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們風風火火地來,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端木緋還有幾分驚魂未定,拉著端木紜給她沐浴洗漱,又親自給她絞干頭發。
這時,藥茶也好了,紫藤送來了熱騰騰的藥茶,端木緋端過來吹啊吹,確定藥茶溫潤適口了,這才送到了端木紜的手里。
端木紜顯然也察覺到了端木緋的不安,萬事不管地由著妹妹,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喝完藥茶,又漱了口后,她就在端木緋的催促下,在榻上歇下了。
端木緋親自給端木紜掖了掖被角,又跑去拉下了窗戶邊的湘妃簾,內室里暗了下來,靜謐而安詳。
端木紜過上了幾天清閑日子,府里要是有什么事,小事端木緋就讓那些管事嬤嬤自己解決,大事就由她來拿主意,反正大原則就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騷擾端木紜。
誰不知道如今四姑娘最得老太爺的寵愛,在府里說一不二,沒人敢和她頂。
在端木緋的操持下,府中的內務井井有條。
端木紜舒舒服服地養了三天,每天各種補品如燕窩、何首烏、乳鴿、老參、花膠等等似流水般入腹,養得她的肌膚如玉似瓷,散發著瑩潤的光澤。
“紜表姐,你的氣色真好!肌膚細膩……”
涵星一來,就把端木紜好生地夸了一通,又找張嬤嬤討了藥膳方子,說要回去給端木貴妃試試。
說完了養顏的事,涵星才想起了她和舞陽此行是來探望端木紜的,清清嗓子,拿出了一個小瓷罐,笑瞇瞇地說道:“紜表姐,母妃說,這個喉糖好,含著可以潤喉養肺,你試試。”
舞陽也帶了東西來,“阿紜,你試試這養發膏,是本宮在京中的點絳齋買的,洗頭發時抹一抹,可以養護頭發。”
“紜表姐,你這發髻是誰梳的,是彎月髻,但又有些不一樣,做了些變化……呦,這手可真巧,完全看不出碎頭發。”涵星說著,眸子熠熠生輝。
皇覺寺做法事的那日,涵星和舞陽聽說端木紜被人從藥師殿救出的事后,就立刻去探望過她,但是那日下午還有法事,因此兩位公主也沒有久留。涵星是親眼看過那日端木紜的頭發被燒成了什么樣子。
“是蓁蓁給我梳的。”端木紜撫了撫頭上的發髻,笑得溫柔和熙,她的聲音還有些沙啞。
在涵星驚訝的眼神中,端木緋得意洋洋地揚了揚精致的下巴。
涵星和舞陽好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緋妹妹啊,就是懶,她自己總是梳個鬏鬏頭和雙螺髻就應付了事,比如現在頭上除了朵絹花,啥也沒戴。
涵星心念一動,笑瞇瞇地提議道:“緋表妹,下次你進宮陪本宮小住的時候,你也給本宮梳這個頭。”
一聽到進宮,端木緋的小臉差點沒垮掉,立刻表示她現在也可以的。
四個姑娘坐在花園的花廳里說說笑笑,那愉悅清澈如山澗清泉的笑聲隨風而去。
花廳四邊的窗扇都打開著,旭日的光輝照得屋子里一片透亮,春風拂動池塘的水面,蕩起陣陣水波,連帶吹進花廳里的風似乎都帶著些微的水汽,令人神清氣爽。
小八哥就停在池塘邊的一株桃樹上,好奇地打量著花廳里的四個姑娘,“呱”地叫了一聲,試圖吸引她們的注意力。
然而,端木紜和端木緋誰也沒理會它。
涵星有些奇怪地問道:“小八怎么了?”
端木紜和端木緋好笑地搖了搖頭,碧蟬興沖沖地告訴涵星:“四公主殿下,小八它可壞了,自己敲碎了花瓶,卻把碎片都叼到了團子的窩里,叼了一半被團子發現了,它們就打起了,這才把人給驚動了。四姑娘現在罰誰也不許理它……”
涵星聽著笑得不能自抑,前俯后仰,“小八它真是太好玩了。”
舞陽捧著茶盅淺呷了一口熱茶,卻是若有所思,似乎聯想到了什么。
舞陽放下茶盅,話鋒一轉道:“阿紜,緋妹妹,耿家把縱火的罪名‘推’給了衛國公府的一個小丫鬟,你們可聽說了?”
