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脈,原始森林。
章進跟著林朔進山的時候,心里憋著一股勁兒。
因為昨天晚上臨睡前,叔一邊看著電腦,一邊跟自己詳細講解了曹舅爺發過來的那份去年獵門狩獵的簡報。
這份簡報里,《九州異物載》上排名前百的猛獸異種,被獵殺有八頭之多,除了被叔親自獵殺的鉤蛇和白首飛尸之外,還有六頭。
而這六頭猛獸異種,是被不同的獵人或者狩獵小隊獵殺的。
叔說了,這種程度的獵物,哪怕以狩獵小隊的方式去獵殺,也必須由九寸能耐以上的獵人帶隊,否則就是送死。
這點章進深信不疑,因為在雪山石窟里,他跟白首飛尸正面交過手。
那還不是飛尸之王,而是一頭普通的野生飛尸。
野生的白首飛尸,在《九州異物載》上的排名第九十七,將將進入前百。
結果自己幾乎是一個照面,就失去了戰斗力。
七寸能耐的獵人,在排名前百的猛獸異種面前,幾乎不可能生還。
而去年還有六頭比白首飛尸排名更靠前的猛獸異種被獵殺,這就意味著,除了叔、姐,還有舅爺之外,獵門內部至少還有六個獵人是九寸以上的能耐,比章進要強一大截。
章進掰著手指頭數了數,在平輩盟禮上,自己打不過的人,最起碼有九個了。
獵門萬年以降,最鼎盛的時期也不過九大家,那還是唐朝那會兒,后來在歷屆平輩盟禮上能保住九寸門檻的,從來就沒超過九個。
也就是說,無論怎么算,以自己的目前的水準,絕對守不住章家的九寸門檻。
原本這少年修行的動力,是接下叔的三刀,拿回自己家的唐刀。
結果慢慢發現,這個目標看似近在咫尺,其實遠在天邊,跟叔之間的差距太大。
最近那股子心氣,已經慢慢被磨平了。
結果昨晚叔就著那份簡報,把目前的狀況給章進說了說,一種從來就沒有的危機感,籠罩在少年的心頭。
他暗暗下了決心,在接下來這一個月時間,要么被叔活活打死,要么躋身九寸能耐,沒第三條路。
此刻跟著叔進山,他全身的肌肉是繃著的,眼睛瞪得滾圓,像頭要吃人的豹子。
“別那么緊張。”走在前面的林朔頭也不回,就知道后面少年的狀態,嘴里慢悠悠地說道,“你章進現在不夠強,并不是你不夠努力,更不是你天賦不夠好。
你現在無論是手上的活兒,還是腳下的步子,底子都很扎實,招式套路而言,你已經不差了。
之所以感覺跟我差那么多,其實是一力降十會。
你靜態力量不足,所以白首飛尸一掌就能破你的站樁,爆發力也不夠,所以刀快不起來。
你們家傳絕技孔雀的最后三刀,你練不成也是這個原因,力量不達標,你手法再好也找不回來。”
說到這兒,林朔聽到有些異樣的動靜,扭回頭一看,發現章進已經搬起一塊巨石抗在了自己肩頭。
這塊青石,比他個頭都大。
看樣子這小子是聽進去了,想通過這種方式練力量。
林朔嘴角抽了抽,說道:“力量這東西,是練出來的不假,但更是吃出來的。
所謂七分吃,三分練。
我們林章兩家獵人,都是天生神力,但如果沒有足夠的肉食支撐,力氣就會打折扣。
你爹在你十三歲的時候就沒了,少年十三歲到十九歲,正是長身子的時候,你這段時間營養沒跟上,所以身子發育慢了,力氣沒長出來。”
一邊說著,林朔伸出手,把章進肩膀上的巨石單手接過來,輕輕放到路邊,然后繼續往前走,嘴里說道:“所以你現在的任務,主要不是練,而是吃。
昆侖山別的沒有,肉有得是,你自己去獵,我幫著你烤,順便我也吃點兒。
記住,藏鈴羊和雪豹別碰,這兩種動物已經瀕危了,以咱叔侄倆的飯量,估計得被我們吃滅絕。
野牦牛、野驢、棕熊,這三樣你隨便獵,尤其是野驢。
天上龍肉地上驢肉,香。”
話說到這兒,林朔再一扭頭,章進人已經不見了。
林朔笑了笑,這少年性子很耿直,這種性子容易闖禍,但也有好處,那就是執行力很強。
這兒往前走個兩里地,就是一片河灘。
雪水原本凍在昆侖山上,眼下開春了,冰封一解,潺潺而下。
這水入口是甜的,水溫能激得人渾身一機靈。
手捧著幾大口喝下去,林朔舒服了。
喝完了清澈凜冽的山泉水,林朔把腰間掛著的犀牛角摘了下來,放在手里看了看。
說好了要給Anne打一把犀角匕首,這話說出口容易,但做起來其實挺費工夫。
雕一個犀角刀柄出來,倒是還行,以林朔手上的能耐,活兒干的再仔細,也不過一兩個小時。
關鍵是刀身,林朔打算自己親自打。
材料已經訂好了,門里一位八寸鐵匠的存貨,放了好些年了不舍得用,明天那位鐵匠親自送山里來。
門里的能耐分文武,比如狩獵、行軍、刺殺、出海,這些買賣涉及到武力爭斗,所以能耐是武能耐,定級取單數,三五七九。
