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想天開?!”
封炎的唇角反而翹得更高,目光凌烈,聲音鋒利如劍,“若是想都不敢想,何以成大事?!況且,是不是異想天開,要做了才知道!”
那方臉小將語帶嘲諷地反駁道:“封大元帥真是好口才,舌燦蓮花!”
封炎收了嘴角的笑意,忽然話鋒一轉:“你,覺得南懷如何?”
“……”方臉小將怔了怔,一時語結,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封炎本來也沒指望對方會回答,徑自往下說:
“南懷不過是南邊的一個蕞爾小國,國土只有大盛兩州大小,人口更是不到大盛的十分之一,他們就算人人擅武,全民皆兵,又能有多少人?!能強過我大盛男兒?!”
“南懷人年年犯我大盛邊境,掠我大盛財貨,屠我大盛子民,不可勝計,南境百姓未嘗得享幾年太平,簡直就是欺我大盛無人!各位不覺得憋屈嗎?!”
“吾等從軍乃是為了捍我大盛疆土,護我大盛子民,如今有了這百年難得的機會,為何不能徹底滅了南懷以絕后患?!”
他字字句句皆是鏗鏘有力。
臺下的眾將士聽著,眼里的火苗越來越灼熱。
他們浴血疆場四年多,經歷數百場大大小小的戰爭,犧牲數萬將士性命,這才奪回了南境大部分疆土。
這四年,他們所親眼目睹與經歷的慘劇實在是太多了,他們看著那些城池毀于南懷人之手;他們看著那些百姓尸橫遍野,死不瞑目;他們看著路上那些逃亡的流民不得不食樹皮,挖草根,甚至易子而食……
這一樁樁、一件件是如地獄般,令人幾乎不敢去回響,他們都恨不得殺光這幫不知道屠殺了我們多少大盛百姓的南懷人!
他們真的可以嗎?!
眾將士瞳孔中的火苗一點點地燃燒成了熊熊烈火,越燒越旺……
他們一個個被激發出強烈的斗志,熱血沸騰,摩拳擦掌,他們緊握住手里的兵器,只恨不得現在就立刻奔赴南懷,殺得南懷人落花流水。
封炎凝望著臺下如林的一眾南境軍士兵,又道:“帝位雖重,但更重要的,是要給大盛百姓一片真正的太平盛世!”
“攻下南懷,一來是為決后患,二來更是要揚我大盛的天威,讓各方蠻夷不敢再犯!”
“揚我大盛的天威,讓各方蠻夷不敢再犯!”
下方的那些士兵們一個個念著這句話,臉上若有所思,情緒越來越高昂,也念得越來越大聲,整片廣場如一鍋煮沸的熱水般沸騰了起來。
環視周圍,那個三十來歲的短須將士臉色反而更難看了,面沉如水。
他緊緊地捏緊了拳頭,對著封炎扯著嗓門吼道:“那也要封大元帥您有這個本事才行!”
封炎又笑了,“有沒有本事,你要試試嗎?!”
這一次,他的笑容自信、恣意而飛揚,比天上的燦日還要璀璨明亮。
那短須將士也笑了,勾出一個挑釁的微笑,果決地吐出三個字:“試就試!”
封炎笑呵呵地問:“你想比什么?!”
“刀!”
那短須將士目光灼灼地看著封炎,完全沒注意到后方火銃營的那些將士露出十分微妙的表情,心中暗道:不知死活!真是不知死活!
他們簡直可以想象出場面會有多凄慘,幾乎不忍直視了。
接下來,封炎和閻兆林所在的那個高臺就變成了比武臺。
閻兆林退到了后方,只余封炎和那短須將士面面相對,不知何時,燦日被天上的陰云蒙蔽了大半,周圍暗了些許,連氣溫似乎都陡然下降了不少。
秋風習習拂來,風中帶著幾分蕭瑟的寒意。
“咣!”
