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傳大管事!”
李傳應看著端木緋沉吟了一瞬,果斷地揚聲道,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整個人如磐石般堅定。
在一陣來去匆匆的步履聲與附和聲后,李家的大管事親自帶人去了京兆府報官。
當步履聲遠去,廳里廳外便靜悄悄地,沒有一點聲音,氣氛微凝。
端木緋望著廳外那個黑漆漆的棺材,烏黑的眼瞳中清澈明凈,仿佛浸泡在水里的墨玉一般。
她能大致猜到許家的心思,武寧侯狠心對許氏下了殺手,還特意把尸體這么堂而皇之地運回李家,恐怕是為了告訴李家——
許氏生是李家人,死是李家鬼!
就算是人死了,許氏也要葬在他們李家的祖墳里,李家別想跟“肅王謀逆案”撇清關系,更別想拖他們許家下水!
端木緋微微垂眸,濃密的長睫下,眸底微有暗影。
如今這位武寧侯的心也還真是夠狠的!
其實,本來她也不可能把許家牽扯進來,謀逆一案,罪無可恕,禍及九族,包括作為姻親的李家也在這九族里。
所以,端木緋一開始只是在嚇唬許氏,想借此引得許家起內訌。
沒想到武寧侯府為了把李家也拖下水,干脆就下狠手殺了許氏,想要以此來掣肘李家……
不過可惜了,她是決不會讓武寧侯如愿所償的!端木緋的眸中閃過一抹清冷的流光。
廳堂中,眾人心思各異,任由沉寂蔓延,直到半個時辰后,李宅中就再次喧囂了起來,宅子外傳來一陣凌亂急促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響亮……
又過了片刻,一個穿著大紅色官服、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就帶著十幾個衙差大步流星地來了,聲勢赫赫。
端木緋還記得這個中年男子,對方正是她去歲曾經在香茗茶鋪中有過一面之緣的京兆尹劉啟方。
而劉啟方卻是顧不著端木緋了,他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廳外那個死氣沉沉的黑漆棺槨上,心驚不已。
剛才,李家派去京兆府報案的大管事只說李家出了命案,劉啟方想著李家最近榮寵正盛,就親自來了。
如今看來,李家都替死者收尸了,這恐怕不僅僅是普通的命案這么簡單!
劉啟方心口一緊,心跳驟然加快,心底隱約升起一種不妙的預感。
他勉強定了定神,繼續往前走去,一路走進了廳堂中,對著上首的李羲和下首的李傳應客氣地拱了拱手見禮:“李總兵,李提督,下官有禮了。”
李羲淡淡道:“劉大人多禮了。”
跟著,李傳應霍地站了起來,對著劉啟方抱拳道:“劉大人……”李傳應兩眼通紅,眼眶中隱約浮現水光,看來悲痛欲絕。
劉啟方心里那種不妙的預感更濃了。
果然——
就聽李傳應沉聲繼續道:“我李家駐守閩州八年,已經許久不曾來京,這次賤內因為思念娘家的親人也隨我和家父來了京城,今早賤內就回了娘家武寧侯府。”
說著,李傳應的聲音微微哽咽,眼睛也更紅了,“劉大人,我們夫妻十幾年一向相敬如賓,從未紅過臉……沒想到這人好好地從這里走出去,卻是被人以這種方式抬回來的!”
劉啟方聞言,心里更為震驚,他完全沒想到,這棺槨里躺的尸體居然是李大夫人。
劉啟方清了清嗓子,道:“李提督,本官一定竭盡全力查明真相,還令夫人一個公道!”
