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河口的水挺深的,不過一旦進入那條七八米寬的地下河,水就淺了。
至少以賀永昌身高,腳站在水底走著,脖子能露在河面上。
這條河水流湍急,如今三人是逆流而上,游泳的效率太低,還不如直接在河底走著。
只是這體力的消耗,跟之前在岸上走完全兩個概念。
苗雪萍這時候雙腳踩在賀永昌的肩膀上,讓賀永昌馱著走。
這其實是在幫賀永昌省力,體重加了點兒,抵消了一部分浮力,腳下才能生根。
當然就苗雪萍一個人,這點兒體重還是不太夠的。
于是賀家家主的另一側肩頭,林朔也站著。
賀永昌這會兒就當是一頭水下的坐騎了,不過賀家家主倒是沒什么怨言,心里還有些得意。
這會兒右邊肩膀是苗雪萍,左邊肩膀是林朔,獵門三道傳承,有兩道盡頭的大獵人在自己肩上,這就叫做肩挑日月。
苗雪萍這時候說道:“兒砸,剛才永昌見到的那東西,到底是什么呀?”
“是什么很好,因為那身火紅色的皮毛,有一股子芒硝的味道。”林朔答道。
“芒硝?硝制過的?”
“嗯。”林朔笑道,“所以我說死了很久了,那身皮毛是熟的。”
“哦,明白了。”苗雪萍點了點頭,“所以你說得借尸還魂,其實就是一個人穿著一件毛皮氅子。”
“對,就是這個意思。”
“哎!總魁首你這么嚇人可不厚道啊!”賀永昌在下面抗議道,“這還能叫借尸還魂?”
“所以說要看你怎么理解。”林朔說道,“要不是我鼻子聞出來,僅僅是看的話,誰都不會認為那其實是個人,而是長著一身火紅皮毛的東西。那這不是借尸還魂是什么?皮毛,也是尸體的一部分嘛。”
“所以這穿著皮毛的人,極有可能就是馬逸仙口中的‘玃如’。”苗雪萍說道,“之前我們陸續殺死的鹿蜀、猾褢、虎蛟,就是被這個人控制的。”
“沒錯。”林朔點了點頭。
“那這個人到底是誰呢?”賀永昌問道。
“還能是誰?”林朔說道,“這真是一對長壽夫妻。”
“云語蘭?”
“嗯。”林朔應了一聲,補充道,“只能是她。馬逸仙會的能耐,她沒理由不會。所以馬逸仙能活這么久,她也可以活這么久。”
“可她是馬逸仙的老婆啊,馬逸仙怎么會說那是一頭‘玃如’呢?”賀永昌問道,“老兩口吵架了?”
“也可能是他病了,所以忘了。”苗雪萍嘆了口氣。
“那云語蘭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呢?”賀永昌又問道,“好端端一個人,跑到地底人不人鬼不鬼的干嘛,這是魔怔了?”
“那就不知道了。”林朔說道,“所以得追上去問問。”
“兒砸。”苗雪萍說道,“要真是云語蘭的話,咱可得小心一點兒。
據我所知,這個云語蘭當年隱退山里的時候,就已經是云家傳承四境的絕頂人物。
她的天賦應該不如你娘,可這種千年王八萬年龜,她活得長,如今到底到了什么境界,那是誰都不清楚的。”
三人嘴里說著,賀永昌扛著兩人腳下不停,不知不覺就走了半個多小時。
前面又出現了一個岔口,一個是河道,另一條則是一個洞口,看坡度是往上走的。
這個洞口應該也是個河道,只是眼下水流還很小,也就底上鋪了薄薄的一層,匯到這條河里的是一股涓涓細流。
林朔一路追蹤著氣味,讓賀永昌拐上了這條岔道,然后人從賀永昌肩膀上跳了下來,繼續在前帶路。
在如今林朔的腦子里,神農架的事情,情報收集到這里,基本上已經水落石出了。
這個賀家獵場,賀家人只是入了股的管理人員和對外服務人員。
賀家獵場的實際創始人,以及平日里的主要維護者,其實是馬逸仙。
馬逸仙罹患阿爾茲海默癥,一是直接導致了獵場失控,二是忘記了另一個獵場的創始人云語蘭的真實情況。
他甚至對云語蘭產生了癔癥,認為她是“玃如”,欲除之而后快。
而云語蘭本身也很反常,穿著一身火紅皮毛生活在地底,對外面神智越來越不清楚的馬逸仙不管不顧。
總之這對夫妻之間到底經歷了什么,是一筆糊涂賬,但這個已經不重要了。
林朔不是來解決家庭矛盾的,而是來平息事端、解決整個神農架地區隱患的。
云語蘭目前這個狀況,不能不管。
從目前林朔獲取的氣味信息中,他知道那身皮毛,不是簡單地穿在云語蘭的身上。
如果僅僅是簡單的穿戴,肯定會有人類皮膚暴露在空氣中,人味兒就不會這么淡。
現在人味兒這么淡,說明她是整個兒套在毛皮里的,嚴絲合縫。
這就很奇怪了。
林朔不知道一個活了幾百歲的人,腦子里是怎么想的。
所以就他沒法分辨,這種穿戴方式到底意味著什么。
結合馬逸仙言之鑿鑿的誤會,這里就存在一種可能性。
那就是這個云語蘭,正在把自己變成這種長著紅色皮毛的東西。
這就是她目前的生活方式。
想變成人的猛獸異種,比如凝脂,固然很可怕,可要是人憋著想變成猛獸異種,那就更要提防了。
因為這個人,比一般猛獸異種厲害多了。
林朔一邊想著這些念頭,一邊往前走。
身后的苗雪萍忽然發話道:“有件事兒我提一嘴,看林朔你知不知道。”
林朔愣了一下,身形不由得站住了。
“當年你爹跟我說過。”苗雪萍繼續說道,“他和你娘,來過神農架,這件事你知道嗎?”
