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玩得不亦樂乎,除了楚青語,大概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封炎和端木緋何時走開,又何時回來。
等“丑組”的君然和楚青誼投了壺后,就輪到了“寅組”的封炎和端木緋。
結果眾人并不意外,端木緋連投三矢,三矢中只一矢落入壺口,而封炎自然是連中三矢。
而且還是“驍”。
所謂的“驍”,就是竹矢入壺后再反彈出來,然后投壺者將之接住再投。
封炎中了三矢,用的卻是同一根竹矢,引得四周一片嘩然,伴著一陣熱烈的掌聲。
“阿炎,你這手‘驍’真是絕了!”
“以前聽說有投壺高手可以反復驍箭一百次,原來并非虛言!”
“封公子,原來你還是投壺高手啊!”
眾人的夸贊聲此起彼伏,氣氛一下子就被炒熱了。
君然笑得是眉飛色舞,知道阿炎這孔雀又在開屏了,故意道:“阿炎,我看你投壺的本事不比木射玩得差!”
說著,君然故意看向了端木緋,問道:“端木四姑娘,你說是不是?”
端木緋想著封炎無論玩射覆、木射,還是現在玩投壺,那都是一騎絕塵的高手啊,心有戚戚焉地點了點頭,嘴角微彎。
封炎得意地挺了挺胸,眸子晶亮地看著端木緋,意思是,蓁蓁,跟他一組好吧?
封炎笑瞇瞇地自賣自夸道:“端木四姑娘,我的蹴鞠、馬球、手勢令、抖空竹、陀螺……也玩得不錯。”所以,她想學什么,都盡管來找他好了!
話語間,下一組的二人走上前去,正是二皇子和楚青語。
楚青語對著二皇子嫣然一笑,謙讓道:“殿下先請。”
封炎不動聲色地瞥了二皇子一眼,對著君然悄悄地使了一個手勢。
君然一向機靈,眸光微閃,他手中的折扇停頓了一下,就笑吟吟地說道:“阿炎,你剛剛跑哪兒去了?是不是哪里又有熱鬧?”
“去辦差唄。”封炎順口答了一句,似乎想到了什么,話鋒一轉,“我回來的路上,在葫蘆巷那里遇到一個年輕的僧人化緣時讓人給打了,就順手幫了一把……”
君然怔了怔,一抹狐疑的流光自眼底一閃而逝,順著封炎的話又道:“哎,京中的這些個地痞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一會兒打舉人,一會兒打僧人,真該讓京兆府好好治治。”
不遠處的二皇子瞳孔微縮,手一顫,飛出的竹矢就歪了出去,“咚”的一聲撞在了壺身上……
四周靜了一瞬。
大皇子笑著調侃了一句:“二皇弟,你今兒的準頭不太好啊。莫非昨晚沒歇好?”
二皇子略顯僵硬的臉龐上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道:“手心出了些汗,剛才不慎滑了一下。”
他順手接過了小內侍遞來的一方青色帕子,隨意地擦了擦掌心,然后又從一旁拿起了一根竹矢,眼瞼半垂,那濃密的睫毛在眼窩處投下一片陰影,讓他的眸子看來晦暗幽深,與平日里那個斯文儒雅的二皇子看來迥然不同。
端木緋笑瞇瞇地與涵星說著話,眼角輕彎如新月。
葫蘆巷的事究竟要如何處置,還得舞陽自己拿主意,但不妨礙她適時地給二皇子添把柴、加點油,他要是狗急跳墻,亂中出錯,那也是他自己做賊心虛……
從四夷館到宣國公府正好要經過葫蘆巷,這話由封炎隨口說起,正好不過。
端木緋朝二皇子的方向瞥了一眼,瞳孔亮晶晶的。
“咚咚……”
又是幾聲竹矢的落壺聲此起彼伏,接下來二皇子和楚青語的幾矢都穩穩地落入壺口。
沒一炷香功夫,第一輪就結束了。
淘汰了最差的三組后,第二輪開始了,這一輪就不僅僅是直接投壺這么簡單了。
兩個丫鬟搬來了一座屏風擋在了鐵壺前,那刺繡屏風在陽光的照耀下,呈現半透明狀,似是一片迷霧擋在前方。