“那一切就托付給劉大人了。”李傳應鄭重其事地再次抱拳,眸底閃爍著悲痛的水光。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啊。劉啟方心里暗暗嘆息,接著就帶著兩三個衙差走到了那黑色的棺槨前。
李傳應以手指拂去眼角的淚花,做了個手勢,示意劉啟方隨意。
隨著一陣粗糙的摩擦碰撞聲,兩個衙差合力把那沉甸甸的棺蓋給移開了一半,露出躺在棺中的一具女尸。
現在天氣不熱,人死得也不久,沒有發出什么異味。
許氏靜靜地躺在棺槨里,膚色青白,身上還穿著她那身絳紫色纏枝牡丹團花刻絲褙子,雙手交疊地放在腹部上。
她的面部呈現紫青色,布滿紅血的眼睛猙獰地凸了出來,仿佛死不瞑目般,纖細的脖頸上留有青紫的痕跡……
哪怕這里沒有仵作,劉啟方和在場的幾個衙差都能一眼看出許氏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四周寂靜無聲。
二月的春風輕輕吹過,庭院里的花木都隨風婆娑起舞,沙沙作響,此情此景,眾人被吹得人心頭一涼。
劉啟方感覺頸后的汗毛一下子都豎了起來,清了清嗓子問道:“李提督,這棺槨和令夫人是……”
“是武寧侯府的人送回來的。”李傳應緩緩地接口道,聲音中說不出的壓抑。
劉啟方對著兩個衙差使了個手勢,又讓他們把棺蓋合了回去,心緒飛轉:
許氏今早回了一趟娘家武寧侯府,卻被人掐死了,莫非是許氏在回娘家的路上遇到盜匪?
不對!
劉啟方立刻就否定這個猜測,武寧侯府也在京城,許氏根本就沒出城,若說她是在京城里遇到盜匪,還被其掐死了,那么自己這個京兆尹怕是保不住頭上這頂烏紗帽了……
等等!
這許氏的尸體和棺槨都是由武寧侯府派人送回了李宅,難道是許家的人下的殺手?!
劉啟方心里咯噔一下,心隨之沉了下去,越發覺得這個案子怕是沒那么好辦……
哪怕心里再沒底,這該走的程序還是得走。
劉啟方定了定神,戰戰兢兢地再問道:“李提督,可否與本官說一下今日事發的經過?”
李傳應深吸一口氣,眸色幽暗深邃,聲音艱澀地緩緩道來:“今天賤內一早就高高興興地回了娘家,與我說好了,很快就回來和兩個外甥女一起用晚膳。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個噩耗……”
李傳應又朝那棺槨看了一眼,眼眶更紅了,“半個多時辰前,武寧侯府派來的奴才口口生生地說什么賤內身體不適,突然就暴斃了!”
李傳應狠狠地咬牙,渾身緊繃如那拉滿的弓弦,“他們分明就是打著我們李家會認為‘家丑不能外揚’的主意?!……這可是我的結發妻子,我怎么能坐視她含冤而死!”
聽到這里,劉啟方幾乎是頭大如斗了,也不敢把話給說死了,只能委婉地安撫道:“李提督,您放心,本官會親自去武寧侯府問問經過,決不會草率行事。”
以劉啟方辦案多年的經驗,其實真相已經昭然若揭,可是這李家和武寧侯府要是真的打起官司來,這個案子可不是他一個小小的京兆尹能審的!
“李提督,也許這其中說不定有什么誤會。”劉啟方心存僥幸地勸了一句。
“誤會?!”李傳應神色冰冷地笑了,眸子瞬間迸射出如刀鋒的利芒,咬牙切齒地宣誓道,“鄙人就算告到金鑾殿上,也要讓那殺人兇手血債血償!我們李家雖然長駐閩州,但也容不得別人這般欺凌到頭上!”
四周的空氣似乎又陡然清冷了不少。
劉啟方只覺得一股冷意襲遍周身,李傳應的話中顯然透著幾分警告的意味,警告他不要包庇武寧侯府。
“李提督,這您放心,”劉啟方一邊擦著額頭的冷汗,一邊急忙保證道,“本官一定會秉公處理的!一定會讓真相大白!”
“那我李家就信大人一回。”李傳應淡淡道。
劉啟方又稍微寒暄了幾句后,就帶著一干衙差哀聲嘆氣地離去了,連許氏的那個棺槨也一并運走了,打算帶回府衙由仵作勘驗。
此刻,夕陽已經落下了一半,這一天快要過去了。
可是對于劉啟方而言,今天才剛剛開始,接下來,他還要再跑一趟武寧侯府才行……
京兆府的人浩浩蕩蕩地來,又浩浩蕩蕩地走。
當劉啟方一行人走遠后,廳堂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端木緋一眨不眨地看著那漸漸遠去的棺槨,眸深似海,諱莫如深。
武寧侯府的人真是自作聰明,他們以為殺了許氏,就可以把李家也拖下水,卻沒想過他們同時也留下了另一個把柄——
殺人。
自古以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與“謀逆”不同,這是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地拿出的把柄。
也是許家親手遞來的!