兩刀撞擊的聲音如轟雷般打破沉寂,火花四射。
臺下所有的將士都目光炯炯地望著高臺上的兩人,一眨不眨,一雙雙眼睛隨著場上的對戰越來越明亮,越來越灼熱,就彷如黑暗中的人看到了一種名為希望的光明。
須臾,一把長刀落地,臺下響起了轟雷般的掌聲,如那滾滾海浪洶涌澎湃,此起彼伏。
風還在呼呼地刮著,將空中的云層吹走,太陽又高高地懸在了碧空中……
一個時辰后,封炎就和閻兆林一起回到了守備府。
“公子,您真的要反攻南懷嗎?”
當兩人跨入廳堂后,閻兆林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問道。
他整個人神采煥發,連腳下的步履都輕快了不少,目光明亮地看著封炎,眸中有敬仰,有欽佩,有慨嘆,有追憶……
封炎,不愧是那個人的兒子,不愧是安平和溫無宸齊心教養大的孩子。
慕建銘心胸狹隘,怯戰畏敵,驕奢淫逸。
封炎與他完全不同。
封炎心懷天下,目光長遠,知大義曉氣節。
封炎他會是他們大盛的明主,會帶領他們大盛再次走向巔峰!
想著,閻兆林的眼眸更亮了。
“不錯。”封炎在上首的太師椅坐了下來,云淡風輕地頷首道。
閻兆林的親兵趕忙給封炎和閻兆林上了茶水,然后就識趣地退到了廳外的檐下守著。
閻兆林在下首坐下,心中更復雜了,心潮澎湃。
閻兆林是聰明人,早在上次收到封炎的飛鴿傳書,吩咐他故意把南懷大軍“留”在大盛后,閻兆林就已經隱約猜到了一點,但是直到方才封炎在大營中當眾宣布,才算確認這一點。
封炎端起青瓷茶盅抿了口茶,才慢悠悠地說道:“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南懷的八成兵力被留在了大盛,南懷本國防守空虛……”
頓了一下后,封炎才接著道:“要是這樣都拿不下南懷,又何談讓南境安定?!何談讓大盛繁榮昌盛?!”
他薄唇微翹,帶著淺淺的笑意,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雙鳳眸銳利清透,似是閃著刀鋒般的寒芒。
閻兆林心跳砰砰加快,躍躍欲試。這一次,南懷人恐怕要搬起石頭打他們自己的腳了。
南懷之所以敢把八成兵力派往大盛,一方面是野心勃勃,想借著原滇州總兵蘇一方對南境的了解一舉拿下大盛半壁江山;
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南懷與滇州交界處多瘴氣、沼澤與山脈,對于南懷而言,等于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任何人想要從大盛進入南懷只能從滇州的東南側走,即是此刻南懷大軍所占領的位置。
一旦南懷人退守到南懷的九重關,就會占據易守難攻的優勢。
也就是說,除非把守關的南懷軍全數殲滅,他們南境軍才能突破九重關攻入南懷。
大盛雖然表面上看來戰況處優,但其實最多也只能把南懷人打出南境,想要攻破九重關,可沒那么容易,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成的。
而這些,他知道,封炎肯定也知道。
封炎不是紙上談兵之人,他既然敢這么說,那么心里怕是有數了……
“公子,您可是有什么計策?”閻兆林直言問道。
封炎微微一笑,笑而不語。
他抬手對著落風做了一個手勢,落風立刻就心領神會,取來了一張輿圖,并將輿圖平攤在一張紅漆木大案上。
封炎抬手指向了滇州邊境的某個位置道:“從這里。”
這里?!閻兆林難以置信地微微瞠目,這里可是一片沼澤。
這片黑水沼澤有瘴氣為禍,進去這片沼澤的人,從來都是有去無回,僥幸出來的不出三天就會魂歸西去,被當地人稱為“無歸路”。
閻兆林沉思了片刻,難掩激動地問道:“公子,您莫非有什么良策?”
封炎點了點頭,唇角翹得更高了,帶著幾分家有珍寶的自得:自家蓁蓁自然是最聰明的!
