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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章 反賊啊反賊

更新時間:2020-02-21  作者:祝家大郎
圣旨有了,虎符印鑒齊全,公文更是一絲不茍,出城調兵,水到渠成。

只是這些個帶著公文出城調兵的人為難起來了。

十幾個人剛打馬出了城,便聚在了一起。

“文相公讓咱們出人去殺甘相公,咱們那般推脫著,沒想到文相公真把這調兵的圣旨給請來了……這可怎么辦是好啊?”

“難為人吶,好端端的,非要殺甘相公作甚?”

“是啊,甘相公這可剛立功而回,昨日就出了宮中圍殺之事,汴梁城里傳得是沸沸揚揚,今日就要調兵入京城里再殺,倒也不知甘相公是犯了哪門子的死罪……”

“我可聽御史臺的人說,說是文相公報復甘相公呢,說是文相公謀逆,自作主張,這回不會又是文相公自作主張吧?”

“別猜了,圣旨都到了,看來是陛下的意思,不是有那么一句話嗎,功高震主,咱們興許這回是見識到了。”

“圣旨咱也只聽著文相公念,也沒看到了。”

“我倒是瞟到了一眼,大印倒是都在。”

“瞧清楚了?”

“反正是瞟到了,清楚不清楚的,也看到了,中書門下的印都有,大寶也在。”

“得,那這兵還是得往城里調……”

“萬一出事了,總不會拿咱們去頂吧?”

“不會不會,怎么樣也不該咱們頂缸啊,咱們是奉命行事,奉樞密院文相公的命,總不能奉命行事也有罪吧?”

“希望如此,不過話說回來了,文相公是樞密相公,那甘相公也是樞密相公,咱們帶著京畿禁軍入城,要殺甘相公,誰殺?誰動手?啊?你們,有一個算一個,你們誰動手?”

十幾個人,皆是把頭一低,調兵容易,最后若是真要動手干了,誰干?不問誰敢不敢干,只問誰愿意不愿意干?

都是軍漢,而今這大宋不比以往,遼人也敗了,黨項人也敗了,吐蕃人也敗了,而今卻要殺這個打敗這些敵人的人,誰愿意干?

“唉……到時候……到時候實在不成,讓底下指揮使干吧,反正能躲就躲著。”

“笑話,咱們都不愿意干,底下指揮使能愿意了?”

“底下指揮使不也有麾下軍將嗎?軍將們不也還有麾下士卒嗎?總有那愣頭的。”

“你們吶,都是想得好,那甘相公何許人也?別看人家是個狀元讀書人,那也是身先士卒的猛將,他身邊之人,哪個不是尸山血海爬出來的?想殺他?哼哼……”

“就你知道?你知道殺不了,你想個辦法?這兵咱不調了?不調兵,你回去怎么交差?把腦袋交上去?”

“走吧走吧,咱們不想那么多,把兵往城內一調,找著文相公,其他的都是文相公的事情了,再不濟,底下還有人,最為難的也不是咱們,靜觀其變,靜觀其變就是。”

“走吧走吧……”

此時的甘奇,才剛剛起床,洗漱一番站在內院里吃著燒餅,一邊吃著一邊往外院來,外院皆是人馬。

甘霸上前來:“大哥,早間來了許多讀書人,都給打發走了。”

甘奇點點頭,繼續啃燒餅。

“大哥,再過三天可就除夕了,過年咱回村里嗎?”

甘奇搖頭:“看情況是回不了,這汴梁城輕易不能出。”

“大哥,剛才崔二派茂哥兒來報,說是你叫他派的人在西門那邊看到有一隊軍將打馬出城了,多是老漢。”

甘奇眉頭一皺,燒餅也不吃了,腦子仔細一思慮,口中一語:“當真大膽,好大的膽子,這真是不想活了啊?尋死也趕這么早?”

“大哥,誰要尋死呢?”

“幾十歲的人,當真是活得太久了。”甘奇自顧自說著,又把燒餅拿起來啃幾口。

“大哥是要殺誰?只管吩咐,我這就去辦了。”

甘奇把最后一點燒餅塞進嘴里,轉身就喊:“幫我穿甲,出門!”