李家如今正得圣眷,京兆府必會重視這件“案子”的。
“蓁蓁……”這時,端木紜輕輕喚了一聲,端木緋便收回了目光,朝她看去。
端木紜對著端木緋眨了眨眼,姐妹倆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然后同時站起身來。
“外祖父,大舅父,時候不早,今日我和蓁蓁就先告辭了,改日再來給外祖父和大舅父請安。”端木紜福了福身,告辭道。
夕陽快要落下了,許氏剛死,可想而知,接下來李家的事還有不少。
李傳應沒再留她們,吩咐李廷攸道:“廷攸,你送你兩位表妹回尚書府吧。”
李廷攸站起身來,應道:“是,大伯父。”
下一瞬,封炎也跟著站了起來,若無其事地拱了拱手,告辭:“李總兵,李提督,既然府上有事,那我也不再叨擾了。”
封炎的這句話乍一聽說得極為得體,然而,上首的李羲聽了卻是嘴角抽了抽,臉色有些怪異。
李家出了這等事,他其實早就暗示了封炎可以先行離開,但是也不知道封炎是真沒聽懂,還是故意裝不懂,一直待到現在。
哎——
李羲心里幽幽嘆息,反正李家已經有這么大的把柄落在封炎手里,多一件少一件也無所謂了。
沒一會兒,封炎和李廷攸就護送著端木家的馬車出了李宅,朝著權輿街的方向駛去……
夕陽又落下了一點,暮色更濃。
京城的街道上空落落的,一行車飛馳著暢通無阻,煞是悠閑。
“得得得……”
在那清脆響亮的馬蹄聲中,李廷攸有些惋惜地嘆道:“阿炎,今日家里有事,我改日再約你和阿然試馬!”
封炎正在琢磨要用什么借口請蓁蓁過府,漫不經心地隨口道:“阿然最近恐怕沒空,他忙著當乳娘呢。”
李廷攸先是怔了怔,跟著就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問道:“阿炎,莫非是奔霄的小馬駒出生了?”
想起君然前些日子就一直口口聲聲地叨念著等小馬駒出生了,他就要去給它當乳娘,李廷攸便忍俊不禁地笑了。
“昨晚剛出生。”說到小馬駒,封炎的眸底閃現點點笑意,“很難得,生了兩匹!”
絕大多數的馬每胎都只產一匹小馬駒,這一胎能誕下兩匹,可說是非常罕見了!
話音未落,馬車窗簾的一角被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從馬車里挑開,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探了出來,朝封炎和奔霄的方向看去,大眼在夕陽的余暉中忽閃忽閃的。
“封公子,奔霄的小馬駒是什么顏色的?”端木緋急切地問道。
封炎轉頭看向了端木緋,笑容更為燦爛,道:“跟奔霄一樣,也是黑色的。”
眼看著端木緋的眸子更亮了,封炎忽然就福至心靈,笑吟吟地說道:“這兩匹小馬駒其中一匹要送給阿然,另一匹還名馬無主……端木四姑娘,你可要挑一匹?”
端木緋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櫻桃小嘴張張合合,似乎不敢相信這個喜訊,“我……我可以挑一匹?”
頓了一下后,她忍不住又問了一遍:“我真的可以嗎?”
封炎看著她可愛期待的小模樣,心里就像是含了蜜糖似的甜滋滋的,差點就想今日就帶著她回公主府去看小馬駒。
但是,他還是忍住了,不動聲色地提議道:“小馬駒才剛出生,過兩天應該就可以跑得很溜了……干脆三天后你來公主府挑馬怎么樣?”
聞言,端木緋的瞳孔如寶石般熠熠生輝,正欲應下,話到嘴邊又有幾分遲疑,“可是,小馬駒應該最好跟著母馬吧?”
封炎嘴角的笑意更濃了,眼底波光瀲滟,隨口道:“先養在我那里就是。等小馬半歲以后,你再帶回去不就好了?”
端木緋連聲道好,拼命地直點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封炎胯下的奔霄,用眼神宣誓道:奔霄,她一定會好好對待小馬駒的!
“那就一言為定。”封炎笑道,心里越發得意了:自己果然是聰明,最懂蓁蓁的心意!
以后,蓁蓁想看小馬時就會時常去公主府了!
封炎越想越覺得,自己靈機一動的這個主意實在是太妙了。
聽封炎和端木緋二人說得興致勃勃,一旁的李廷攸策馬來到封炎的身旁,忍不住插嘴道:“阿炎,我也想去看看奔霄的小馬駒……”
李廷攸的話還沒說完,就收到了封炎一個鄙視的眼神,仿佛在說,你可真沒眼色!