對于不少姑娘家而言,難度陡然提升了幾倍,不過對于君然、李廷攸、涵星和封炎這樣的投壺高手而言,卻是輕而易舉。
封炎再次表演了“驍箭”,引得滿堂喝彩,相比下,二皇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在三矢落空后,借口身子不適,就匆匆告辭了。
只留下楚青語神情尷尬地留在了原處,二皇子都走了,哪怕她三矢投中,接下來也不好再參加下一輪。
楚青語小臉半垂,她正好站在一片樹蔭下,臉色被那斑駁的樹影映得一片暗沉。
“語表妹……”
成聿楠朝楚青語走近了一步,似乎想提議什么,但是楚青語已經笑著退開了,“正好我有些累了,我看大家玩吧。”
楚青語若無其事地轉過身,款款地朝涼亭的方向去了,留下成聿楠遲疑地看著她的背影,想追,又覺得此時此地有些不太合適。
其他人并沒有在意他們,繼續玩了起來,過了第二輪后,難度又提升了。
第三輪,貫耳。
第四輪,一次投三矢。
第五輪,背投。
第六輪,閉目。
端木緋到后來也就是個湊數的,就等著看封炎在那里大展神威就是。
淘汰的組越來越多,到最后也就是李廷攸和涵星這一組能勉強與封炎較量一下。
至于君然,早就和尹大姑娘一起在第四輪就被淘汰了,他也不在意,饒有興致地在一旁給他們搖旗吶喊,順便看好戲。
玩了一個時辰后,才算是決出了勝負。
封炎憑借第七輪背身投壺,且用三支矢同時投射進三個鐵壺中的絕技再次令全場嘩然。
端木緋喜不自勝地直鼓掌,連掌心都拍紅了,小臉神采煥發。
涵星本來還覺得憑借自己和李廷攸聯手,怎么也可以與封炎一較高下,等看到封炎這手絕技時,幾乎是張口結舌,徹底服氣了。
“炎表哥。”涵星咋舌地撫掌道,“你這手是怎么練的啊!”
“等你以后學會開屏,自然就明白了。”一個男音漫不經心地接口道,說話的卻是君然。
眾人聽得一頭霧水,李廷攸脫口問道:“開屏?孔雀開屏嗎?”
可是君然卻笑而不答,神秘兮兮地扇著扇子。
這時,楚青誼令人捧來了國公府準備的彩頭,那是一套纏枝牡丹花琺瑯彩爐瓶三事,琺瑯香爐、箸瓶和香盒精致華美。
端木緋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愛不釋手。
封炎只挑了一個小小的香盒,大方地說道:“端木四姑娘,另外兩樣你收著吧。”封炎嘴角飛揚,把那個香盒藏到了袖中,心里美滋滋地想著:等將來,這套爐瓶三事自有重聚一天的!
“封公子,那我就不客氣了。”端木緋笑瞇瞇地說道,眸子更亮了,目露贊嘆地看著封炎。別的不說,封炎玩游戲的本事委實是厲害,與他一組,還是很占便宜的。
封炎被她看得渾身飄飄然,就差要飛上天了。
君然的視線在二人之間來回掃視著,又是一陣悶笑,引來李廷攸狐疑的目光。
此時已經近申時,時候不早,眾人也陸陸續續地開始告辭,四周漸漸地空曠了起來。
端木緋看了看日頭,有些依依不舍地說道:“我該去向楚太夫人辭行了……”下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來國公府。
端木緋緩緩地朝四周看了一圈,目露不舍。
涵星笑瞇瞇地挽著端木緋的胳膊道:“緋表妹,下次我們再一起玩。”等回宮以后,她可得好好再練練投壺。
“涵星。”大皇子催促了一聲,涵星就和傾月一起先告辭了。他們也該回宮去了。
大概也唯有封炎能體會端木緋此刻的不舍究竟是怎樣一種復雜的心情,他心底一陣心疼,只能不露聲色地試著轉移端木緋的注意力,笑著提議道:“端木四姑娘,反正你回府的時候途徑公主府,不如去看看你的飛翩怎么樣?!”