此時的樞密院里,文彥博躲踱著步子,搓著手,著急非常,心中想的是只要大軍入城一切就穩妥了,便也是望眼欲穿。還時不時派人出門去看,看那大街之上有沒有軍隊而來。

甘奇一身金甲在身,在趙宗蘭擔憂的眼神下,上馬就走,身后帶著十幾號鐵甲。

甘奇一走,家門立馬緊閉,大堂里的箱子也開了,弩弓一柄柄皆發在眾多漢子手中,各處的盾牌也扛起來了,甘霸在家中負責守衛,以防萬一。

趙宗蘭找到甘霸,急切問著:“呆霸,這是怎么了?”

“嫂嫂放心就是,以防萬一,有備無患。嫂嫂帶著大家在屋內不要出來,萬事有我。”

甘霸越是這么說,趙宗蘭越是擔憂:“呆霸,你大哥是去哪了?”

“大哥說是去樞密院了。”

“呆霸,你與我說實話,是不是有什么……有什么不好的……事啊?”

“嫂嫂,沒有什么事,大哥說去去就回。”

甘霸這里,顯然問不出什么,趙宗蘭唯有吩咐著宅子里的人都到屋內不要出來,自己帶著孩子坐在后院大廳,然后就剩下憂心忡忡了。

甘奇是真去樞密院了,帶著十幾個人,快馬直奔樞密院。

樞密院內,文彥博只聽得外面一聲大喊:“甘相公到。”

文彥博立馬渾身一顫,幾步出門,果然見得甘奇一身金甲而來,直奔堂前。

甘奇看到文彥博,臉上還掛著笑。

文彥博看到甘奇,連忙掩飾面色中的慌張,開口問道:“甘相如何到衙門里來了?”

“怎么?這衙門我還來不得了?”甘奇還是笑。

“甘相公,你雖然身為樞密相公,但是這樞密院里的差事都是老夫主持,這也是當初陛下的意思,朝廷上下皆是知曉的,甘相公莫不是要僭越?”文彥博第一反應是要趕甘奇走。

甘奇倒也不氣,而是說道:“文相公,堂內說話,我來自然也是有差事的,這不,我這一隊虎符印鑒,皆是此次出征調兵遣將用的,大勝而歸,這差事也該交了,虎符印鑒之類,也該交還樞密院,公文程序也還要勞煩文相公操辦一下。免得有人說我貪戀權勢,有什么不臣之心。”

甘奇前天回來的,前天不交,昨天不交,偏偏今天來交,文彥博心中著急不已,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何這般著急,只道:“今日無暇,甘相公請回吧,明日再來交便是,拖得一兩日而已,誰還能說個什么?”

甘奇已然入得堂內,直接落座:“那不行,前日回來就去見了陛下,昨日又歷經一場風波差點丟了性命,這不,今日還不交,明日怕就真的成了亂臣賊子了。交,就今日交,無論如何,今日也得把這兵權交出去,如此落得自在。”

文彥博內心中煩躁不安,聽得甘奇這么說,連連擺手:“那就交,趕緊交,交完趕緊走,來人吶,給甘相公辦差事,開公文。”

門外走進來幾個小吏,看了看甘奇身后十幾個如狼似虎的兵將,慢慢走到甘奇身邊。

甘奇也慢慢解開胸甲一角,從懷中掏著,掏出一個虎符,還要左右觀瞧一下:“這個,這個虎符是威武軍的,這個新,三年前樞密院打造的,驗一驗。”

小吏接過虎符,左右看了看:“當真,當真。”

“開文,寫清楚了,樞密使甘奇歸還威武軍虎符一個,一字不能差。”甘奇又開始在懷里掏著。

“相公放心,這公文下官寫得多了,文相公蓋了樞密的印,就妥了。”

“這個,秦州禁軍的虎符,這個老了,得有百十來年了,銘文倒是清晰,就是樣式老舊了些……”

“甘奇,你磨磨蹭蹭作甚呢?莫不是不愿意交?不愿意就不交,你帶回去罷了。”文彥博看著甘奇這個勁頭,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怎么?文相公著急了?”甘奇把秦州禁軍的虎符拿在手上,反倒不給那已經伸手而來的小吏了。

“老夫著急什么?老夫就是覺得你不對勁,連交一個虎符還這么不爽快。要是今日不想交,你明日再來也行。”文彥博實在沒有心思與甘奇在這里拖拉,今日只等大軍入城,就要殺甘奇了,此時只想甘奇趕緊滾蛋回家等著,待他帶著大軍前去抄家。

“得,把那威武軍的虎符還給我。”甘奇面色之中再也沒有了笑意。

那小吏傻眼了,看了看文彥博,又看了看甘奇。

“給他。”文彥博哪里還管這個?