端木紜點了點頭,慢慢地飲著她的藥茶。
溫溫的藥茶沾唇入喉,一股醇香中透著清涼的感覺自舌尖散開,她干澀的喉頭就覺得舒暢了不少。
這件事姐妹倆已經聽端木憲提了,耿海對皇帝的交代是,那小丫鬟不小心碰倒了藥師殿的燭火,因為害怕,就獨自跑了。他一氣之下已經把人杖斃了,還丟了具尸體給大理寺。
耿家做得囂張之極,連掩飾也不屑掩飾。
但是皇帝卻認了這個說法,讓大理寺不要再查了。
舞陽擰了擰英挺的眉頭,憤憤不平地說道:“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耿海也太無法無天了。”端木紜雖然不曾直言是耿聽蓮縱火,但是有些事,即便不說,也不代表別人猜不到。
端木緋抿了抿櫻唇,唇角泛起一絲了然的笑。
耿海和皇帝已經公然撕破臉了,所以,相對于別的來說,在皇帝看來,這只是件小事。
倘若這一次端木紜真有個三長兩短,皇帝也許會給端木家一個交代,可是端木紜只是虛驚一場,反倒是耿聽蓮傷得慘不忍睹。
耿海既然在禁軍調兵權這件“大事”退了一步,皇帝就不會再咄咄逼人。
“耿聽蓮這次是自作自受。”涵星皺了皺小臉,嬌聲道,“昨天張太醫來鐘粹宮給母妃請平安脈,本宮特意找他打聽了幾句,張太醫說,耿聽蓮這次肯定是毀容了,她臉上的疤本來用頭發和脂粉遮掩一下,多少也能擋住,現在可好了,臉上、身上、四肢……至少被燒傷了五六成,怕是等燒傷愈合了,身上也會留不少疤,便是有華佗再世,也不可能完好無損。”
端木緋并不同情耿聽蓮,目光看向了身旁的端木紜,心里只覺慶幸,以及幾分后怕。
要不是岑公子及時出現,以她一人之力,恐怕不能把姐姐完好無損地帶出火場,幸好姐姐沒事……
想著,端木緋的大眼中就露出幾分好像小鹿似的不安。
她這樣的眼神,端木紜這三天來已經看了許多遍了,立刻就知道妹妹在想什么。
端木紜飛快地拈起一顆酸梅塞進了端木緋的小嘴里,那動作快速流暢得如行云流水,下一瞬,端木緋的右頰就鼓了起來,就像是一只腮幫子鼓鼓的小兔子似的。
端木緋還傻乎乎的,完全沒反應過來,看得舞陽和涵星姐妹倆忍俊不禁地笑了。
端木緋含著酸梅又抿了抿唇,嘴里那種酸酸甜甜的味道刺激得她的大眼瞇成了一條縫兒,暗道:對于耿家。封炎他們籌謀已久,也關系重大,她不能因一時激憤而亂了他們的布置。
這筆賬,暫時留著就是。端木緋不動聲色地在心里對自己說。
“呱呱!”