“不知道。”林朔搖了搖頭。
自從自己老娘失蹤之后,老爺子對老娘的事情一直諱莫如深,所以林朔很少從他嘴里聽到關于她的事情。
如今聽到苗雪萍嘴里忽然吐出來這么重要的信息,林朔心中一凜,隱隱地意識到了什么。
“那就是了。”苗雪萍也點了點頭,“看來我猜得不錯。”
“請姨娘把話說得明白些。”林朔說道。
“這事兒快三十年了吧。”苗雪萍回憶道,“那時候我跟你娘那一架剛打完不久,你爹也不知道怎么了,跑過來看過我一次,在我面前絮絮叨叨說了好多事情,他跟你娘來神農架這件事,也是其中之一。
我那時候心里很憋屈,腦子也迷迷糊糊的,可他來了我又很高興,光看著他的臉發花癡了,他到底說了什么我其實沒怎么聽進去。
可神農架這件事,我記住了,因為他的說法很氣人。”
“怎么個氣人法?”林朔問道。
“樂山說,云悅心說了,這神農架的事情,她這個云家人不好辦,要靠她跟樂山的兒子來解決。”苗雪萍氣鼓鼓地說道,“你們聽聽,這是人話嗎?
這騷蹄子打贏了我不說,還來我這兒示威呢!
什么叫她跟樂山生的兒子?
更可氣的是,林樂山這沒良心的還真對我傳這個話!
那時把我給氣得啊,當場就翻臉了,把樂山打了出去。”
“確實該打。”林朔點點頭,“沒這么欺負人的。”
“就是!”苗雪萍滿臉不忿地說道,然后神情又平復了下去,“不過現在想起來,這話你娘傳給我,不是故意來氣我的。”
“干娘。”賀永昌說道,“我說句公道話,我覺得這事兒就是來氣你的,這是生怕你當時瘋得不夠厲害嘛,過來再添一把柴禾。
依我看,宮斗這事兒吧,就是這么殘酷……”
“你閉嘴。”林朔扭頭給了賀永昌一腳,然后對苗雪萍說道,“您繼續說。”
“你娘在我心目中,是古往今來屈指可數的大獵人,云家傳承修煉到她那種高度,她的能耐不能以常理度之。
她做事,也許在當時看來沒什么道理,可事后想想,都是有深意的。
當年她把這件事通過樂山告訴我,而樂山又不跟你說這件事,應該就是讓我現在告訴你。
兒砸,你還記不記得,在紅沙漠,我曾經替你娘轉交過一份禮物。
這份禮物,你是不是一直都沒什么感覺?”
林朔點了點頭,這事兒他當然記得。
那份禮物無形無色,睡一覺據說就在腦子里了。
可直到目前為止,林朔還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也完全體會不到。
林朔之前是認為是時機未到,禮物還沒打開。
現在聽到苗雪萍忽然這么說,他心里咯噔一下:
“您的意思是……”
“神農架這事兒,她不處理,指名讓還未出世的你來解決。
這其中一部分原因好理解,云語蘭是云家的前任家主,你娘當時作為云家傳人,無法向自己的師祖出手,所以這事兒她不好直接出面。
可為什么是你呢?
不是你爹,也不是苗光啟,偏偏是還未出世的你。
而這件事情,又偏偏通過我這個渠道來告訴你,我同時又是那份禮物的轉交人。
所以,我不得不想到一種可能。”
“什么可能?”
“你娘早就安排好了,神農架這件事兒,就是你識海中這份禮物的鑰匙。”苗雪萍說道,“或者說,是這份禮物的另外一部分。
而我會以為樂山跟你說過這事兒,所以一開始我默認你是知道的,也就不會跟你提起。
只有事到臨頭了,我才會提這么一嘴,以防萬一。
甚至我現在提一嘴的這個念頭,都是你娘當年埋下的。”
林朔不由得點了點頭:“好像是這么回事兒。”
苗雪萍又說道:“如果是這么回事兒,那指名讓你來解決這件事,而不是直接把東西給你,這種安排應該也是有深意的。
事情靠什么解決,是靠你林朔這個名字,還是靠你是他們兒子這個身份?
都不是。
既然你爹沒說這事兒,那么這個事情首先就要靠你的意愿去接近,然后再靠你的能力來解決。
所以這既是禮物,也是一張考卷。
你能力過關了,能辦到這個事情了,禮物才會給你。
而給你的這份禮物,不是單純的饋贈,否則就必要設下這種關卡。
必須無論是你的主觀意愿還是客觀能力,都具備了能去解決更麻煩事情的前提,這份禮物才會給你,今后助你一臂之力。
否則,這份禮物永遠不會被打開,這應該是你娘對你的一種保護。”
林朔聽完這番話,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氣。
他情緒正在翻滾,鼻子有些發酸。
但這種激蕩的心緒,必須馬上要過去。
因為一張考卷,已經在眼前攤開了。
考卷里到底是什么樣的考題,他現在還不知道。
他現在知道的是,這是母親云悅心,在三十年前給自己留下的考題。
她在更早的時間跟人打了一架,留下一個叫做苗雪萍的監考官,替她轉交這份考卷。
而這種考卷里到底是什么題目,只要往前走,很快就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