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時節,貓了一整個冬天養胎的六娘樂筠遞了牌子入宮請安。
殿外的幾株玉蘭在一場春雨過后,依然花開滿樹,潔白芳香,連殿中都浸潤了一股淡淡的玉蘭花清香,分外宜人。
有了身孕的六娘樂筠著實發福了不少,不再似初嫁入貝子府時候那過分纖瘦的模樣,臉蛋都胖乎乎的、紅潤潤,眉宇間又帶著一股飛揚的喜意,瞧著不似婦人,倒更像是閨閣少女,處處透著可人。
“貝子爺管得嚴,先前幾個月怎么都不肯叫妾身出門。”六娘樂筠圓潤可人的臉上又是羞澀有是苦惱,“若非四姐姐常去看望陪伴,妾身都要悶壞了呢。”
姚佳欣不禁莞爾,四娘樂頤與六娘樂筠是一母同胞的親姊妹,樂筠又早已喪母,四娘這個姐姐便跟母親似的。
“頭幾個月是該多小心些。”畢竟樂筠三年前小產過一次,不過如今瞧著氣色極好,可見胎像十分健康。
姚佳欣又笑著說:“不過如今胎像既然已經穩固,你身子漸漸重了,該多散散步,等臨盆時候才有力氣生產。”
樂筠忙點頭應了一聲“是”,又道:“前日四姐姐還陪著妾身一同回娘家小聚,妾身還去東府看望了老太太和琢大嫂子,老太太精神頭甚好,就是琢大嫂子身子愈發不濟了。”說著,樂筠嘆了口氣,有些憐惜的樣子。
姚佳欣聽得一怔,樂筠口中的“琢大嫂子”自然就是她大弟弟姚文琢之妻沈氏,她只曉得沈氏產后身子一直不大好,所以東府家務一應都交給了文礪媳婦完顏積秀打理。
姚佳欣忙問:“沈氏的身子很糟糕嗎?”
樂筠抬眼望著她,“老太太沒跟您說嗎?”
老太太姜佳氏作為姚佳欣的繼母,雖然入宮請安不算頻繁,但一年總會進宮兩三回,家信也一直不曾斷過。但無論是當面還是信中都極少提及沈氏。
樂筠尷尬了,看樣子他說了不該說的事兒了……
姚佳欣嘆了口氣,“回頭本宮派個太醫去瞧瞧吧。”
樂筠點頭,聊勝于無吧。
知道孕婦不宜操勞,姚佳欣也沒久留樂筠,絮叨了幾句家常,賞賜了些滋補品和綢緞,便叫六娘回貝子府了。
到底是沒婆婆日子過得舒坦,六娘都胖了一圈了。
反倒是她娘家弟妹沈氏……
太醫回稟的狀況實在是不容樂觀,太醫說是產后虧損,加之多年郁結于心,所以身子的根源已經跨了大半,所以即使再好的湯藥也只能續命,不能治本。
姚佳欣知道這個消息,都不禁有些恍惚了。
明明是那么年輕的人,竟然已經病入膏肓了?
郁結于心……姚佳欣實在有點理解不能,她這兩個弟弟都不是花心的,文琢雖有侍妾,但不過只是擺設,哪怕這些年沈氏一直纏綿病榻,也未有庶子庶女降生。唯一能讓沈氏抑郁的無非就是幼子被婆婆抱去撫養,可沈氏還有長子長女在膝下盡孝,怎么就至于抑郁到如此地步?
姚佳欣思來想去,只怕是跟管家之權有關啊。
完顏積秀以小兒媳婦的身份掌家,等同是奪了沈氏這個宗婦的權利——可偏偏完顏積秀卻有其能,把內外庶務打理得井井有條,遠勝沈氏掌家之時。再加上完顏積秀的出身遠勝沈氏、生養亦不遜色,沈氏這個長嫂竟生生被比了下去,心中這才更加抑郁。
姚家因為她而蒸蒸日上,沈氏這個出身漢軍旗的長媳宗婦便漸漸被老太太姜佳氏所嫌棄,這叫沈氏的病情更加雪上加霜。在加上文琢忙于衙門里的差事,也沒那么多時間陪伴妻子,這些累積在一起,才生生把沈氏給壓垮了。
沈氏性子本就柔弱,產后又最容易抑郁,而這個時代又沒心理醫生,結果就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唉——”在古代當女人不容易啊。
不消數月,姚佳欣的母族便傳來了喪訊,長媳沈氏沒了,留下三個兒女,年紀最大的景訓也才十五歲,最年幼的景誠與弘小旭弘小昴同歲,中間那個丹姐兒也才十一。
不過文琢也算是盡力了,趕在沈氏沒了之前,給長子定下了婚事——未婚妻子正是貝子明海親叔父奉恩輔國公滿都戶的嫡女瑾寧格格,是一位鄉君。
這還是貝子明海給做的媒。
等守孝三年之后,就會立刻成婚。
眼下正當炎炎夏日,十阿哥弘暮年幼畏熱,生了一身痱子,四爺陛下最近常去看望。
望仙館,如今獨獨歸粹嬪海氏居住,并無別的嬪妃。望仙館毗鄰福海,原是最清涼宜人的,再加上內務府給的冰例充足,十阿哥原是不至于長痱子的。
禛蹙著眉頭,看著那小小一盆冰,都已經快要融化殆盡了,臉色不由更是難看,“是內務府克扣了冰例嗎?”
粹嬪連忙道:“皇貴妃娘娘掌管六宮,內務府豈敢慢待十阿哥?只因十阿哥最近腸胃有些受涼,太醫叮囑不可受寒,所以嬪妾不敢給他多用冰,這才熱出痱子。”說著,粹嬪眼圈一紅,滿臉都是心疼之色。
禛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些,“那就讓保姆太監日夜輪流扇扇子,若是服侍的人不夠,就叫內務府再添些。”
粹嬪柔聲道:“弘暮身邊倒是不缺伺候的人,縱然一時缺了,從嬪妾這里挪幾個便是,不必麻煩內務府了。”——萬一被人趁機鉆了空子,可就得不償失了。
禛淡淡“嗯”了一聲,“以后有什么缺的,只管如實稟明了皇貴妃。”
粹嬪溫順地應了一聲“是”,“其實小孩子夏天多多少少都會生些痱子,嬪妾也是一時心急,才叫人去稟了皇上,其實太醫說了,不礙事的。”
禛看著玉簟上已經熟睡的嬰孩,眉宇柔和了許多,“你初為人母,關心則亂也是有的。”
粹嬪又道:“天熱而,皇上喝盞桑菊茶消消暑氣吧。”
這桑菊茶是宮中夏日里常見的飲子,由桑葉、菊花、甘草烹煮而成,去渣放涼即可飲用。但禛一口喝下去,卻覺得甜得過分,這桑菊茶中的甘草本來就帶甘甜,因此禛是從不加糖,但粹嬪這里的桑菊茶似乎加了不少冰糖。
禛皺了皺眉頭,但口中實在有些渴,便喝了泰半才擱下。
擱下茶盞,禛忽然察覺,奉茶的宮女漂亮有些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