小八哥在樹上又叫了兩聲,涵星忍不住又去看窗外的小八哥。小八哥在樹枝上歪了歪腦袋,那可愛的樣子看得涵星的心都快化了。
涵星隨手從碟子上捻了塊金黃的小米糕,朝窗外的小八哥丟了過去,嘴里清脆地喊了一聲:“小八。”
涵星的臂力不錯,投壺、射箭什么的也都玩得好,這龍眼大小的小米糕被她準確地拋向了小八哥所在的桃枝,小八哥只要伸長脖子張嘴一咬……
在小米糕飛過的那一瞬,小八哥動了,卻是回首去啄自己的烏羽,任由那塊小米糕在它身前飛過,然后掉了下去,“撲通”一聲掉入池塘里,飛濺起無數的水花,也驚動了池塘里的魚兒,那些紅黃白相間的鯉魚歡快地游了過去。
花廳里,陷入一片古怪的沉寂,四個姑娘彼此互相看了看,然后噗嗤地一起笑出了聲,涵星更是笑得眼淚都沁出了眼角。
她摸出一方絲帕擦了擦眼角,“紜表姐,緋表妹,你們家小八還是這么有‘原則’。”
小八哥一向傲嬌得很,除了端木紜和端木緋給的吃食,它一概不吃別人給的食物,但是自己會偷,從廚房偷,從花園摘果子,機靈得很。
端木緋與涵星笑作一團,她的眼角也笑出了淚花,靠著涵星的肩膀道:“涵星表姐,你別理它。這個小八啊,誰理它,它就來勁。”
“壞壞!”小八哥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拍著翅膀在樹枝上跳腳,似乎是在抗議著什么。
姑娘們看著小家伙笑得更歡快了,端木紜終究還是不忍心了,抬手給它丟了一塊米糕,這一次,小八哥反應極快,米糕才飛出窗口,就被它一口咬住,歡歡樂樂地在半空中繞了個圈,帶著明顯的炫耀。
涵星感慨地說道:“小八太聰明了。緋表妹你的運氣真好。”涵星一臉艷羨地看著端木緋,小八、團子還有飛翩都這么乖。
“我的運氣一向好。”端木緋得意洋洋地說道,完全忘了小八哥是怎么來的。
她們正說笑著,一個青衣小丫鬟步履匆匆地進了花廳,稟道:“大姑娘,四姑娘,衛國公府那邊送了些傷藥和補藥過來看,是耿世子親自送來的。”
話落之后,花廳里靜了一靜。
舞陽和涵星面面相覷,氣氛隱隱有些怪異。
端木紜一聽到耿安晧來了,明艷的臉龐上神色微妙,腦海閃過了三日前藥師殿的一幕幕,耿聽蓮那一句句歇斯底里的瘋話還猶在耳邊:“……你活著,哥哥就不會清醒,只會被你迷惑……你必須去死!”
聽耿聽蓮的意思,顯然耿安晧還沒對自己死心……
端木紜長翹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直接拒了:“讓耿世子把東西都帶回去吧。”端木紜不想讓耿安晧誤會,也不想給對方任何不切實際的遐想。
“是,大姑娘。”青衣丫鬟福身領命,就退下了。
花廳里的姑娘們都看不上耿家的那點做派,誰也沒在意這一點點小小的漣漪,繼續逗逗鳥,賞賞魚,說說話。
四月的春光正好,繁華的芳香隨風彌漫在府中,青衣丫鬟迎著風一路來到了東角門,轉告了門房后,門房就出了角門,對著正跨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的耿安晧抱拳道:“耿世子,我們姑娘說了,東西請世子帶回去吧。”
她不肯收。耿安晧聞言瞳孔微縮,抓著馬繩的右手下意識地更為用力,唇角的線條繃緊如鐵,目光忍不住越過門房朝角門里望了一眼,雖然他明明知道看不到端木紜……
自藥師殿走水后,他就不曾見過端木紜,也不知道她傷成了什么樣。
想起妹妹渾身上下那慘不忍睹的燙傷,想起妹妹至今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想起太醫和大夫皆是含蓄地說妹妹的燙傷十有八九是會留疤,耿安晧心里越來越擔心端木紜。
他本就沒指望能見到端木紜,只希望她能收下他送來的藥……現在看來她果然是生氣了。
是了,端木紜本就是一個愛憎分明的姑娘,妹妹對她下了如此狠手,她又怎么可能不生氣呢!
耿安晧怔怔地看著角門內,幽深的眸子慢慢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哀傷。
他們兩家怎么會走到今天這個水火不容的地步?!
即便是他們耿家真的再上一層樓,他和端木紜還有可能嗎?
只是這么想想,耿安晧就覺得心口仿佛被什么重物碾軋般,疼痛如絞。
耿安晧眼神恍惚,渾渾噩噩,連他自己是怎么離開權輿街,又是怎么回的衛國公府都不記得了。
耿安晧一回府,就被叫去了耿海的外書房。
“你是不是去了端木家?”
