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致遠聽不懂西班牙語,這才想起自己船上還有一個通事呢,那姓劉的通事在之前的海上遇襲戰中著實嚇得不輕,連三魂七魄都嚇掉了一半,被團練鄉兵們發現的時候正躲在最底層貨艙里瑟瑟發抖呢,郭致遠也懶得搭理他,把他提溜到大福船上就再沒見過他,這會想起他來了,趕緊讓張承去把這劉通事找來了。
這劉通事在船艙里休整了大半個月也算回過氣來了,不過臉色還有點發白,看到郭致遠他又神氣起來,郭致遠這大半個月對他不理不問晾在一邊,現在終于要用到他了,他還不得端點架子啊?
郭致遠可沒功夫等這劉通事端臭架子,連忙招招手道:“劉通事,你來得正好,你告訴這大胡子,本官是大明皇帝陛下派來的外交特使,前來交涉我朝在呂宋經商商民被殺一事……”
那劉通事還想端端架子,他身后的張承卻有些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再看看兩旁站得筆直滿臉肅殺之氣的團練鄉兵,那劉通事瞬間軟了,這幫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啊,在這幫人面前端架子不是找死嗎?而且他這次來也是奉了沈一中的密令專門來攪和郭致遠和西班牙人的談判的,他以前和西班牙人打過交道,知道這些西班牙人都很傲慢,如果他故意替郭致遠在西班牙人面前擺出強硬的態度,肯定會激怒這些西班牙人,這樣不就能把郭致遠的差事攪黃了嗎?
想到這里,那劉通事眼珠一轉,干咳兩聲,指著郭致遠對那西班牙大胡子軍官用西班牙語嚴肅道:“這位郭大人乃是我大明朝皇帝陛下派來的外交特使,是為我朝在呂宋經商商民被殺一事來興師問罪的,你若是阻攔,引起兩國外交沖突,你可擔當得起嗎?!……”
他卻不知道,這西班牙人還就吃這一套,西班牙本身是個帝制國家,此時的西班牙皇室地位還是很高的,皇帝的特使對這大胡子軍官來說絕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而那大胡子軍官本身只是個低級軍官,上頭到底對這件事是個什么態度他也不清楚啊,看這劉通事態度這么強硬也有點蒙了,之前來的明朝使節看到他們擺出這樣的陣勢都會示弱,郭致遠他們面對他們六艘戰船還這么強硬肯定有所依仗啊,真要引發了沖突,他一個小小的底層軍官可吃罪不起啊,所以態度立馬就軟了下來,欠身朝郭致遠微微行了一禮道:“尊敬的特使閣下,歡迎您的到來,您的船可以跟著我們的戰艦進入我們的港口休整,不過我暫時沒有接到上級指示,所以您暫時還不能登陸,我會盡快將您到來的消息匯報上去,等我們的總督閣下示下,才能允許你們登陸……”
那劉通事聽了這西班牙大胡子軍官的回復有些目瞪口呆,他本以為自己說出這么強硬的話肯定會立馬激怒那西班牙軍官,肯定會氣憤地拂袖而去,然后用大炮將郭致遠他們的船隊驅逐出境,這樣郭致遠連西班牙駐菲律賓總督的面都沒見著就被驅逐了,回去一定會成為笑柄,他就能圓滿完成沈大人交給的任務了。
西班牙人什么時候這么好說話了?居然還向郭致遠行禮?劉通事想破頭也想不通這是怎么回事,不過他也不敢亂翻譯這大胡子軍官的話,畢竟郭致遠又不傻,這大胡子軍官都向他行禮了,郭致遠肯定知道這胡子軍官說的是軟話,自己要是亂翻譯肯定會引起郭致遠的懷疑,只得硬著頭皮把大胡子軍官的話照實翻譯了。
郭致遠聽了也很高興,這個開局還不錯,西班牙人沒有直接把他拒之門外,那就說明還有得談,就微笑著點點頭道:“客隨主便,我們到了你們的地方自然會遵守你們的規矩,請你轉告你們的總督閣下,我是帶著誠意來和你們談判的,所以我只帶了兩艘船,我希望能盡快見到你們的總督閣下……”
那劉通事一聽又開始抖機靈了,對那大胡子軍官翻譯道:“特使大人說了,你們殺了我們大明在呂宋經商的商民,就要拿出道歉的誠意,如果你們的總督閣下不親自來迎接他,他會很不高興,他的耐心有限,希望你們別讓他等太久!否則下次來的就不會只有兩艘船了!……”
那大胡子聽這劉通事這么大的口氣,越發覺得心里沒底了,有些惶恐地再次朝郭致遠行了一禮轉身離開了。
郭致遠他們的船隊在六艘西班牙戰船的監視和護送下繼續前進,隨著船越走越近,大陸的灰影開始變得有色彩了。首先是很惹眼的黃色沿岸,象一道金線彎彎曲曲地劃開了藍色的海和棕色的陸,岸上大片的建筑物也開始慢慢顯露……
西班牙人占據菲律賓做殖民地已經多年,在他們的經營下如今的馬尼拉城已經頗具規模,到處可以看到雄偉的西班牙式建筑,高聳的教堂尖塔,紅色坡屋頂,圓弧檐口,充滿了異域風情,讓郭致遠有一種穿越到了歐洲的感覺,不過那高高的城墻和城墻上的炮臺卻在提醒著郭致遠,自己來這里可不是來體驗異域風情的,那炮臺上烏黑的重炮隨時會給他帶來死亡威脅!
