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臉漢子解下自己背上的秦弩,卻不著急上弩箭。
他繼續抬著頭,看著上面那只老鷹。
天上的老鷹,看上去比黑點大不了多少。
其他五個壯漢看到疤臉漢子把弩拿下來要打鷹,心里也是一陣躍躍欲試,摸了摸身上挎著的槍。
不過他們對自己的槍法,心里還是有點數的。
這個距離下,一槍放上去能保證不丟臉的,只有疤臉漢子。
“頭兒,怎么還不動手?”其中一個壯漢問道。
“小子,我教你一手。”疤臉漢子淡淡說道,“你別看這老鷹好像飛得慢慢悠悠的,那是錯覺,它其實非常快。無論是用槍還是用弩,在這個距離下,不先吃透它怎么飛,那是打不著的。”
“鷹在天上那還不是隨便飛啊,還能知道它怎么飛?”那壯漢問道。
疤臉漢子沒有回話,繼續抬頭觀察了一會兒。
然后,他把手上的秦弩往地上一放,雙腳踩住弩的弓弦,雙手抓住弩臂一提,“咔擦”一聲,給弩上了弦。又從背后抽出一支兩指粗的弩箭,安裝在弩槽里。
疤臉漢子抬頭,舉起手中這張巨型秦弩,幾乎沒有瞄準就扣動了扳機。
“嘣”地一聲,那枚兩指粗的弩箭就上了天。
其他五個壯漢從地上看去,只覺得那枚弩箭一開始快若閃電,幾乎猝不及防。
等目光捕捉到它時,卻發現它已經慢了下來,而且上升的速度越來越慢。
而且這枚弩箭的位置,距離天上那只鷹,也差了不少。按老鷹目前的飛法,八竿子打不著。
五個壯漢仰頭看著,覺得這一發要落空,心里已經在盤算一會兒怎么安慰疤臉漢子了。
這家伙脾氣不太好,急了真會殺人。
這枚弩箭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上升勢頭越來越慢,逐漸開始晃晃悠悠。
眼看去勢已盡,箭頭開始不斷顫抖,就要往下掉了。
偏偏這個時候,天上的那只老鷹一振翅膀,轉了個大彎。
一聲鷹唳傳來,這只老鷹居然被射了個對穿!
五個壯漢抬頭看著這一切,心里有種奇怪的感覺。
這只老鷹飛得好好的,本來沒什么事兒,可到最后關頭偏偏一個轉彎,就好像自己找到弩箭,撞了上去。
“頭兒,你可真神啊!”
“頭兒你怎么知道這只老鷹最后會拐彎?”
疤臉漢子沒有回答,他把秦弩往旁邊一扔,手一伸:“槍!”
天上的老鷹已經在往下掉了,可在老鷹上方,還有一只鳥!
這只鳥飛得極高,看上去就是一個小黑點。
它原本飛在老鷹的上面,一看老鷹被殺,馬上一個爬升,此刻離地面更加遠了。
身邊的壯漢連忙把槍遞到疤臉漢子的手里。
這是一桿裝了的a,英國貨,外形硬朗而又簡潔,無論威力還是精度,都在狙擊步槍中數一數二。
疤臉漢子朝天舉起這桿槍,這把原本發射需要支架配合的a,他僅用兩條胳膊,就端得穩如泰山。
跟之前發射秦弩不同,這次他仔細瞄了瞄,這才扣動了扳機。
a槍口火光一閃,哪怕是裝著,聽起來依然讓人覺得心頭一震!