什么跟什么啊?!李廷攸被封炎瞪得莫名其妙,一頭霧水。
他還要再說什么,可是一行車馬已經馳入了權輿街,尚書府就在前方了。
“吱……”
尚書府的一側角門打開后,眾人就分道揚鑣,封炎策馬朝安平長公主府的方向飛馳而去,李廷攸則原路又返回了祥云巷,至于端木紜和端木緋的馬車則被門房婆子迎進了府。
隨著角門的關閉,高墻大門把外面的馬蹄聲隔絕于府外,馬蹄聲漸漸遠去,夕陽也隨之落得更低了……
端木紜和端木緋在儀門處下了馬車后,就攜手回了湛清院。
今日出去了大半天,端木緋也有些累了,懶洋洋地歪在了小書房里窗邊的一把紅木圈椅上,吃吃瓜子,擺擺棋譜,逗逗八哥。
“呱呱!”
小八哥至今還是沒學會說話,不過身手倒是越來越靈活了。
端木緋偶爾興致來了,就給它剝個瓜子丟給它,小八哥拍著翅膀“啊嗚”一口就吞進了嫩黃的尖喙中……
小家伙似乎覺得有趣極了,等端木緋停下來的時候,它還要“呱呱”地催促端木緋快點。
看得一旁的端木紜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也跟著湊趣,隨手拋了兩個瓜子。
小八哥在屋子里一時飛上,一時俯沖,一時轉彎,居然一個瓜子也沒落下。
屋子里回蕩起姑娘們清脆的笑聲,久久不散。
端木紜是勞碌命,沒坐一會兒,就站起身來,道:“蓁蓁,我還有些賬……”
話還沒說完,那折枝牡丹刺繡錦簾一翻,紫藤匆匆進來了,屈膝稟道:“大姑娘,四姑娘,二姑娘帶著封姑娘來了。”
端木紜和端木緋不由互看了一眼,她們都知道紫藤口中的封姑娘指的是封從嫣。
剛才姐妹倆一回府,就有下人特意稟報過,封從嫣今日來了府里拜訪端木綺,但是姐妹倆都沒太在意,畢竟她們與封從嫣不熟,也沒想到端木綺會莫名其妙地帶著封從嫣來湛清院。
端木緋也站起身來,撫了撫衣裙,跟著端木紜一起去了東次間待客。
不一會兒,端木綺和封從嫣就在紫藤的引領下一前一后地來了,一個著石榴紅衣裙,一個穿嫣紅色衣裙,兩個少女嬌艷得仿佛春日里的兩朵春花悄然綻放,嬌俏端麗。
四個姑娘皆是平輩,隨意地彼此見了禮。
跟著,端木紜就請端木綺和封從嫣坐下了,丫鬟又趕忙上了熱茶,鐵觀音如花香般的香味隨著熱氣彌漫開來,窗外郁郁蔥蔥的花木映得半室青翠。
封從嫣抿了口茶后,就笑吟吟地看向了端木緋,開門見山地道出了來意:“端木四姑娘,今日我是受九華縣主所托而來,縣主說想請綺姐姐和端木四姑娘去公主府做客。”
九華要請自己去長慶長公主府?!端木緋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頭,眸中閃過一抹興味,卻沒有答應。
封從嫣見端木緋只顧著喝茶,沒有什么反應,秀麗的小臉上露出一絲焦急,下意識地捏緊了帕子,急忙又道:“端木四姑娘,這件事本該由九華縣主親自給姑娘下帖,只不過,縣主之前與姑娘有過些許誤會,因此這次才特意讓我做個中人,希望能與姑娘冰釋前嫌。”
一旁的端木紜聽著,眉頭越挑越高,面露古怪之色。
她還清晰地記得正月二十九那日曾經在南城門附近偶遇了九華,當時她還以為九華是打算與那羅姓舉子私奔,難道說是自己猜錯了?