“我打算明天先去看看這片沼澤。”封炎的指尖在輿圖上的沼澤點了點。
閻兆林猛然抬頭,目光從輿圖移向封炎的面龐,直覺地說道:“公子,那里太危險了,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末將看還是派別人去吧。”
“有危險就退縮,那豈不是正驗了他們說的沒本事嗎?!”
封炎笑了,率性、灑脫、張揚,而又帶著一種如高山流水般的沉穩。
外面的陽光透過窗口照在他俊美的面龐上,給他周身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讓他看來意氣風發,而又同時遙不可及。
南境陽光燦爛,猶如旭日東升般生機勃勃,相比下,遠在數千里外的京城卻是籠罩在一層陰云中,暗潮洶涌。
大皇子慕祐顯自打回京后,就留在養心殿里侍疾,一副對朝事毫無興趣的樣子。
端木憲起初還不放心,漸漸地就松了一口氣,覺得大皇子去了一趟南境后,行事果然沉穩了許多。
休沐在家時,他也難免感嘆了兩句:
“大皇子真是與以前大不相同了!”
“長大了,也沉穩了!”
涵星沒心沒肺地點頭道:“嗯,大皇兄還長高了,黑了,瘦了!”
看著涵星這副天真爛漫的樣子,端木憲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
“祖父,我在國子監聽到了一些流言,”端木珩沉聲道,“他們說顯表哥庸庸碌碌,回京后正事半點沒干,每日給皇上侍疾,也不過是為了孝順的虛名,不如四皇子關心朝政……”
端木憲慢慢地用茶蓋拂去茶湯上的浮葉,似笑非笑道:“又是承恩公府傳的吧。”
“這承恩公還真是亂來。”連對朝事一向毫不關心的端木紜都感慨地插嘴說了一句。
端木憲嘲諷地冷哼一聲道:“他,就是個蠢的,十八年沒一點長進。”
端木憲根本就看不上承恩公這種人,人啊,不怕蠢,就怕連自己蠢都不知道。
涵星對于什么逸聞軼事最敏銳了,聽出端木憲的語外之音,眼睛登時就亮了起來,好奇地追問道:“外祖父,承恩公以前還干過什么蠢事?”
端木憲也沒打算替承恩公藏著掖著,隨口就說起了一些往事。
十八年前,皇帝登基,封了嫡妻謝氏為后,也依例給了謝家承恩公的爵位,當時謝家就飄了,謝家人私底下圈地囤田,仗勢欺人地趕走當地百姓,甚至還打死了一戶老農。出了人命后,事情就鬧大,被曝了出去,御使當朝彈劾了承恩公強買民田、縱奴行兇等數樁罪狀。
當時還是皇后親自求情,皇帝考慮到皇后即將臨盆才網開一面,把這件事給壓了下去。
后來皇后生下了大公主舞陽,之后幾年皇后再沒懷上子嗣,而皇帝素來風流,內寵越來越多,其他幾個妃嬪又陸續給皇帝誕下數個皇子,謝家看著皇后膝下無子,這才漸漸消停了一些,就算鬧也不敢鬧得太大。
直到兩個月前皇帝忽然重病,謝家指著皇后和四皇子上位,才又上躥下跳起來。
端木憲淡聲道:“承恩公府也好意思說別人沒干正事,他們鬧了這兩個月也沒干什么正事。”
端木珩慢慢地喝著茶,眸色微凝,似是若有所思。
涵星一邊聽,一邊嗑瓜子,嬌氣地抱怨道:“承恩公府真討厭,整天在那里瞎鬧騰,大皇兄都不能跟我們去打馬球了。”
“涵星表妹,你們是明天去打馬球嗎?”季蘭舟笑容溫婉地問道。
涵星點了點頭,“嗯,我們和丹桂她們約好了,明天去慶王府打馬球。”說著,她轉頭看向了端木緋,“緋表妹,待會兒我們用過午膳就去找肖公子吧,攸表哥今天休沐,正好再一塊兒練練!”