虎符又回到了甘奇手中,甘奇拿著虎符,又是左右觀瞧了一番,還自言自語:“事有不對啊,倒也奇怪,這樞密院還不讓人交虎符了,這是有禍端!”

“甘相公,那你回吧……”文彥博抬手作請。

甘奇還在自言自語:“這是有禍端吶,有人要尋死路……嗚呼悲哉。”

“甘奇,你這是何意?走是不走?要走你就快走,要是不走……你就……”文彥博說到這里,陡然好像想到了另外一個道理,甘奇今日就在面前,大軍也在過來的路上。甘奇這是不是在自尋死路啊?只等大軍一到,甘奇這都不是請君入甕,是自己入甕。

想到這里,文彥博反倒不著急了,又道:“要是不走,那便坐這吧,老夫不奉陪了。”

文彥博倒是聰明,他怕到時候大軍一到,自己這把老骨頭被狗急跳墻的甘奇給拿捏了,得躲著些,讓甘奇在這里坐著,大軍來了,就是甘奇的死期。

“文相公自便,忙你的去吧。”甘奇倒也不在意,要躲就躲吧,總是還要照面的,再照面,就要殺人了。

文彥博起身出門,哪也不去,直去樞密院外,在大門口等著,等大軍到了,下令沖進去,殺了甘奇,萬事大吉。

甘奇還真就在樞密院里坐著,茶水也喝著。

文彥博在樞密院衙門之外踱起了步子,望眼欲穿,望了許久,終于把大軍望來了,黑壓壓一片,從街道盡頭直奔而來。

頭前還有百十號打馬的軍將,不等靠近,文彥博已然舉手大喊:“快來,快。”

眾多軍將看著文彥博跳腳呼喊,快馬幾步近前,就聽文彥博大喊:“反賊就在衙門里,趕緊沖進去,殺了他!”

十幾個軍將皺著眉頭,回身呼喊:“沖進去,你們帶人沖進去,殺反賊。”

身后一眾軍將皆是一頭霧水,有人問道:“殺誰啊?”

一眾從樞密院出去調兵的軍將皆是不言。

唯有文彥博心急火燎大喊:“殺甘奇,甘奇,就在衙門正堂里,沖進去殺了他。”

“啊?”

“這……”

“文相公,您是不是說錯了?”

“陛下旨意,圣旨在此,誅殺國賊甘奇,還不速速去辦,誅殺甘奇者,連升三級!”文彥博把懷中的圣旨拿出來,揚了又揚,還故意打開一點,再揚了揚。

還有幾個老軍將也開口:“文相公替陛下辦差,爾等速速去辦。”

一眾京畿軍將,哪里反應得過來?

“爾等也要造反不成爾等莫不是甘奇的黨羽?還不快快進去誅殺反賊?”文彥博大聲呵斥著。

接著話音,有一個聲音從樞密院內傳了出來:“誰是反賊啊?”

隨著聲音,甘奇打馬,上臺階,過門檻,下臺階,一身金甲,出來了。

“甘相公,文相公說您是反賊呢?說是奉了陛下的圣旨,要誅殺您,這都怎么回事啊?”

甘奇在馬上環視全場,熟臉面無數,昔日里弄了一個演武大閱兵,這里面不少軍將就是當時甘奇提拔的,甘奇看了一圈之后,說道:“此處是有反賊,當殺之!”

“這……”眾多軍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了一圈,反賊?看誰也不像啊。

“圣旨在此,誅殺甘奇,來人吶,為了江山社稷,為了陛下,快快殺賊!”文彥博把嗓子扯得老高,用盡全身力氣呼喊著。

一張張不明所以的臉,一個個蒙蔽的眼神,越聚越多的軍漢。

“文相是要殺我?”甘奇打馬在人前左右巡視幾步,面黑如水,口中喝問左右:“禁軍私自入汴梁城,殺頭的大罪,文相公也敢干,文相公是有多大的野心?難不成文相公也想坐一坐龍椅?陛下病危了,文相公以為謀朝篡位的機會來了?”