封從嫣悄悄地拉了拉端木綺的袖子,一臉祈求地看著她,請她幫著勸勸端木緋。
端木綺秀眉微蹙,隨口敷衍道:“四妹妹,九華縣主都退了一步,四妹妹你也莫要再犟了,一人讓一步,自然就海闊天空了。”
“二妹妹此言差矣!”端木紜不客氣地說道,眉頭緊皺,“什么叫一人讓一步?蓁蓁又從不曾主動招惹過那九華縣主,分明就是九華縣主生性刁蠻,每次都咄咄逼人!”也虧妹妹聰明,才沒被欺負。
九華縣主性格嬌蠻,頗有一種“唯我獨尊”的架勢,在京中閨秀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不過顧忌長慶長公主,誰也不敢把這話掛在嘴邊罷了。
端木綺撇開頭,說了一句“隨便你們”,就再不在開口。
封從嫣的臉色僵了一瞬,見指望不上端木綺,只能自己上陣,再次勸道:“端木四姑娘,你與九華縣主幾次見面皆是陰錯陽差,才會有些誤會。等姑娘隨我和綺姐姐去公主府與縣主面對面地暢所欲言一番,一定可以化干戈為玉帛。”
端木緋歪著螓首看著封從嫣,似乎還在遲疑著。
忽然,她輕描淡寫地拋下了一句:“封姑娘,聽聞九華縣主不在公主府,那我和二姐姐要去哪兒見縣主呢?”
九華縣主不在長慶長公主府?!端木綺聞言眨了眨眼,一臉疑惑地看向了封從嫣。
九華雖然姓方,不姓慕,卻是常年隨母住在長慶長公主府,與方家人一向沒有什么往來。
九華此刻如果不在公主府,那又在何處呢?
“嫣妹妹……”端木綺喚了一聲,皺了皺眉。
封從嫣頓時俏臉微白,眼神游移不定,形容之間更是難掩驚慌之色。
有道是,旁觀者清。
端木緋一看就明白了,封從嫣這是故意想哄她去公主府呢。還有端木綺,似乎是封從嫣瞞在了鼓里。
所以,封從嫣為什幺故意拉著自己和端木綺去長慶長公主府呢?!
封從嫣咽了咽口水,被端木緋那明亮無垢的眼眸看得有些忐忑,但還是強撐著笑道:“端木四姑娘,你這又是何處聽來了?九華縣主怎么可能不在公主府,姑娘和我去公主府看一下自然就知道了。”
端木緋嘴角彎彎,也不接封從嫣的話。
她自認沒那閑功夫,她可是很忙的,一會兒還要給奔霄的小馬駒備見面去。
端木緋笑瞇瞇地捧起了茶盅,做出端茶送客的樣子,“來人,送客。”
很快,一個瓜子臉的青衣小丫鬟笑瞇瞇地走了過來,對著封從嫣和端木綺伸手做請狀。
端木緋竟然直接下了逐客令,封從嫣氣得小臉一片通紅,心生怨懟。
既然軟的不行,她干脆就來硬的。
封從嫣的臉色也變得冷峻起來,拔高嗓門冷聲道:“端木四姑娘,我勸你還是三思而后行。若是你不去,惹惱了九華縣主,你就不怕給家里惹禍嗎?!還有,以后這京中的閨秀還有誰敢與你往來?!”
噗嗤。端木緋仿佛聽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話般,掩著小嘴笑了,聲音清脆明亮,“封姑娘,我端木家雖然不是皇親國戚,可也是堂堂尚書府,敢問封姑娘這九華縣主想拿端木家怎么樣?!”
“我……”封從嫣一時語結。
端木緋笑瞇瞇地又道:“至于以后有沒有人與我往來,就不擾封姑娘操心了!”
這個牙尖嘴利的端木緋!封從嫣氣得胸膛一陣劇烈的起伏,嘴巴張張合合,一雙烏黑的杏眼狠狠地瞪著端木緋。
這時,又一個圓臉小丫鬟快步走了過來,不客氣地直接道:“封姑娘,奴婢瞧您臉色不好,還是早點回府,請個大夫看看吧。”
“是啊是啊。”那瓜子臉的小丫鬟一本正經地連連點頭附和,“封姑娘,您既然身子不適,以后還是別隨便出門亂走的好!”
兩個小丫鬟看著攙扶封從嫣,實際上,卻是半強勢地就把封從嫣“扶”出了屋子。
端木綺一眨不眨地盯著封從嫣那嬌小的背影,心里驚疑不定。
此時此刻,她也看出來不對勁了……難道說封從嫣瞞了她什么事?!
