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隨意地揮了揮手,小內侍就把那幅字捧了下去。
“那么另一個呢?”皇帝轉頭又去問皇后。
“另一個是鎮安侯世子吳彥靖,鎮安侯門風清正,那吳世子相貌儒雅,性子沉穩,人品也是極好的。”皇后急忙道,極盡贊美之詞。
說話間,廳堂中響起了一陣悠揚悅耳的琴聲,一個碧衣少女優雅地坐在琴案后,彈起了一曲《春江花月夜》,琴聲吸引了不少公子姑娘們側耳聆聽。
舞陽看著皇后勾唇笑了,秀麗的臉龐上帶著一抹漫不經心。
“母后,兒臣也聽說過吳彥靖,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恐怕騎馬射箭還不如兒臣……兒臣要他何用?!”她語氣淡淡地反問道。
皇后的面色僵了一瞬,也不敢跟女兒說重話,耐心地說道:“舞陽,你的年紀不小了,也莫要太過眼高于頂了。人無完人,是人就沒有盡善盡美的。”
“母后,總不能因為年紀不小,就草草嫁了吧?”舞陽還是笑吟吟地,神情自若地說道,“若是非要嫁,那嫁便嫁吧,大不了婚后再和離就是。”
舞陽云淡風輕地說著驚人之語。
皇帝和皇后簡直不敢相信親耳所聞的話,皆是一時默然。
皇帝看著眼神堅定而倔強的舞陽,心里有些復雜。想起之前玄信的事,皇帝多少覺得自己虧欠了這個長女,眸色幽深,閃過一抹猶豫,開口道:“皇后,舞陽是公主,多留幾年也無妨。”
等舞陽看中了合適的人選,就算對方比她小一兩歲也無妨,他是皇帝,只要他下旨賜婚,對方還敢抗旨不成?!
“皇上說得是。”皇后勉強露出一抹淺笑,應了一聲,卻是心事重重:女兒再留幾年當然無妨,可是到時候,這合適的公子又少了。
舞陽福了福后,就退回了自己的席位。
這時,婉約的琴聲漸漸進入了樂曲的第二段,琴聲更為清澈明凈,讓人如臨其境,眼前仿佛看到了江風習習、花木搖曳、波光閃閃的一幕幕……
皇帝的指節隨著那琴聲微微叩動了兩下,朝那彈琴的碧衣少女望去,眼角的余光正好看到端木緋的身旁不知何時坐了一個紫袍少年,少年正討好地對少女露出燦爛的笑靨。
皇帝的指節停了下來,眼底閃過一抹若有所思,他心不在焉地端起了茶盅,又放下,目光看向了右側下首的安平,漫不經心地問道:“皇姐,你可有滿意的?”
一句話讓四周的一些夫人緊張得心都提了起來,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心想著早知道今日就讓自家姑娘穿得素凈些……
那些夫人們的目光都齊刷刷地集中在安平身上,琴聲依舊,可是那些人的耳朵里已經聽不到琴聲了。
相比之下,安平還是云淡風輕,嘴角噙著一抹清淺的微笑,仿佛皇帝說得不是她兒子的婚事,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抿了口茶后,才放下手里的粉彩茶盅,淡淡地給了兩個字:“不急。”
“皇姐,怎么能不急呢?阿炎都快十六了。”皇帝笑得更為和煦,一副“他都是為外甥考慮”的模樣,“男孩子還是應該先成家再立業,成了家后,自然就穩重了。皇姐,你好好替阿炎看看,看中了,由朕給他賜婚就是。”
安平還是神情淡淡,優雅地飲著茶,似乎對封炎的親事全不在意。
見狀,那些夫人暗暗地松了半口氣,心道:如果安平長公主暫時無意為封炎求娶,想來皇帝也不能強迫他們母子……
隨著琴聲進入第五段,一個空靈絕塵的簫聲突然加入琴聲中,兩者極為默契,琴聲與簫聲完美地糅合在一起,讓廳中眾人仿佛置身于那種“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的美景中,樂聲慢慢開始加快……
皇帝的指節又饒有興致地隨著樂聲叩動了幾下,眸光微閃,突然抬手指了指封炎,借著琴聲,用只有安平和皇后才能聽到的音量笑吟吟地說道:“皇姐,朕看阿炎這小子多癡心,孩子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了,舞陽、阿炎都是如此。”
“這要是朕隨便給阿炎挑一個,豈不是讓他此生‘求而不得’,皇姐舍得嗎?”