文彥博這回真急了,滿場這些軍漢,竟然沒有一個聽令動手的,這是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他如何也想不明白這些京畿禁軍的軍將,竟然不聽圣旨……

文彥博再次大喊:“誅殺國賊者,連升八級,連升八級,賞十萬貫,封國公。圣旨在此,圣旨在此,爾等若是不遵圣旨,與反賊同罪!”

“文相公真把自己當天子了,國公爺也敢私自往外封了。”甘奇見得滿場眾人,其實早已心安,這其中不僅有甘奇提拔的,更有一些人昔日就是甘奇麾下的上陣立了功的軍將。昔日甘奇執掌樞密院的時候,一場演武大閱兵,就讓甘奇安插下了不少人。這才是真正的未雨綢繆,今日就見效了。

就算之前沒有安插人手,甘奇也自信,憑借他這幾年的功勛,今日也無人會對他動手。

“莫要聽反賊胡言亂語,本相有圣旨,本相有圣旨啊!”文彥博喊得青筋暴跳。

許多馬蹄也在左右躁動,往前往后,往左往右。

馬蹄如人心,是動手呢?還是不動手呢?

是看一看呢?還是看一看呢?

有人動手嗎?有人會動手嗎?

甘奇看著被文彥博揚來揚去的圣旨,似乎看破了什么,其實也不難看破。要是皇帝要下這種圣旨,還需要等到今日?要是皇帝真豁得出去,還需要文彥博這么臨時來調動大軍?要是皇帝真的這么決斷了,昨日的皇宮之內,豈會是那么一場鬧劇?

如果趙曙之前給出這么一道圣旨,那真是秦皇漢武之君也!甘奇都不需要走到皇宮之內,前日就是在汴梁城門口了。

現在出了這個圣旨?皇帝躺著不能動的時候,圣旨出來了?這豈不是可笑?

“文相公,把您的圣旨好好給大家看看,若是真的,那我便在此拔劍自盡了,若真是陛下要我死,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自盡也算留個體面。如何?”甘奇這是給文彥博一條死路。

這句話一說,滿場軍將面色大變,假圣旨?假傳圣旨調兵入城?

文彥博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他還是想得太簡單,真以為大軍一到,軍令之下,甘奇就會死在亂刀之下。

為何啊?這都是為何?這些粗鄙軍漢,為何敢不聽皇命?為何敢不聽樞密相公的命令?這大宋朝,何曾出現過這般場景?哪個軍漢見到文人相公們,不是滿臉諂媚卑躬屈膝?

哪個軍漢敢不聽樞密相公的?

文彥博回頭看著那數之不盡的大軍,歇斯底里了:“殺甘奇,不聽號令者,滿門抄斬!”

此時,汴梁城內,各地各處,皆是雞飛狗跳。

開封府內,有人驚慌呼喊:“不好了,不好了,京畿禁軍入城了!”

皇宮之中,也有人邊跑邊叫:“不好了,不好了,禁軍入城了,好多禁軍入城了,十數萬……”

皇城司里,汝南郡王府,政事堂,兵部,御史臺,諫院,皆是這般的呼喊稟報。

趙宗漢嚇得是連滾帶爬出門,司馬光更是跌跌撞撞飛奔。

李璋第一反應就是讓所有軍漢上皇城城墻,弓弩羽箭趕緊都搬上去,皇宮地面上的石板都趕緊撬起來,都搬上城頭。

最驚駭的莫過于的趙頊,他已然手腳并用奔上了皇城城樓,眺望內城樞密院衙門那邊,人山人海。

城內各處街道,無數百姓都在往家跑,商戶連忙閉門,小販連手推車都不要了,一個勁的奔。

這是要變天了?這是要血流成河了?這得多少人家破敗?又要有多少新貴而起!

樞密院前,文彥博依舊在高喊:“誅殺國賊,你們快快動手啊,這都是為了江山社稷,都是為了我大宋朝,你們是大宋朝的兵,是朝廷養著你們,還不快快為國效命?”

終于有人接了一句:“文相公,您老把圣旨給末將看一眼,看得清楚了,末將第一個上前誅殺國賊!”

隨后無數人附和:“是啊,這般大事,若是不能親眼得見皇命,哪個敢做?”

“文相公,末將一家幾代忠良,只要好好看一眼圣旨,立馬奉命。”

甘奇笑了,勒住馬:“反賊啊反賊,到底誰是反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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