端木綺猶豫了一瞬,終究也跟著封從嫣出去了。
這二人進湛清院還沒一盞茶功夫,就又被趕出了院子……
“沙沙沙……”
二月初,朵朵嬌嫩的迎春花兒已經綴滿了枝頭,絲絲縷縷的春風陣陣拂來,那無數嫩黃的花朵在風中翩然起舞,花香怡人,沁人心脾。
任花兒多嬌,端木綺此時卻沒心思賞花,目光灼灼地看著幾步外的封從嫣,追問道:“嫣妹妹,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九華縣主到底在不在長慶長公主府?!”
端木綺的眸光銳利如劍,似乎要把封從嫣看透。
封從嫣眸光一閃,挺了挺胸道:“綺姐姐,你別聽令妹胡說……”
“既然你不愿說,那就算了!”端木綺的小臉一沉,出聲打斷了封從嫣。
照她看,滿口胡話的人是封從嫣吧!
封從嫣莫不是以為自己是她的操線傀儡,可以任由她玩弄不成!
端木綺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不客氣地甩袖離去。
“綺姐姐!”封從嫣這才急了,三步并作兩步地追了上去,從后方一把拉住了端木綺的袖子,“你聽我解釋……”
端木綺眉頭一皺,停了下來,目露不耐地看著封從嫣,那眼神仿佛在說,有話快說!
封從嫣面露遲疑之色,抿了抿小嘴,這才訥訥說道:“綺姐姐,其實是九華縣主派人傳訊給我,讓我找綺姐姐去一趟公主府……”
說著,封從嫣揉了揉手中的一方粉色絹帕,咬了咬下唇。
直到端木綺再次作勢欲走,她方才訕訕然道:“……是九華縣主讓我們去打聽看看一個姓羅的舉子在不在公主府……”
封從嫣半垂眼瞼,眸底飛快地閃過一道精光。
她剛才說的話其實是半真半假。
九華是派人悄悄地給她送了一封信,只不過,信中是讓她獨自跑一趟長慶長公主府。封從嫣不敢不去,但是又怕去了萬一惹到了長慶,那么倒霉的人肯定是她了。
封從嫣思來想去,就想最好找人陪她一起去,比如那個長慶不喜的端木緋。
封從嫣心里琢磨著等她們去了公主府后,萬一情況不對,自己就可以把責任全部推卸到端木緋身上,那么長慶的怒意自然而然就會針對端木緋!
只不過,因為她和端木緋不熟,所以今日才特意繞了個圈子,先來找了端木綺。
這些話封從嫣寧可爛在肚子里,也不可能會告訴端木綺,她只是露出怯怯的樣子,對著端木綺討好地一笑,“綺姐姐。”
端木綺不客氣地揮開了封從嫣的手,心里的怒火越來越高昂,俏臉漲得通紅。
自己竟然傻得被封從嫣給糊弄了!
端木綺氣得跺了跺腳,又羞又惱,語調生硬地說道:“封姑娘,我這些天被禁了足,就不去了。你先請回吧!”端木綺也下了逐客令。
春風習習,吹得四周的樹枝嘩嘩作響,空氣卻像是陡然直降般冷了下來,仿佛瞬間進入了嚴冬。
封從嫣可憐兮兮地癟了癟嘴,花容失色。
“綺姐姐,”她快步上前再次拉住了端木綺的手,親昵地晃了晃她的手,用撒嬌的語氣說道,“你就別生我的氣了!……哎,都怪我不好,我就是怕你不肯去,九華縣主會生氣!”
封從嫣故意在“九華縣主”上加重了音調,端木綺不禁有些猶豫,柳眉微蹙。
剛才封從嫣是滿口胡話,但是有一句話倒是真的,一旦惹惱了九華縣主,以后這京中的閨秀恐怕要對她避之唯恐不及!
端木綺僵立原地,就在這時,一道碧色的倩影從湛清院中走了出來。
碧蟬朝兩邊打量了一番,就步履輕快地朝二人走了過來。
“二姑娘,”碧蟬對著端木綺福了福,只當做沒看到封從嫣,笑瞇瞇地說道,“我家四姑娘讓奴婢轉告二姑娘,‘上次’的事二姑娘難道忘了嗎?”
端木綺不由面色大變,想起了在千雅園里長慶押著自己去找端木紜興師問罪的事,這件事是她的奇恥大辱,她又怎么可能會忘記!