“肖公子?”端木憲挑了挑眉,隨口問了一聲,“哪個府的?”
端木憲一時沒想起京中哪個勛貴府邸姓蕭或者肖。
“就是馬市那個賣馬的肖公子啊。”涵星理所當然地答道。
“……”端木憲怔了怔。坊間鎮馬市的那個案子拔出蘿卜帶出泥牽連了不少人,他當然還記得。對于那位不曾謀面的“馬商”肖公子更是記憶深刻,不就是那個來歷蹊蹺的“山匪”嗎!
端木憲的神色變得有些微妙。
他欲言又止地朝正在吃松仁的端木緋看了一眼,心里暗暗嘀咕著:四丫頭一向挺機靈的啊,怎么和涵星這丫頭在一起就變得沒心沒肺了呢?!
端木緋感覺到端木憲在看她,疑惑地抬起頭來。
她還以為端木憲也想吃松仁了,體貼地給祖父剝起了松仁來。
吃上小孫女親手剝的松仁,端木憲既滿足,又感動,一下子就把那什么身份蹊蹺的山匪忘得一干二凈。
眼看著正午了,季蘭舟才剛吩咐管事嬤嬤去擺膳,一個門房婆子忽然疾步匆匆地來了,進廳稟道:“老太爺,三老爺和三夫人回來了!”
這個消息令得廳堂里靜了一靜,眾人皆是面面相覷。
連端木憲都難掩意外之色,原本要往唇邊湊的茶盅停頓在了半空中。
四年前,皇帝親自下旨調端木期去了中州汝縣做了個七品縣令,端木期攜妻前去中州赴任,這一去就是四年未歸。
端木期的任期本該在去歲就滿了,但是,因為他的考績是中下,再加上京城這兩年局勢亂,端木憲想著這個三子蠢不可及,就沒動用關系把他弄回來,打算讓他汝縣再待上幾年。
可是,他怎么就突然回來了?!
端木憲眉心微蹙,把手里的茶盅放下了,道:“讓他們過來吧。”
端木珩還以為端木期會忽然回來是因為吏部的安排,只奇怪三叔父端木期怎么沒提前送封信回來,府里也好提前安排為他們夫妻倆洗塵。
沒多久,另一個門房婆子就帶著端木期夫妻倆朝這邊來了。
端木期著一襲半新不舊的太師青竹葉紋直裰,風塵仆仆。
四年不見,端木期看著瘦了一圈,才三十幾歲的人,鬢發間卻多了些許銀絲,平白老了好幾歲。
三夫人唐氏落后了一步,她穿著一件鐵銹色暗八仙褙子,她倒是胖了一圈,好像是端木期掉了的肉長到了她身上一般。
夫妻倆應該都是舟車勞頓,面色略顯憔悴。
“父親!”
端木期仿佛沒看到這屋子的其他人般,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上首的端木憲跟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這才叫了一聲,端木期的眼眶已經紅了,眼前浮著一層淡淡的淚光。
唐氏也叫了聲“父親”,緊接著跪在端木期身旁。
端木憲不給端木期說話的機會,淡淡地問道:“你怎么回來了?可是接到吏部調令了?”
端木憲當然知道吏部沒有調令,這個問題是故意說給端木期聽的。
端木珩也是聰明人,立刻就品出祖父的語外之音,眸色幽深。
“……”跪在地上的端木期微微睜眼,眼底閃過一抹慌亂。
他定了定神,立刻就把早就準備好的說辭一股腦地說了出來,哭訴道:“父親,兒子病了!”