一說到奔霄的小馬駒,不僅是端木緋心動了,連君然亦然,他迫不及待地招呼道:“阿炎,走走走,我們一起看小馬去。”
說起小馬駒,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氣氛又變得熱絡愉悅起來。
“喵嗚。”端木緋腳邊的雪玉似乎是知道她要走了,親昵不舍地蹭著她的裙裾,那如綠寶石般的眸子仿佛會說話一樣。
她會再來的!端木緋無聲地對著雪玉說道,俯身抱住了它。
端木緋正要起身的時候,眼角的余光恰好瞟到不遠處的涼亭。
楚青語正從涼亭中朝這邊走來,而成聿楠大跨步地擋在了她身前,繃直的背影看著略顯激動。楚青語的臉色不太好看,蹙眉與他爭執著,看口型似乎是在要求他“讓開”。
一陣微風習習而來,端木緋隱約地聽到風兒送來少年既委屈又不解的詢問聲:“……我到底做錯了什么,表妹你為何最近對我不冷不熱……”
“緋表妹,阿炎!”李廷攸幾人三三兩兩地朝花園外走去,見端木緋和封炎停在了原地,李廷攸就喚了一聲。
端木緋一把抱起了雪玉,應了一聲,就和封炎一起快步朝他們走去。
在楚青誼的引領下,幾人說笑著朝花園外走去。
端木緋一邊緩行,一邊溫柔地摸著雪玉。
一行人去了六和堂向楚太夫人辭行。
六和堂里,一片語笑喧闐聲,還有幾位夫人正在與楚太夫人說話,幾個年輕人的到來讓這屋子里頓時變得生機勃來。
“喵嗚。”雪玉在端木緋懷里扭了扭身子,端木緋就從善如流地把它放下了,小家伙輕快地走到了楚太夫人身旁,對著“喵喵喵”叫了好幾聲,一臉的期待,似乎在說,別讓端木緋走啊!
楚太夫人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緋丫頭與自家雪玉還真是投緣了。
楚太夫人一把拉住了端木緋的小手,親昵地含笑道:“緋丫頭,雪玉這么喜歡你,你以后可要常常來看它。”
端木緋求之不得,脆聲聲地應下了。小姑娘抿嘴時,臉頰上露出一對可愛的笑渦,讓人看著怎么看怎么喜歡。
“緋丫頭,我只知道你擅棋,今日方知你彈了一手好琴。”楚太夫人拍了拍她的小手,又道,“那把‘春籟’自從我那大孫女過世后,就一直塵封著,無人能彈……今日也是沾了你的光,不至于讓這架琴一直蒙塵……”
看著楚太夫人那傷感的眼眸里隱約閃著一絲水光,端木緋心口一酸,急忙反握住她的手道:“楚太夫人,我以后常來彈琴給您……和雪玉聽好不好!”
“喵嗚!”雪玉似乎也聽懂了,歡快地叫了一聲,仿佛在說,本該如此。
這一人一貓可愛默契的樣子逗得楚太夫人忍俊不禁,氣氛又是一松。
端木緋、封炎、君然一行人又與楚太夫人說了幾句后,就一起告辭了。
申時過半,太陽已然西斜,端木緋去公主府里看過了飛翩后,等她回到尚書府已是酉初了,夕陽落下了大半,隨著夜幕臨近,空氣中平添一絲涼意。
端木緋卻是絲毫不覺,心情飛揚,直到她下了馬車時,對上一雙不贊同的眼眸。
“大哥,真巧啊。”端木緋身子一僵,隨即就泰然自若地上前兩步,對著端木珩福了福,笑得天真爛漫。
然而,端木珩是有心在這里等她的,可不會讓她輕易地蒙混過關。
“四妹妹,你今日‘又’沒去閨學?”端木珩負手而立,蹙眉看著她。
端木緋歪了歪螓首,心虛地抿嘴笑了。
她何止是今日沒去閨學。
她怕冷,自正月后,就經常告病不去閨學,如今賀氏和小賀氏不在府里,端木紜一向縱著她。
今早閨學的先生一氣之下,就一狀告到了端木珩這里。
端木珩知道端木緋出了門,就派人在門房這里候著,沒想到這一候就等到了太陽落山,他一肚子的火氣憋了大半天,此刻見端木緋回來,終于爆發了出來,喋喋不休地訓斥起來,什么“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業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毀于隨”,“端木家的姑娘不求成為名滿京城的才女,可是總要知書達理,琴棋書畫不能怠慢了”云云。
一番話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把端木緋念叨得頭昏腦漲,正恨不得此刻是在書房里,她可以給這位大哥泡杯茶讓他歇上一歇。
端木緋乖乖地垂眸聽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端木珩總算是把憋了半天的話一次性說完了,跟著就問了一句:“四妹妹,你明白了嗎?”