打鐵、庖廚、訴訟、手工這些,不涉及武力爭斗,是文能耐,定級取雙數,二四六八。
八寸鐵匠,在這行里算是到頭了,目前國內也就三家。
林朔要請的這位何鐵匠,就是其中一家的家主。
老頭兒六十來歲,無論打鐵還是制器,都是門里頂尖的高手。
林朔打算跟何鐵匠一起,用他多年珍藏的材料,以神兵百煉的方式,打造出一把寶兵刃來。
最好的材料、最好的手藝人、最經典的工藝,這把匕首,既能作為定情之物,也能成為傳家之寶。
林朔已經想好了,以后自己和Anne的孩子,不看排行,只看天賦。
誰的天賦適合蘇家傳承,那這孩子就隨娘姓蘇,這把匕首就傳給這孩子。
打這把匕首的地點,就是這里,河灘邊上。
別在村子里干這活兒,不然Anne那邊就沒有驚喜了,先瞞著她。
一會兒自己先搭一個窩棚擋風遮雨,再搭兩個臺面,干活兒用的,再箍兩個桶,用來淬火。
至于煉鐵的爐子、砧板這些,先不弄。自己終究是個外行,等明天何鐵匠過來一起。
看著手里的犀牛角,林朔腦子里盤算著這些,肚子里是咕嚕嚕一陣叫喚。
剛才涼水入肚皮,喝了個水飽。
干活兒之前,得先吃肉啊。
只聽十米開外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章進從林子里鉆了出來。
少年兩個肩膀一邊一頭,扛著兩頭野驢。
這種野驢,也叫騫驢,是所有野生驢中體型最大的,外形跟騾子似的,當地人管這東西叫“野馬”。
章進的個頭也接近一米八了,兩頭驢扛在肩膀上,驢蹄子還差點拖著地。
林朔看了看,兩頭驢差不多大,都是體長兩米、體重六百斤以上的大家伙。
章進把兩頭騫驢擱在林朔眼前,笑了笑,用手比劃了一下,那意思是一人一頭,吃了。
林朔點點頭,然后問道:“這么一頭驢,你幾天能吃完?”
章進拍了怕胸脯,理直氣壯地比出一個“一”的手勢。
林朔翻了翻白眼:“你再好好想想。”
章進笑了,然后老老實實,比出一個“五”來。
一頭騫驢刨去骨頭和下水,四百多斤肉,章進五天能吃完,平均一天一百斤不到。
這個飯量,在林朔看來,只是馬馬虎虎還行,跟自己和義兄章連海相比,那差遠了。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按說章進這個年紀,飯量是最大的時候,應該要比自己和章連海能吃,可現實卻相反。
究其原因,也是可憐。
章連海死早了,這孩子從十三歲開始就只能吃個半飽,胃沒撐開,身體也習慣這種級別的能量吸收了,飯量就沒長上來。
雖然心里有些難受,但林朔表面上沒表露出來,而是說道:“我給你兩天時間,吃完它。”
章進明顯愣了。
“吃撐了,你就跟我一起打鐵,不撐了繼續吃。”林朔說道,“兩天必須吃完,吃完了再去獵。
反正接下來這一個月,我要你吃下六千斤肉食。
吃這么多不怕,你消耗要跟上,打鐵、跑步、打獵隨便你折騰。
以前我長力氣,我爹就是這么折騰我的。
要是這樣你都長不了力氣,那我也沒招了,章家九寸門檻,到這兒就算了吧。”
“嗯。”章進點了點頭。
在山里干了半天的活兒,吃了半天的肉,天色將晚,林朔和章進叔侄倆捧著肚子回家。
林朔手里,還提溜著一塊驢肉。
這是最嫩的里脊,回頭切成片兒,用油煎一剪。
這兩天村子里沒別人了,也就自己、Anne、章進、周令時四個人。
Anne在辦公室里處理公務,周令時則東看看西走走,了解村子里屋子的修繕情況,過兩天好接手這攤子事兒。
周令時雖然也是個修力的,但飯量也就比普通人強一點,不大。
周令時之前拜師的吳家,到底是小門小戶,傳承里頭對吃不那么注重。眼下他已經四十歲了,胃口已經撐不開了,而且這個年紀肉反而不能多吃。
所以手里這十斤肉,林朔估摸著差不多了。
剛剛走出山林,遠遠能看到山腳的村落了,林朔腳步停了。
山下的動靜倒是不大,味兒不對。
人味兒很濃。
林朔這才想起來,之前說好了,曹余生他們今天要來。
“章進,回去再切條驢腿來。”林朔囑咐了一句,自己繼續往山下走。
拐上了村道抬頭一看,村子口,兩個女人并肩站著,顯然正在等自己回來。
左邊一身紅的是Anne,右邊那個女子容貌氣質比Anne毫不遜色,穿著一身黑,是狄蘭。
兩個女人之間,隔著兩米多遠,臉上都掛著笑。
可惜林朔會聞味兒,人什么樣的情緒,味兒能聞出個大概。
這兩人其實嗆著火呢,估計再近一點兒,這就要打起來了。
而她們跟林朔之間,是一百多米長的村道。
林朔這條道走得,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