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浪帶來的沖擊力,無情地擊打在林朔身上。
不過他卻絲毫不在意,他只在意懷里的這個女人是不是還活著。
大浪退去后,林朔鼻翼一抽,終于聞到了那股生命的氣息。
雖然這股氣息極其微弱,但足以讓他心里松出一口氣。
這女人沒死,還活著。
隨著Anne的這股氣息吸入鼻腔,鉤蛇的味道也同時在刺激這林朔的神經。
這種味道提醒他,事情還沒有結束。
不過林朔沒有馬上動手,而是把Anne橫抱起來,小心翼翼地走回通道內,將她安置好。
檢查了一下她的傷口,林朔發現這個女子肩頭中了一劍。這一劍從她琵琶骨下方鉆進去,距離心肺不到半寸。
雖然沒有被命中要害,但這個出血量,也足夠要人命了。
倉促之下,林朔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脫下了自己的上衣,將衣服做成止血扎帶,牢牢綁在她的肩膀上。
裸著上半身,林朔手上提著追爺,走出了通道。
只見大浪過后,湖面的動靜比起之前平靜了不少。
看來鉤蛇和巴蛇的湖底之戰,逐漸進入了尾聲。
水面上一道黑影急速掠出,開始在林朔頭上不斷盤旋。
“朔哥,龍王快頂不住了。”小八一邊飛著,一邊急速說道,“你這兒解決了嗎?”
“嗯。”林朔應了一聲,三兩步跑到湖邊。
“婆娘怎么了?”小八又問道。
“昏過去了。”林朔正色說道,“她撐不了多久,我們要速戰速決。”
“好。不過這婆娘真是沒眼福啊。”小八說道,“眼看咱哥倆要大展神威了,她卻昏過去了,太可惜了。朔哥,咱下次買賣,還帶著她吧。”
“別廢話了,來了!”林朔嘴里說著話,眼睛卻一直盯著水面。
此刻,逐漸平息下來的湖面,又開始沸騰起來。
林朔想都不想,剎那間就離開了原地,退回了通道口。
“咣!”一條黑里透紅、尺寸巨大的尾巴,狠狠地砸在了岸邊,一時間碎石崩飛。
鉤蛇,之所以有這個名稱,就是因為它全身上下,最堅硬的部分就是尾巴。
尾尖如勾,形狀就像一個巨大的蝎子尾。
不過蝎子尾巴是用來蜇人的,鉤蛇的尾巴則是用來洞穿勾住獵物往回拖,這是它的捕獵方式。
對林朔這種獵門六大家的頂尖獵人而言,鉤蛇可怕的地方,就是它的這種捕獵方式。
在展開攻擊的時候,它全身會縮成一團,然后就跟彈簧一樣,將自己的尾巴彈射出去,速度極快。
而且這條鉤蛇體型巨大,攻擊距離也非常遠。
不事先預判,以人類的反應速度根本來不及躲避。
這也是他為什么之前一直那么謹慎的原因。
這次林朔能躲開鉤蛇的攻擊,是因為它在水里,尾巴打上來的時候,水被急速攪動,讓林朔發現了征召。
湖里的鉤蛇在這一擊之后,終于從水里開始露頭。
那巨大猙獰的蛇頭,急速升高,最終幾乎快夠著穹頂,這才居高臨下地看著林朔。
林朔也看著它。
六年了,當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林朔發現自己居然很平靜。
之前那困擾自己的心理創傷,此刻不僅沒有讓他顫抖,反而讓他的頭腦極為冷靜。
六年前,上昆侖山的獵人小隊,說起來是一支三十多個人的隊伍,其實又因為各自目的不同,又細分為好幾個小隊。
比如以蘇同濟蘇同渡兩兄弟為首的蘇家獵人小隊,他們奉蘇家祖訓,專門去見證鉤蛇渡劫。
還有另外一些并非六大家出身的獵人小隊。他們想通過獲得獲得龍骨扳指,搏得能跟六大家平起平坐的獵門地位。
在他們眼里,這幾十年六大家紛紛遭遇變故,人丁凋零,是時候補充新鮮血液了。
唯有林樂山、林朔、章連海這支隊伍,為了找到林朔母親云悅心的下落,才去的昆侖山。其中章連海能夠跟隨林樂山上昆侖,純粹是因為林章兩家的世代交情。
那天晚上,幾支獵人小隊在昆侖最高的山峰下聚集,這三十多人無一不身懷絕技,身手起碼是獵門中的準一流水平。其中不乏林樂山、章連海、蘇同濟這樣的絕頂獵人,還有當時被譽為門里二十歲以下第一人的林朔。
盡管大家訴求各異,也談不上多么和睦,但都身為獵門中人,理念不沖突,彼此又忌憚對方的身手,自然是相安無事。
而在當天夜里,就在大家在山下看山上的鉤蛇沐浴天雷的時候,異變卻忽然發生。
就在閃電光亮的忽明忽暗中,這三十多個獵人,開始自相殘殺。
以他們的實力,這種自相殘殺需要的時間極短,很快場面就慘不忍睹。
林朔神智昏沉了一陣,等醒過神來,發現場上活著的,除了自己,只剩下父親林樂山、義兄章連海,還有蘇家的蘇同濟。
這四人,也確實是實力最強的四個人了。