耿海正在窗戶邊修剪一盆蘭草,見兒子進來了,他轉頭朝他看了一眼,隨口問道,神色復雜。
“咔擦。”耿海一剪子剪掉了長長的葉片上的枯尖。
耿安晧抿著薄唇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給耿海行了禮,然后在他身旁坐下了。
耿海吩咐丫鬟上了茶后,就把丫鬟給打發了,書房里只余下他們父子兩人。
“咔擦,咔擦。”
耿海果斷地剪去蘭草中的老葉、黃葉、弱葉,那些被剪落的殘葉在方幾上凌亂地散落著。
明明外面陽光璀璨,可是屋子里卻透著一種陰冷蕭索的感覺。
耿海心里嘆氣,也沒再提端木家,停下了手頭的動作,沉聲道:“安晧,今天為父又找了幾個京中的名醫來看過你五妹妹。”
“你五妹妹高燒了三天,才剛退了燒。”
“大夫說她能退燒,已經是撿回一條命,身上的那些燙傷十分嚴重,怕是要養上好幾個月,傷好了也會結疤……”
“哎,你五妹妹可是姑娘家!”
耿海抬手揉了揉眉心,心里煩躁得很,實在想不明白他的女兒明明是天命鳳女,本該鴻運當頭才是,怎么會變成這般不人不鬼的樣子!
耿安晧才剛湊到唇畔的茶盅又突地放下了,雙手下意識地用力捏著茶盅,幾乎將他捏碎。
他的眼眸里翻動著極為復雜的情緒,涌動了好幾下,漸漸地,眸色冷冽了起來,徐徐道:“爹,五妹妹她這是自作自受。”他的聲音中也染上了一絲寒氣。
耿海皺了皺眉,眉心隆起,一雙銳利的眼眸變得異常深邃。
他想說什么,但最后還是沒說。
屋子里,父子倆四目對視,明明再也沒有人說話,卻似有一聲悠長的嘆息聲回蕩在空氣中。
窗外,微風吹得枝葉搖曳,斑駁的樹影映在父子倆的臉上,形成一片詭異的陰影,讓父子倆的神色看著深沉復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耿海忽然放下了剪子,“咯噔”一聲,剪子與桌面的碰撞聲在這寂靜無聲的書房里很是響亮。
陽光自窗口照進來,照得那剪子的兩片刀鋒閃爍著刺眼的寒芒。
“安晧,”耿海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間擠出般,一字一頓,“為父已經決定了。”
這短短的一句話之間,耿海眼眸中迸射出令人幾乎難以直視的利芒,整個人就像是一把封存許久的長刀終于出鞘了,凌厲中帶著幾分陰鷙,空氣驟然間變冷。
他的話說得意味不明,可是耿安晧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精神一振。
三月二十九,他在云庭酒樓里偶然遇到岑隱、端木紜和端木緋后,回府他就和父親提出立刻逼宮,他們耿家已經沒有退路了,而且距離皇帝給的一月之期也過了近半,與其等皇帝下手,坐以待斃,還不如他們自己給自己掙一條活路,從此也不必再仰人鼻息。
彼時,耿海沒有答應,讓兒子稍安勿躁。
時間太趕了,倉促“行事”,對耿家而言,風險太大了。
這可不僅僅是攸關耿家滿門,更是一次關乎整個大盛的博弈,耿家不能輸,也輸不起!
這才短短不到十天,耿海卻不得不改變主意。
他嘆了口氣,正色道:“現在鬧成這樣,皇上肯定也有所防備了,我們行事也要更加小心謹慎才行。”耿海瞇了瞇眼,眸子里深不見底。
耿安晧急切地應了一聲,一雙與耿海十分相似的眼眸中同樣凌厲如刀鋒,又道:“父親,時間緊急,我想過了,我們能調動的恐怕也只有離京最近的冀州衛和遼州衛了。”
耿海點了點頭,右手成拳在方幾上隨意地敲了幾下,“加上你袁叔叔手上的神樞營……我們至少也能有七八成勝算。”
禁軍三大營除了神樞營,還有五軍營和神機營,其統領個個與耿海相熟,可是謀反不是小事,不容一點差錯,除了他的心腹神樞營統領袁惟剛以外,耿海實在不敢輕信任何人,此時此刻,他也沒有時間去一一試探、收買人心。
“簌簌簌……”
窗外的風似乎變得更猛烈了,他們的聲音還沒飄出窗戶就被風吹散了,庭院里的樹木瘋狂地搖擺,像撩撥在耿海的心頭似的,泛起陣陣漣漪。
他沒想走到這一步,這都是皇帝逼他的!