“父親,兒子得了胸痹,一到晚上就心絞如刀割,哎,那汝縣就是個不毛之地,縣里就那么幾個半桶水的郎中,又沒良藥,兒子的病情是每況愈下啊。”
”您看,兒子瘦了一大圈,都快皮包骨頭了!所以兒子只能回來了!“
端木期痛哭流涕,哭得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端木憲的眉尖抽了抽。
端木期還在繼續說道:“父親,兒子這一路北上沿途也找不少大夫看了,都說兒子這胸痹要好好養著病才會好,沒個一年半載怕是休養不好。”
“……”端木憲抿唇沉默了。
廳堂里靜了下來。
唐氏以帕子擦著眼,哽咽著幫她夫君說話:“父親,您就幫幫老爺吧。您看他都瘦成什么樣了,兒媳……兒媳也跟著心疼啊。”
唐氏淚如雨下,泣不成聲,身子如篩糠般微微發著抖。
端木期見端木憲一直不說話,再求道:“父親,您幫著給兒子說說情吧,把兒子調回京來吧。兒子再在窮鄉僻壤待下去,怕是連命都要不保了!”
端木期一臉祈求地看著端木憲,他爹如今可是堂堂首輔啊,說是權傾朝野也不過為,給自己動動關系,也就是抬抬手的事,根本就是小事一樁。
再說了,當初是皇帝下旨調的他去汝縣,可現在皇帝都病了,也管不著他了……他們端木家眼看著就要“青云直上”了,這時候,京里多一個自己人,那不就是多一個助力嗎?!
“老三,你的病現在怎么樣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端木憲忽然開口問端木期道。
聞言,端木期懸了好久的心總算是放下了。
果然,父親心軟了,這事應該十之八九沒問題了。
端木期又用袖口擦了擦淚,虛弱地嘆了口氣:“父親,兒子這病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的,就是要好好將養著。兒子不孝,讓父親為兒子操心了。”
一旁的唐氏也暗暗地松了口氣,一派低眉順眼的樣子。
前方的端木憲慢慢地捋著胡須,儒雅的面龐上看不出喜怒,又問道:“老三,你回京,那汝縣那邊公務交給了誰?”
“父親,汝縣那邊的公務暫時交由了縣丞處理。”端木期連忙答道,“這吳縣丞與兒子共事多年,對汝縣的情況了如指掌,父親盡管放心。”
端木憲微微頷首,瞇了瞇眼,神色間多了一絲凌厲,決然道:“老三,你明天就向吏部上書請辭吧。”
什么?!端木期猛然睜大了眼,他可沒想過請辭啊!
他只是想調回來,做個清閑的京官,汝縣那等窮鄉僻壤,哪里能跟繁花似錦的京城相比,他在那里辛苦了幾年,就算沒功勞也該有苦勞是才是,怎么也該稍微升一升吧?
怎么說自家爹可是當朝首輔啊!!
唐氏悄悄扯了扯端木期的袖子,端木期連忙道:“父親,何必請辭呢?兒子這病也就是不能操勞……您……”他猶豫了一下,也不管小輩們還在這里,就硬著頭皮觍著臉道,“您不如給兒子在京中安排一份清閑的差事……”
端木期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在端木憲銳利得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中,最后消彌于空氣中……
端木憲哪里會信端木期真的是病了,他的兒子他當然了解,老三肯定是吃不了苦,才借口生病逃回京城。
端木憲淡聲道:“你既然病了,就‘好好休養’吧!”
老三他既然這點苦都受不了,那就不用再當官了。
“父親……”端木期總覺得端木憲的語氣意有所指,還想說什么,這時,后方的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
三房的幾個小輩也聞訊匆匆趕了過來,風風火火,嘴里一個個叫著“父親”、“母親”。
見端木期和唐氏跪在地上,端木緣、端木玹等人心中驚疑不定,嘴里喚著“父親、母親”,端木緣的眼眶都紅了,只恨不得抱著四年不見的唐氏抱頭痛哭一番。
可是廳堂中的氣氛太詭異了,端木緣、端木玹他們搞不清楚狀況,也不敢亂說話,只能齊齊地跪了下去,跪在端木期和唐氏的身后。
端木期看著幾個孩子,心念一動,以情動人地哀求道:“父親,您就看在這些孩子的份上幫幫兒子吧!兒子和媳婦一直不在京城,這幾個孩子的年紀也大了,也得操持親事啊。”
唐氏也不知道在說什么了,在一旁頻頻點頭,眼眶更紅了,也是心有感慨:她的長女端木緣今年都十五歲了,到現在親事還沒有著落。長子端木玹也十三歲了……公爹委實也太絕情了,把他們夫妻倆丟在中州汝縣那等鳥不拉屎的地方整整四年多!