“是,大哥。”端木緋乖巧地點頭應道。
端木珩眉頭微微舒展,一副“總算孺子可教”的樣子,就差捋一捋下巴上根本就不存在的山羊胡了。
見端木珩說夠了,端木緋暗暗地松了一口氣,笑得更乖巧了,正打算順勢告辭,就聽端木珩又道:“四妹妹,你今天是去了宣國公府的茶會?”
端木緋點了點頭,“是,大哥。”
端木珩凝視著端木緋,等著她繼續往下說,可是端木緋只是歪著小臉看著他。
端木珩把拳頭放在唇畔干咳了一聲后,一本正經地說道:“我聽說付家大姑娘也去了……四妹妹,你可見到她了?”
端木緋又點了點頭,接著就聽端木珩又問道:“那你覺得付大姑娘怎么樣?”
想到付盈萱,端木緋的小嘴緊抿,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說。
聽聞付盈萱琴藝出眾,不過今日自己沒聽她完整地彈完一曲,也不好判斷,再者,端木家挑嫡長孫不能光看琴藝。
端木珩未來的妻子會是這一代的長媳,長媳可不僅僅是端木珩的好妻子,對內要孝敬公婆,照料下面的弟妹妯娌,操持府中內務;對外還要與其他府邸的女眷交際往來……
想到今日在宣國公府發生的一幕幕,端木緋略有遲疑。坦白說,她覺得付盈萱不適合做一個宗婦。
四周靜了片刻,夕陽落得更低,晚風習習。
幾步外的端木珩一眨不眨地看著端木緋,眼神溫和清亮。
平日里性格沉默寡言、端方正直的端木珩在提及未來的妻子時,眸子里不由得閃過了一抹期待。
端木緋斟酌了片刻,笑吟吟地說道:“大哥哥,我看付大姑娘模樣俊俏,氣度不凡,聽涵星表姐說,她還彈得一手好琴,可以與楚大姑娘媲美。”
端木珩瞇了瞇眼,眉心微蹙。他當然也知道這個四妹妹年紀雖然不大,卻機靈得很,她應該知道自己問的是人品,卻故意避重就輕,莫非有什么不妥?
端木珩眸色微沉,再問道:“四妹妹,你覺得她品性如何?”