皇帝的聲音是那么溫和,像是在道家常,又像是在開玩笑,但是其中的威脅之意已經是溢于言表。
安平掀了掀眼皮,順著皇帝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了端木緋和封炎身上,眉頭微微一擰,嘴角也僵住了。
封炎似乎沒有注意到皇帝他們的目光,一邊笑吟吟地與端木緋說話,一邊隨手抓住了一只正要從籃子里爬出來的白色小狐貍。
他仔細地把那只小狐貍拍了拍,抖了抖,又拿一方帕子擦了擦,才殷勤地把它遞向了端木緋……
安平就這么“怔怔”地看著封炎,久久都沒有說話,那紅艷的嘴唇緊抿了起來。
琴聲與簫聲愈來愈快,由弱而強,好似漁舟破水,浪花飛濺,浪頭拍打聲不絕于耳,氣氛也隨之肅穆。
皇帝一直在觀察著安平的每一個表情變化,嘴角自得地翹了起來,神情愜意地又捧起了茶盅,只覺得入口的茶水醇厚甘香,心中得意:安平最在意這個獨子了,只要自己抓住了封炎的軟肋,就等于拿捏住了安平。
想著,皇帝的心情愈發暢快,漫不經心地說道:“皇姐,你若是覺得這小姑娘年紀太小,也無妨……只可惜了阿炎一番真心付諸東流。”
皇帝唏噓地嘆了口氣。
安平又是一陣沉默,空氣似乎凝滯,好一會兒,她才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皇弟,你是一點也沒變。”
皇帝笑了,神采飛揚,仿佛贏得了一場艱難的勝利般,眸露異彩。
琴聲與簫聲也在此時一點點地堆到了高潮,戛然而止,接著樂聲又緩和了下來,變得平靜輕柔,雅致舒展。
一曲落。
廳中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彈琴的碧衣少女與吹簫的翠衣少女對著眾人優雅地福了福,皇帝的心情不錯,當場大賞了二人一番,頭面首飾,琴簫樂器。
兩個少女歡歡喜喜地退下了,皇帝對著一個小內侍招了招手,低聲吩咐道:“去把封公子叫來。”
小內侍俯首領命,朝封炎走去。
有了方才那兩個少女琴簫合奏珠玉在前,廳堂里一時冷清下來,這時,耿聽蓮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落落大方地走到了堂中的書案后,對著一旁侍候筆墨的小內侍說道:“勞煩公公給我多磨些墨……”說著,她飛快地朝端木緋的方向望了一眼,云淡風輕地說道,“我要畫潑墨畫。”
一時間,在場不少目光皆是下意識地望向了端木緋,許多人家都知道端木家這位四姑娘就是在凝露會以一幅潑墨畫聲名鵲起,之后,一步步揚名京中。
兩個內侍立刻為耿聽蓮多備了一個硯臺,鋪紙磨墨。
四周眾人皆是交頭接耳,見耿聽蓮鬢角簪著一朵鵝黃色的山茶花,猜到她應該是要以潑墨畫山茶了。
潑墨畫氣勢磅礴,一般來說,最適宜畫意境恢宏的山水,想要以此法畫花草可比畫山水困難多了。
不少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耿聽蓮身上,拭目以待,而另一半的目光則是望向了被皇帝叫到近前的封炎。
“皇上舅舅。”封炎對著皇帝作揖行禮。
皇帝隨意地抬了抬手,示意他免禮,笑道:“阿炎,你年紀也不小了,朕想給你指婚,你可有看中的?”
皇帝的聲音不輕不重,也唯有離得近的幾位夫人聽到而已,這些夫人瞬間僵住了,心臟被什么東西掐住般,又縮緊了,周圍一丈陷入一片沉寂中。
是了,封炎的年紀確實不小了,皇帝想做媒,就算安平長公主不樂意也沒用。
那幾位夫人皆是屏息以待,唯恐封炎看上了自家女兒。
封炎根本就沒在意其他人的目光與想法,下意識地看向端木緋,眸似暗夜星辰般明亮。
廳外的春風突地拂進廳來,帶著那外面的枝葉搖曳聲,“沙沙沙”,似在低語傾訴著什么,春風熏得人心醉。
前方的紛紛繞繞完全映不到耿聽蓮的眼中,她正專心致志地看著案上空白的宣紙,似乎在沉吟著什么。
內侍很快就磨好了墨,耿聽蓮信手拿起一支提斗毛筆,以筆尖飽蘸筆墨,然后毫不猶豫地大筆揮毫潑墨,全神貫注……
皇帝見封炎的視線專注地投向了端木緋,心中更為得意,眸中掠過一道勢在必得,嘆息著:封炎終究是還年輕,慕少艾。
皇帝隨意地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又看向了安平,問道:“皇姐,你覺得如何?”
安平目光微凝,眸子里明明暗暗,似乎有什么東西起起伏伏,紛紛亂亂……須臾,才緩緩道:“阿炎的婚事不急。”
“娘!”封炎目光灼灼地看著安平,急切地喚了一聲,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皇帝見狀嘴角翹得更高了,氣定神閑地靠在了后放的椅背上,已經大局在握。
周遭突地一片嘩然,一個姑娘發出由衷的贊嘆聲:“耿姑娘,你這幅潑墨畫畫得可真好!”
一句話引得皇帝的目光也望了過去,堂中的耿聽蓮顯然是才剛剛收筆,正從容地把提斗毛筆擱在了一旁的青花瓷筆擱上。
兩個內侍很快就把耿聽蓮的畫捧到了帝后跟前,耿聽蓮畫的果然是一幅潑墨山茶圖。
幾株山茶長于一塊嶙峋的巖石邊,巖石冷硬,棱角分明;山茶柔美,雍容不失高潔。兩者彼此對比,也而彼此映襯,以潑墨畫就的山茶并不精細,神韻卻刻畫得入木三分,輕重、疏密、濃淡……皆是恰到好處。
皇帝掃了一眼畫,撫掌贊了一句:“畫得不錯。賞。”
耿聽蓮的嘴角微揚,福身謝過了皇帝,四周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贊美聲,溢美之詞不絕于耳。
一片喧嘩熱鬧中,皇帝抬手示意內侍把畫再拿近些,看似在賞畫,眼角的余光卻還在留意著封炎和安平。
見封炎一臉懇求地看著安平,皇帝心下痛快極了:安平也有今天!
這為人父母的,遇上不省心的兒女,那也唯有低頭了……
皇帝眸光閃了閃,二皇子的那些事在心中一閃而過,自己是,安平也是。
就算安平再能干、強勢又怎么樣,她要是拒絕,今后這母子情難免有裂痕;要是答應,那支影衛便會落入自己手里。
無論如何,對自己而言,無論結局如何,都是立于不敗之地!
這一次,倒是托了那個小丫頭的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