她的眸底陰沉得猶如暴風雨來臨前的前奏般。
碧蟬有條不紊地繼續道:“四姑娘讓奴婢告訴二姑娘,長慶長公主與九華縣主是母女,母女倆血脈相連,怎么都沒事。咱們是外人,一旦牽扯進去,長慶長公主舍不得罰九華縣主,恐怕就得拿‘外人’出氣了。”
碧蟬的一字字、一句句說得封從嫣和端木綺的臉色越發難看,心思各異。
“綺姐姐……”
封從嫣還想勸,然而端木綺已經不想聽了。
端木綺背過身,果斷地說道:“嫣妹妹,這次我就不去了。”說完,端木綺拂袖離去,毫不回頭。
“綺姐姐……”封從嫣不甘心地跺了跺腳,還想追上去,卻被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攔下了。
“封姑娘,”其中一個婆子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里姓端木,不姓封,您還是別到處亂走的好!萬一沖撞了姑娘,那可就不美了!”婆子的話中一點也不留情面。
封從嫣只好收住了腳步,眼睜睜地看著端木綺那石榴紅的背影越走越遠,眸底一池波光明明暗暗,起起伏伏。
封從嫣本來覺得這端木綺一根筋,最容易哄,通過她,再折個端木緋也進去也不難,卻不想竹籃打水一場空。
封從嫣心里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她還不如直接就拉著端木綺去了長慶長公主府,又何必再來找那性子刁鉆、心眼又多的端木緋!
封從嫣煩躁地捏了捏拳頭,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柔嫩的掌心中,心緒混亂:沒了端木綺,這下她要再找誰呢?
不管如何,她都要拉個人同去,絕對不要一個人去公主府。
封從嫣幾乎咬碎一口銀牙,不甘心地又跺了跺腳,但終于還是在兩個婆子的“護送”下離開了尚書府……
封從嫣一走,碧蟬立刻就回屋去復命,眉飛色舞地稟道:“……二姑娘回了輕芷院,那封姑娘束手無策,就氣呼呼、灰溜溜地走了。”
碧蟬一邊脆聲聲地說著話,一邊還比手畫腳的,把屋子里其他幾個丫鬟都“噗嗤”地逗笑了。
“哼!”端木紜緩緩地摩挲了幾下茶盅上那茜色的牡丹花,那張比牡丹花還要明艷的小臉上布滿寒霜,冷聲道,“小小年紀,心思就這般重,居然敢算計到我們尚書府上來了!”
這封從嫣是太高估自己,還是太低估她們端木家了?!
“也難怪安平長公主殿下別府而居,殿下燦如驕陽,胸懷磊落,有君子之風,何必紆尊降貴同那等不入流之輩周旋!”
“姐姐,你說的是!”端木緋一本正經地用力點頭道,烏黑的眸子里綻放出流星般璀璨的光芒,“殿下胸襟開闊,率性果敢,高華傲骨,乃女中丈夫,女子之典范!”
頓了頓后,端木緋笑得眉眼彎彎,歪著小臉強調道:“姐姐,我最喜歡殿下了!”
“呱呱!”小八哥歡快地拍著翅膀,繞著端木緋叫了兩聲,仿佛在附和著端木緋一般。
端木紜看著妹妹那可愛的樣子,眼神越發柔和了,忍不住就伸手揉了揉妹妹柔軟的發頂,含笑道:“蓁蓁,玩了大半天,你也累了吧?趕緊用些晚膳,就歇下吧。”
端木紜立刻就讓下人擺了晚膳,與妹妹一起隨意地吃了些后,就拉著端木緋去內室歇下,又給她掖了掖被子,這才自己去忙了。
端木緋這一睡下,就睡得極沉,等她再次睜開眼時,已經是第二天了,外面的天空已經亮了,東邊天空被旭日的光彩所點亮。
端木緋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起身讓丫鬟來服侍她洗漱著衣梳妝,她的頭發還沒梳好,就聽有人急匆匆地來稟說:“姑娘,四公主殿下來了。”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端木緋與涵星走得近,彼此之間也就不太講究,直接就讓碧蟬把涵星領來了內室。
“緋表妹!”涵星直接就自己挑簾進來了,嬌美的小臉上興致勃勃,神采煥發。
端木緋看著倒映在銅鏡中的涵星,疑惑地挑眉,“涵星表妹,有什么好事嗎?”
“緋表妹,你想不想看熱鬧?”涵星神秘兮兮地瞇眼笑了,眸子晶亮,“聽說啊,今兒長慶皇姑母府上‘唱了好大一出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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