聞言,端木緋的小臉一下子皺了起來。
果然,她這位大哥可不是那么好蒙混的……這偌大的尚書府中,性子最執拗的人恐怕就是她這位大哥了。
為免他再對著自己嘮叨,端木緋想了想,就開口道:“大哥哥,今天茶會里,康郡王府的尹大姑娘說想看看楚大姑娘親手所制的一把琴……”
端木緋干脆乖乖地把茶會上圍繞“春籟”發生的事簡單地說了一遍,一直說到了付盈萱甩袖而去。
待她說完后,周遭再次陷入一片沉靜。
天際的夕陽只剩下西邊的一抹紅光,天色昏黃,徐徐晚風中,庭院里的春花微微搖晃,偶爾有幾片花瓣在風中飄零,透著一絲蕭瑟。
端木珩面沉如水,薄唇抿得更緊了,俊朗的臉龐在夕陽的余暉中半明半晦。
端木緋咽了咽口水,又道:“大哥哥,我與付大姑娘只是一面之緣,可能有所偏頗。”一個人的品性也不是從這短短一炷香的相處中,就能一概而論的。“祖父既然為大哥選了這門親事,應該是有祖父的道理。若大哥想在定親前見見付大姑娘,不如與祖父說說……”
端木珩若有所思地俯首看向了端木緋,一本正經地頷首道:“四妹妹,你說的是。耳聽則虛,得先見見。”眼見為實。
說著,端木珩朝東北方看去,喃喃自語道:“祖父剛剛好像回來了……”
“大哥哥你快去吧。”端木緋心下一喜,急忙道,“那我先回湛清院了。”她終于找到機會開溜,福了福后,拔腿就跑了。
她快步穿過儀門,繞過照壁,直到完全看不到端木珩的身影,才算是徹底松了一口氣,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嘴里咕噥道:“大哥還是那么嘮叨……”
端木珩平日里可說是惜字如金,看著少年老成,照她看,其實根本就是一只老母雞,家中無論是弟妹,還是幾位長輩,這要是行差踏錯,被他知道了,可不會管什么顏面,定跟你擺事實、講道理、論是非,說個清楚明白不可。
這不,剛才他那番長篇大論,就把過去這一個月沒說的話一次性都說了。
這尚書府里除了端木憲以外,哪怕是他的雙親都曾被他大義凜然地數落過。
一旁的碧蟬看著自家姑娘那心有余悸的模樣,不禁掩嘴笑了。
端木緋斜了她一眼,碧蟬趕忙忍住笑,卻聽端木緋自己反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在晚風中飄散而去,天色更暗了,夜幕再次降臨……
二月的春意越來越濃,花樹郁郁蔥蔥,枝葉葳蕤,一路繁花。
在一片春光燦爛、繁花似錦中,二月漸漸走到了尾聲。
二月二十九日,皇帝在朝上正式允了柳首輔致仕,柳首輔將在四月致仕,而新任的首輔暫時還沒有決定,不過在柳首輔離任前,皇帝肯定要有所決議。
一時間,朝堂上為此又是一陣暗潮洶涌,幾位重臣以及他們各自的擁躉都對首輔這個位置虎視眈眈。
三月初一,李羲啟程離京,他身為閩州總兵不能長期留京,必須盡快趕回閩州。
除了李傳應和李廷攸伯侄倆親自相送外,端木紜、端木緋也陪著端木憲一起出城相送,眾人一直來到了三里亭。
寬敞平坦的官道上,人來人往,馬蹄聲、車轱轆聲不絕于耳。
兩家人一路策馬緩行,相談甚歡。
“親家,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就送到這里吧。”李羲拉了拉馬繩,停下了馬,對著端木憲拱了拱手。
端木憲微微一笑,也是拱手,“那就祝親家一路順風。”
“承親家吉言。”李羲朗聲大笑,正色又道,“親家放心!閩州海上貿易一片欣欣向榮,如果我預估不錯,今年的賦稅必能翻倍,來年更可期!”
“那我就恭候親家的喜訊!”端木憲聞言,頓時喜形于色,他心知在首輔之爭中,這是自己最大的優勢。
旭日的光輝下,兩人相視而笑。
“紜姐兒,緋姐兒,”李羲又朝馬車里的端木紜和端木緋望去,看著姐妹倆精致的小臉,笑意更濃,“下個月,你們外祖母和二舅母會來京里,等人到了,就讓你們攸表哥去給你們報訊……”說著,李羲意味深長地瞥了李廷攸一眼。
“太好了!”這個喜訊頓時沖散了姐妹倆心中的離愁別緒,均是喜不自勝,臉上神采煥發。
“祖父您放心,我一定把祖母照料得妥妥當當。”李廷攸含笑道,拉了拉馬繩,胯下的馬兒一邊打著響鼻,一邊踱著步子。
一旁的李傳應看著這三侄子唏噓地在心里嘆氣:這小子這么缺心眼,是該早點給他聘個媳婦。
