閉雙目,對環丹道:“你可知吾方才緣何要將所計之事道于彭城公主知曉?”
環丹聞李氏之言,忙答道:“奴雖不知右昭儀緣何對公主道出實情,只奴知右昭儀您一向計無遺策,您此舉定是有意而為。”
李氏緩緩睜開雙目,道:“如今道是愈發伶俐了…子恂畢竟陛下長子,一日不除,子悌便一日無緣儲位,而吾更一日不得安心!”
“彭城公主如今恨極了子恂,若吾悄悄將子恂除去,又如何示好于其?現下里吾將所計之事盡道其知,公主與吾便如一舟而行,自可得其傾心相助,那吾登鸞位、子悌奪儲,便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環丹頷首道:“真乃萬全之策,右昭儀果然才智過人!”
李氏苦笑一聲,自嘲道:“才智過人?吾倘若真如你口中所言,又豈會失了陛下恩寵?吾當年亦曾與陛下花前月下,以為此生可鸞鳳和鳴…自那再醮之婦入宮,陛下便與吾漸行漸遠…”
斂了斂額發,李氏冷冷道:“吾執掌宮權多年,陛下卻遲遲不授印璽、寶冊。吾兢兢業業,又養育子悌,然陛下卻無半分褒獎之心。如今陛下與吾愈發無話可說,瞧著他與那再醮之婦雙宿雙飛,吾恨啊…”
示意環丹止手,李氏繼而又道:“吾隴西李氏乃名門世家,豈可令那鄉野女子占了先機…吾便借元恂那個莽夫,將她一并除去。”
環丹垂首道:“右昭儀有何吩咐,奴定在所不辭。”
李氏道:“父親奉陛下之命查抄太子府邸之時,見其后苑之中養了十數只飛鴿,吾猜測定是元恂與元隆以此聯絡傳書…”
環丹跟隨李氏多年,聞言心下已然明了。望著李氏,環丹接口道:“右昭儀您可是欲以飛鴿傳書,令太子再度犯險?”
見李氏微微頷首,環丹不解道:“太子與安樂侯往來多時,安樂侯豈能不識太子筆跡?”
李氏一臉得意,道:“元恂曾著鄭蕎遞了一封密函于吾,吾只消細心臨摹,便可以假亂真。”
環丹迎奉道:“右昭儀果然心細如發,奴敬服!”
李氏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元恂倘若當真幡然悔悟,吾縱是張機設阱亦于事無用;若其心有反骨,那便是自投羅網。”
待李氏言罷,環丹忽又想起一事,又詢道:“太子身在河陽,有重兵把守,縱是其有心謀逆,亦無可遁之機啊?”
李氏邊招手示意環丹為自己揉按太陽穴,邊微閉了雙目,作沉思之狀。
一盞茶功夫,李氏方緩緩睜開眼,將心中所計道于環丹:“李彪如今頗得陛下器重,陛下每月著其往河陽察觀元恂舉動…倘若太子與元隆往來之事由其上稟陛下,你以為陛下會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