屋子里又靜了半晌。
耿安晧親自給耿海添茶,沉聲道:“父親,我們成事后,必要扶持一個皇子,您的意思是……”
無論是耿海,還是耿安晧,都沒想過這個天下能立刻改姓耿,這其中的變數與風險太大了,弄不好就是大盛四分五裂,還不如徐徐圖之。
十六年前,耿海既然可以掃平朝堂障礙,扶持今上登基,那么如今他也可以!!
“是扶持一個年幼的皇子當傀儡,還是扶持三皇子……”耿安晧接著道,眸子里明明暗暗。
若是扶持小皇子登基的話,待到日后,只要讓小皇子禪位,耿海即可“名正言順”地登基;而扶持三皇子的話,就要等耿聽蓮生下兒子,讓那個擁有耿家血脈的孩子登上那至尊之位。
兩者各有利弊。
父子倆彼此對視著,皆是思緒飛轉。
“雖然讓三皇子里應外合更能成事,但是……”耿海既然說了“但是”,其實就等于是否定了三皇子慕祐景。
耿安晧心如明鏡,一口飲盡了杯中殘余的溫茶水。
現在耿家倉促起事,以三皇子慕祐景的心性,恐怕是不敢冒險,即便是要試探,也該是一步步謹慎地試探彼此進退的余地,貿然拿出自己的底牌,很有可能會弄得滿盤皆輸。
這一局,他們耿家輸不起。
答案已經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了父子倆的心中,對他們而言,一個不經事的皇子顯然更容易擺布,也同時可以給耿家掙得幾年的時間為“禪位”做好準備。
“安晧,今天是四月初八了吧?”耿海忽然問了一句,面無表情。
耿安晧應道:“是啊,父親,已經是四月初八了。”
距離皇帝給的期限還有八天,這件事關系到耿家的存亡。
不知何時,天空中變得陰沉了下來,濃密的云層擋住了太陽,讓四周一下子暗了下來,風更大了,枝葉“嘩啦嘩啦”地作響。
樹欲靜而風不止。
屋子里又靜了下來,直到外面傳來了凌亂的腳步聲。
親隨匆匆地進來稟道:“國公爺,世子爺,華藜族的阿史那親王在外求見。”
耿海動了動眉梢,他這個時候哪有心情見阿史那,本想打發了,話到嘴邊,又改口道:“把人帶來吧。”
阿史那是哭著來的,一個大男人哭得淚流滿面,雙肩抖動,連聲音都有些哽咽。
“國公爺!”
他一來就二話不說地跪下了,祈求地仰首望著耿海,“國公爺您這次可以一定要幫幫我啊!我可全指望國公爺您了!”
耿海與耿安晧面面相覷,耿安晧清了清嗓子開口道:“王爺,您有什么話好好說……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阿史那怔了怔,這才從耿安晧那一聲“王爺”聽出了言下之意,急急地又道:“國公爺,耿世子,你們還不知道啊。皇上說要削了我的王位,收回我的封地,打發我即刻回北境。”
“國公爺,北境的封地數百年來代代都是屬于我們華黎族的,這讓我回北境后何以面對族人,面對列祖列宗啊!”
阿史那哭得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一個大老爺們可憐兮兮的。
皇覺寺的法事結束后,皇帝就開始秋后算賬。
昨日一早,皇帝就把阿史那宣進了宮,說阿史那既然敢以封地做保指證岑隱,現在也是他履行承諾的時候了,不僅要奪他封地,還要連世襲的親王頭銜也一并奪了。
阿史那苦苦哀求了皇帝,又給在場的岑隱也鄭重其事地賠不是。
然而,皇帝毫不動容,直接下令把他趕出了宮,還限他和一雙子女在本月內離開京城。
阿史那一日一夜都沒睡。
他后悔了,早知如此,他實在不該摻和到衛國公和岑隱之間的爭權奪利之中,衛國公也不過是失了禁軍的調兵權,而自己卻是血本無歸,一無所有了!
他在京中無親無故,也只能來求耿海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