李傳應飛快地和李羲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他們兩個大老爺們實在不擅長處理親事什么的,所以才特意讓李太夫人和李二夫人跑一趟京城,最好能早點定下來……
李羲又鄭重其事地對著端木憲一行人拱了拱手后,就一揮馬鞭,帶著隨行的數十人浩浩蕩蕩地策馬而去。
馬蹄飛揚,揚起一片滾滾黃塵……
直到李羲一行人的身影化成了一片黑影,李傳應和李廷攸才收回了目光,隨端木憲、端木緋一行人回了京。
進了南城門后,眾人便分道揚鑣。
李家伯侄倆回了祥云巷,端木憲也要回戶部衙門,他隨口讓端木紜和端木緋姐妹倆自個兒去玩玩,就帶著小廝策馬離去了。
馬車里的姐妹倆放下了窗簾后,面面相對,端木紜提議道:“蓁蓁,時間還早,我們干脆去昌興街吧。”
最近端木紜忙得很,她們也好些日子沒去她們的繡芳齋看看了。
囑咐了外面的車夫一聲后,馬車就在車夫的吆喝聲中一路朝著昌興街飛馳而去。
一大早的昌興街上就是人來人往,很快就是三月初三上巳節了,京中百姓都準備著在上巳節那日出城春游踏青,紛紛出來采買各種東西,街上一片熱鬧喧嘩。
繡芳齋的生意也不錯,客人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姐妹倆的這個小鋪子是以賣帕子、荷包和絡子等等的小繡品為主,只供精品,每一件的樣式都是限量的,如今在這條街上也已經打出了一點名氣,經常會有一些小戶人家的夫人姑娘上門買些個小物件作為配飾。
“大姑娘,四姑娘。”鋪子的石掌柜笑容滿面地親自出來迎二位姑娘進了鋪子,又跟她們細細地說著最近鋪子里的情況,“大姑娘,上個月的賬冊,我已經快整理好了,明后日我就給您送去。我大致算著至少賺了二十幾兩……”
這普通的鋪子一般都是半年或者一年才對一次帳,不過繡芳齋的生意小,又是姐妹倆第一次開鋪子,因此基本上是每月對一次帳。
臘月和正月時的鋪子里生意不錯,本來石掌柜還擔心二月沒什么節日,會影響鋪子里的生意,沒想到狀況比她預想得要好多了,這也代表著繡芳齋確實打出了幾分名堂來。
“姑娘,到里邊坐。昨晚繡娘剛好又送來了一些剛繡好的扇套和荷包,您可要看看……”石掌柜把兩位姑娘請到了屏風后的隔間里坐下,又從旁邊取來一個木匣子,“馬上就是春闈了,我估摸著這些應景的扇套、荷包應該好賣。”
端木紜和端木緋隨意地挑撿著匣子里的那些扇套和荷包,偶爾點評幾句,端木緋還替端木珩也挑了一個步步高升的扇套。
姐妹倆正說笑著,就見屏風外,繡莊的伙計把兩個三四十歲的中年婦人迎了進來,招呼著:“兩位大姐,這邊請,我們鋪子正好剛來了些繡花帕子,樣子都是最時新的,等過兩天上巳節拿出來,肯定不跟別人重樣。”
其中一個青衣婦人笑吟吟地說道:“我這都來了幾次了啊。不用招呼我們了,我們自己看看。”說著,她隨手從柜臺上的一個托盤里捻起一塊茜色的帕子,“厲姐姐,你覺得這塊怎么樣?”
她身旁藍衣婦人立刻取笑道:“劉妹妹,你都這把年紀了,還用這么艷色的帕子啊……”
“我這不是給我小閨女挑的嗎?”青衣婦人嗔了友人一眼,“我都這把年紀了,怎么會用這么鮮亮的顏色,又不是‘那一位’,這么大年紀了還不安分……”
她意味深長地在“那一位”上加重了音量。
她身旁的藍衣婦人一下子就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眼睛一亮,興致勃勃地問道:“劉妹妹,你也聽說了天家那位貴人的事了?”
“那位貴人去皇覺寺的事這都在京里傳遍了,還有什么不知道的啊。”青衣婦人笑著撇了撇嘴,不屑地說道,“我就說嘛,好端端的,一個貴人干嘛跑去皇覺寺為國祈福啊,原來是與人私通……定是那丑事被發現了,也難怪‘另一位’雷霆震怒,不惜把親娘都送廟里去了!”
“劉妹妹,我看啊,這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才是!”
“說的是,有那么個朝三暮四、豢養男寵的女兒,這當娘的能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