不過最讓郭致遠感到心悸的是在馬尼拉城的東北面有著一大片殘垣斷壁,建筑物上全是焦黑被火燒過的痕跡,郭致遠知道那一定就是馬尼拉城曾經的華人聚集區八連了,此時已經距離馬尼拉大.屠.殺事件過去一年了,這里還是毫無人煙,像是一片鬼域一樣,可以想見當時的情景是何等慘烈!
郭致遠用力捏了捏拳頭,在心里暗道,同胞們,我來晚了,但我發誓絕不會讓這樣的慘劇再次發生!我一定會救出被囚禁的幸存同胞,一定會讓中國強大起來,不受任何外敵的欺辱!
船緩緩駛向碼頭,郭致遠發現海港內停泊的船只并不多,而且全是兩桅或三桅的歐洲帆船,也有少量的朱印船,唯獨看不到中國的福船,所以郭致遠他們的大福船顯得很是打眼,因為西班牙人不允許郭致遠他們的船靠岸,所以郭致遠他們的船隊也沒有到碼頭停靠,而是在離碼頭不遠的海面就放下碇繩停了下來,那六艘西班牙戰船也沒有靠岸,而是繼續保持包圍姿態監視著郭致遠他們的船隊。
這里離岸邊已經很近,站在船舷上能夠清晰地看到在岸邊活動的人們,大部分都是身材矮小的菲律賓土著人,他們望向郭致遠他們的目光都充滿了敵意,在岸上郭致遠還意外地發現了一些華人的身影,不過他們腳上都戴著腳鐐,目光十分空洞,看到郭致遠他們的到來也沒有露出驚喜的表情,只是麻木地掃了一眼,就繼續步履蹣跚地埋頭干活了。
此時在馬尼拉城一棟豪華建筑的辦公室內,辦公桌緊挨著窗口,上面簡單的擺著幾卷羊皮紙,幾支鵝毛筆,一塊墨跡斑斑的吸墨紙,還有一個雕花高腳銀杯。桌子的后面是一把奢侈椅子,紅漆木料上繪著許多玫瑰花,朱紅色的羊皮椅座上綴著長長的絲綢流蘇,還飾有許多金圓頭釘。這個房間里,除了這把椅子外在也找不到一件可以供人休息的家具,沒有板凳,更沒有漂亮柱腳凳。房間里只有這張椅子,這說明在這地方,只有一個人有權坐著!
佩德羅.布拉沃.德.阿庫尼亞就是這把椅子的主人,他穿著一條齊膝短褲,一件緊身的銀色條紋紅外衣,罩一件黑花金呢外套。這套華麗的服裝在陽光的照耀下,似乎每一個皺褶鍍著金光。在胸襟上飾有艷麗的繡花徽章,那是一枚光紅色橢圓徽章,在橢圓形的內部是八角十字架,周圍被玫瑰圖騰包圍,最外圍是皇家布幔及頂端有個皇冠。這個徽章代表著耶路撒冷圣約翰醫院騎士團的榮耀。
阿庫尼亞半躺在椅子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閉目養神,作為西班牙派駐菲律賓殖民地的總督,他在這里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可以隨自己心意委任和免任殖民地官吏,控制并監督政府的所有行政機關和軍隊,他也可以把已判罪的人免罪,也可以宣布大赦,總之他一句話就可以決定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的生死和命運,這種感覺確實很爽!
這個時候,房門就打開了,慌里慌張地沖進來―個人,邊跑邊喊:“閣下!閣下!生理人(生理人是西班牙人對當時的中國人的蔑稱)的使者來了!……”
阿庫尼亞對自己正享受權力的爽感被打斷很是不爽,臉上的肥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猛地睜開眼睛,對沖進來稟報的侍從怒斥道:“你不知道敲門嗎?!不知道這是我的午休時間嗎?!……”
那侍從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失態了,有些惶恐地吞了一口唾沫,戰戰兢兢道:“閣下,我錯了,可是……”
阿庫尼亞更火了,指著大門震怒道:“沒有可是,現在給我滾出去,重新敲門再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