當時的章連海還在跟蘇同濟交手,“不動刀”對“大切割”,很快兩人就一死一重傷。蘇同濟被斬掉了腦袋,章連海則丟了兩條胳膊。
而就在那個時候,鉤蛇從山上發動了攻擊。
那條堅不可摧的尾巴,一瞬間就彈到了山下,洞穿了林樂山的胸膛。
那副畫面,以及那刻的氣味,深深地鐫刻進了林朔的腦海里,成為他這六年來揮之不去的夢魘。
就在此刻,那副畫面林朔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鉤蛇,是他的殺父仇人。
他不管鉤蛇當時是被控制了還是怎么了,既然它做了這件事,那就不能活著。
林朔手里有追爺,而鉤蛇又有尾巴。
雙方都有將對方一擊致命的能力。
林朔跟鉤蛇的對決,更像是黑暗森林里的兩個獵人,看誰先發現對方,能夠提前開上一槍。
而現在,雙方都已經暴露在對方眼前。
這一人一蛇,開始對峙起來。
顯然,此時的鉤蛇,對林朔躲進了通道內很不滿。
通道口對它而言太小了,尾巴的倒鉤伸不進去。
林朔對鉤蛇現在的姿態,也有些不滿。
因為他看不到它的要害。
鉤蛇全身鱗片硬度極高,而且全身都在這種鱗片的保護下。
除非它剛剛蛻皮完成,全身的鱗片硬度還不夠,否則哪怕是追爺,也無法一擊殺死它。
而這條鉤蛇,上次蛻皮是七年前,最近幾十年是不可能再蛻皮的。
所以這時候的鉤蛇,實際上并沒有什么要害。
但在大半個月前的某個凌晨,鉤蛇偷襲營地的時候,林朔曾一箭揭掉了鉤蛇頭頂的一片鱗。
在未來的幾十年內,在它新一次蛻皮完成之前,這片鱗就不會再長,而下面裸露的那一巴掌大的地方,其實就是它的要害。
可鉤蛇目前這個姿態,頭頂上的空隙林朔是看不到的。
就算看到了,他也無法用追爺射到,因為它的頭抬得太高了,上面就是石頭穹頂,根本沒有射擊角度。
林朔此刻雖然很冷靜,但也知道這樣拖下去不行。
身后平躺在通道內的Anne傷勢太重,必須盡快結束戰斗,然后帶她去醫治,否則她隨時都可能會喪命。
“小八!”林朔叫了一聲,“動手!”
“好嘞!”八哥鳥一聲回應,隨后身子一掠,飛到了鉤蛇腦袋的側后方。
它雙翼不斷撲騰著,讓自己幾乎靜止在了半空中,隨后這只八哥喙嘴一張:
“嘰呀!”
一聲唳鳴從它口中發出。
這叫聲,跟之前小八召集白鳥的時候一模一樣,旁人不知道門道,但林朔再清楚不過。
這種叫聲,是上古時期的奇異生靈——蒼鸞的叫聲。
蒼鸞又稱青鸞,以鉤蛇為食,是鉤蛇的天敵。
不過兩千年前蒼鸞滅絕,鉤蛇因此泛濫成災,獵人們東奔西走,用了數百年的漫長歲月,終于殺盡了鉤蛇,只留下昆侖山這條。
這條鉤蛇因體型巨大、容貌奇偉,被認為有化龍之兆,這才活了下來。
不過體型再大,容貌再奇特,它也是條鉤蛇。
其實以這條鉤蛇目前的體型,蒼鸞早已不是它的對手,但對天敵蒼鸞的恐懼,是刻進它基因里的。
小八這聲鳴叫過后,鉤蛇眼中明顯有了懼意。
這就是小八在戰斗時的重要功能之一,能模仿上古兇禽在捕獵時啼鳴聲,震懾當前的獵物。
鉤蛇被這聲啼鳴所驚,下意識地把頭一偏,要遠離小八所在的位置。
而小八就在它的側后方,鉤蛇這一偏腦袋,相當于斜著向前一低頭。
它頭頂上的那道空隙,露了出來!
林朔跟小八早有默契,小八這邊啼鳴的時候,他早就完成了拉弓搭箭。
他右腳立地,左腳高高抬起踩著追爺的弓身,雙手握著弓弦,身體側著舒展開來,腰力、腿力、臂力三力合一,將反曲弓撐至滿弓的狀態。
右肩微微一晃,手臂粗的箭矢已經搭在了弓箭上。
瞄準……
射擊!
箭矢在林朔面前消失,一瞬間就出現在鉤蛇的腦袋上。
箭頭避開了鉤蛇全身的鱗片,只順著那道一巴掌大的空隙,狠狠扎進了鉤蛇的頭顱。
“咔!”
鉤蛇腦袋另一面,有一枚鱗片被箭頭從內頂起,像打開的河蚌那樣,張開到一半,這才將這枚箭矢逼停下來。
但這種逼停,僅僅是物理上的現象,在生物上毫無意義。
因為鉤蛇的腦袋,已經被這枚箭矢貫穿,它的中樞神經已經被破壞。
仿佛大樓倒塌那樣,鉤蛇巨大的身型拍倒在水面上。
這次激起的巨浪,比上一次還要高,排山倒海一般像兩側石壁洶涌而去。
但林朔卻沒有進行躲避,因為他算好了落點,知道浪頭是往兩邊走的,不會打到自己身上。
“咣”地一聲巨響,鉤蛇那巨大的頭顱,砸在林朔面前的岸邊石磚上。
盡管全身已經不能動彈,它的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盯著林朔。
林朔也直視著它:
“看清楚了,是我殺的你。”
“從今往后,這世上再無鉤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