天空中,一團黑色的羽毛炸裂開來。
“叮鈴”
“叮鈴”
外興安嶺的群山之中,傳來一陣陣鈴鐺響。
這只鈴鐺拴在一頭灰色毛驢的脖子下,隨著毛驢在山道上走,左右搖晃,清脆悅耳。
這鈴鐺聲,要是被這里的山民聽見,必然喜上眉梢。
能在山里遇上龍王使者,那是一種福氣。
這里的山民,七十多年前,都生活在黑龍江以南,是中國東北土生土長的農民。
191年九一八事變,日軍侵華后一年內拿下東北。當時逃難的農民,大部分選擇往關內走。也有這么一小撮人,選擇往北,渡過黑龍江,進入俄羅斯境內,到這兒打住。
不能再往北走了,再往北是凍土,人是活不下去的,只能在這兒安家。
當時能逃到這兒的人不多,不過七十年繁衍生息,總算在這里扎下了根。
如今在外興安嶺這片茫茫群山中,零零散散地分部著二十六個村落。
這些村子有大有小,最小的也有上百口人。
山民在這兒開枝散葉的這七十多年,龍王祭,慢慢成為這里的一種傳統。
龍王祭沒有固定的日子,倒不是這里的山民對這個大日子沒有約定俗成的規矩,而是因為龍王祭的祭祀主持,只能由龍王使者親自擔任。
每年的月間,龍王使者開始游走在外興安嶺,就跟點一盞盞燈似的,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地去主持龍王祭。
二十六個村子全部走遍,需要一個多月。
可不管怎么走,龍王祭只能一場一場進行,順序是個問題。幾乎每個村子,都想先辦龍王祭,這樣他們覺得福氣更好。
考慮到山民們的這種需求,龍王使者只能每年改變一次路線,盡可能做到雨露均沾。
這里沒有手機,聯系不方便。
于是每年月之內,這種鈴鐺聲,就會在外興安嶺的群山峻嶺中響起。
山民們要是在山里打獵砍柴時聽到了,上去問候,龍王使者就會把今年的路線告訴他們。
消息散布出去,等龍王使者慢悠悠走到了,村子里也就事先準備好了。
“叮鈴”
“叮鈴”
鈴鐺聲在群山之間回響。
一身黑衣的老者,跟在灰驢身后,走得不緊不慢。
一邊走,老者嘴里念叨著:“灰驢啊灰驢,還是你的日子好啊。喝得是山泉水,吃得是上好的豆料。你看看你這一身毛色,油光發亮。再看看我,形容枯槁、骨瘦如柴,這山道,走得我是頭暈眼花呀。”
“什么,你說我可以騎上來省點兒力氣?”
“哎呦,不行啊,萬一被人看見這么辦?”
“人家獵人,賣得是能耐。我們這一支,當年雖然也風光放過,現在,只能賣慘啊。”
“哪怕你是一頭驢,我也只能當老爺一樣的供著。”
“我還得不斷地跟你說話,讓別人以為你聽得懂。”
“人心隔肚皮啊,我要是不能做得面面俱到,誰信我呢?你說是吧?”
“其實你這頭驢蠢得很,跟咱龍王差遠咯。”
“倒也不能怪你,你才幾年道行呢?”
“哎,不說了,累死我了,歇會兒吧。”
老者牽過毛驢,在樹上拴好,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這日子混得,吃都快吃不飽了。”
老者從自己腰間取出一個皮水囊,仰頭喝了一口水,含著漱了漱口,這才依依不舍地咽下去。
就在這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鷹唳。
老者順著聲音一看,神色不由得一緊。
一只老鷹被人射下來了。
緊接著,老者看到了更高的天空,有一個小黑點也掉了下來。
這個小黑點在空中快速下落,老者很快就看清了,那是一只黑色的八哥。
那只八哥鳥在空中打著旋,正好掉在老者栓驢的樹上。
這是一株幾十年的山楊樹,又高又密,這只鳥在樹的枝葉之間撞來撞去,最后一頭栽在老者面前。
老者趕緊看了看身邊的驢。還好,驢沒被驚著。
再仔細回過頭來看看這只鳥,老者的神色凝重起來。
這只鳥,他有印象。
之前在龍行溝,他被一群人堵上過,為首的,是一個林家的后生。
這后生得了林家的真傳,不好惹。
不過畢竟年紀太輕,自己一頓忽悠,也就蒙混過關了,當時還順手給了林家后生一個情報。
當時老者嘴里絮絮叨叨說個沒完,其實早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尋思著萬一不行怎么脫身。
結果他發現旁邊的樹上,停著一只八哥。
那只八哥他印象很深,因為他之前在外興安嶺從沒見過,長得又漂亮,十有,是那個林家后生的。
而眼前這只八哥,應該就是那只。它頭上的這搓金毛,錯不了。
老者伸出手去,把這只八哥鳥抱了起來。
有心跳,還活著。
再檢查了一下身上,肚子上黑糊糊的,毛全被燙掉了。
“槍傷啊。”老者嘀咕了一句,“還好,沒直接打中,擦過去了。”
這時候,老者的東北方向,樹葉沙沙響。
老者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是有人沒走山道,直接用翻山過來了。
聽動靜,人還不止一個。
“呦,你這只鳥還有人追殺呢?”
老者看了一眼手里的八哥,輕聲自語了一句。
他稍稍猶豫了一下,隨后似是打定了主意,把這只八哥揣進了自己懷里。
老者走到自己的毛驢身邊,彎腰解下驢脖子下掛著的鈴鐺,用棉布包好了放進褡褳里,再解下驢的韁繩,輕輕一躍跨上了毛驢。
“駕!”
灰驢愣了一下,沒動彈。
它這輩子都沒被老者騎過,一時三刻有點懵。
“哎呦,你可真是我祖宗!”
低聲說了一句,老者回身一巴掌拍在灰驢屁股上。
灰驢吃痛,終于開始一路小跑起來。
“快些跑,快些跑……”
老者一邊在灰驢身上顛著,一邊說道:“驢祖宗,咱以后能不能混碗飯吃,可就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