端木緣當年本該隨雙親去汝縣的,是她賴著不走,因此這幾年她一看到端木憲,心里就發怵,現在見雙親終于歸來,端木緣喜不自勝,就像是一朵漂泊多年的浮萍終于有了依靠般,有了些許底氣。
她雖然不知道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卻也立刻跟著附和幫腔道:“祖父,父親母親都去了汝縣四年了,孫女一直十分惦念……”
端木憲神色淡淡地朝端木緣看去,端木緣就像是被掐住了嗓門似的,一個字也說不下去了。
廳堂中靜了下來,氣氛微凝。
管事嬤嬤也是左右為難,膳食都擺好了,可是看這氣氛實在是不對啊。
所有人都瞥著端木憲的神色,唯有涵星好像感受不到那種古怪的氣氛,抓著一把瓜子,“咔擦咔擦”地嗑著瓜子,好似在看戲般。
端木憲看著跪在地上的幾人,覺得連用膳的胃口都沒了,直接起身離去。
“父親……”端木期又喊了一聲,卻叫不住端木憲。
他猶豫地不知道該不該厚著臉皮追上,他一個遲疑,端木憲已經大步出了廳堂,漸行漸遠。
廳內眾人面面相覷,氣氛一片尷尬。
唐氏拉了拉端木期的袖子,攙扶著端木期站了起來。端木緣等人自然也都跟著起身。
唐氏仿佛直到此刻才看到了端木珩他們,撫了撫衣袖,若無其事地笑了。
“來來來,阿珩,涵星……還有紜姐兒,緋姐兒,既然這午膳都擺好了,大家干脆都一起坐下用膳吧。”
她端著長輩的架子隨口道,又招呼端木緣、端木玹幾個也坐了下來。
端木紜皺了皺眉。
唐氏坐下后,含笑來回看了看端木珩與季蘭舟,“阿珩,這是你媳婦蘭舟吧?”
端木珩點頭應了一聲,語氣干巴巴的。
唐氏倒也不以為意,端木珩一向寡言少語,一天說不上一個字也是常事。
唐氏笑吟吟地對著季蘭舟又道:“蘭舟,你和阿珩成親時,我和你三叔父實在是趕不回來,你可別見怪。見面禮,三嬸明天再補。”
季蘭舟站起身來,屈膝對著端木期和唐氏福了福,喚了聲:“三叔父,三嬸母。”
她的神態溫和,舉止得體,儀態從容。
端木期想著方才的一幕幕被幾個小輩都看在眼里,此刻有些尷尬,只含糊地捋著胡須說了兩聲“好”。
“涵星,你怎么來了?是不是來家中小住?”當唐氏看向涵星時笑容更盛,帶著幾分殷勤,幾分討好,“緣姐兒,涵星難得來家里玩,你多陪著你表姐玩玩。”
沒等涵星答應,唐氏又熱情地招呼其他人道:“哎呀,這飯菜都要涼了,有什么事我們等用完膳再說吧。”她一副當家做主的樣子。
“……”涵星挑了挑眉,心道:她這位三舅母還真是出去四年也沒長進啊,跟以前一個樣子,自說自話!
端木紜與涵星想到了一會兒去了,她可不打算慣著他們,霍地站起身來。
當年三叔父和三嬸母為了父親那個世襲的“安遠將軍”,上躥下跳的,先是非要過繼他們的次子到長房,后來過繼不成,就想把自己弄去道觀修行祈福,好拿捏自己的妹妹。
這些事,她可沒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