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兄。”
四皇子慕祐易拉著馬繩停下了馬,笑吟吟地看著正要進門的慕祐昌,拱了拱手,“小弟是特意來恭賀二皇兄喬遷之喜的。”
慕祐昌回頭望著幾步外的慕祐易,嘴角扯出一個冷笑,硬聲道:“四皇弟怕是來看為兄的笑話的吧!”
他的眼神就像是猝了毒的刀子一樣朝慕祐易射去。
君然在慕祐易身后停下了馬,瀟灑地打開了折扇,笑瞇瞇地說道:“四皇子殿下,既然二皇子殿下不歡迎我們,我們也別在這里討人嫌了。早點送了‘喬遷之禮’,快點走人才是。”
“二皇兄對小弟怕是多有誤解。”慕祐易嘆了口氣,無奈地苦笑了一聲,“二皇兄,我們怎么說也是兄弟,血脈同源,二皇兄又何必拒小弟于千里之外?!”
什么意思?!慕祐昌眉頭緊皺,心道:難不成四皇弟他此行僅僅是為了來送喬遷之禮的?!
慕祐昌瞇了瞇眼,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慕祐易。
說來,四皇弟雖然養在皇后膝下,但畢竟不是皇后的親子,而大皇姐素來跋扈,平日里恐怕也沒少甩臉子給四皇弟看……莫非四皇弟對皇后和大皇姐早有不滿?!
那么,也許可以叫四皇弟設法在父皇跟前提攜自己一把,來日自己也會涌泉相報!
慕祐昌面色稍緩,道:“那倒是為兄誤會四皇弟了。”
“兄弟之間,何須客氣。”慕祐易淡淡地一笑,吩咐一旁的小內侍道,“小馮子,還不把本宮的賀禮送上。”
他身后的小內侍立刻下了馬,從馬上的行囊中取出一本書冊,快步送到了慕祐昌跟前,雙手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道:“二皇子殿下,這是我們殿下的一點心意!”
那藍色封皮的書冊被小馮子高高地舉起,距離慕祐昌近得不到兩尺。
封皮上寫著金燦燦的三個字——
金剛經。
三個金色大字在陽光下如此刺眼,讓慕祐昌覺得眼睛發疼,腦子里更是轟轟作響。
該死的慕祐易,竟敢戲弄自己!
慕祐昌氣得雙眼通紅,一把抓起小馮子手里的那本《金剛經》就猛地朝慕祐易扔了過去……
慕祐易也不會傻站在原地任由慕祐昌丟,身子一偏就輕輕巧巧地避了開去,那本經書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長長的曲線,“咚”地落在了地上。
風一吹,書頁“嘩嘩嘩”地翻動著,似乎在嘲諷著什么……
慕祐易漫不經心地瞥了那本經書一眼,惋惜道:“小弟聽聞二皇兄篤性佛法,原來是小弟誤會了。”
君然也看著掉在地上的佛經,搖著扇子嘆了口氣,“可惜了……”
什么篤性佛法?!什么可惜了!慕祐昌只覺得這兩人根本就是字字帶刺,刺得他心口仿佛多了無數創口般,疼痛難當。他真恨不得一刀殺了這兩個落井下石的小人。可是這個時候,他自顧不暇,不能再惹事了。
慕祐昌甚至懶得說什么客套的“不留”、“不送”,直接就策馬進了府,然后大門在“吱”的一聲中關閉了。
不遠處,一輛青篷馬車中的兩個小姑娘互相看了一眼,皆是捂嘴悶笑起來,覺得慕祐易和君然這份喬遷之禮送得有些損,卻又痛快極了!
這一次,可給舞陽好好地出了一口氣!
涵星笑嘻嘻地說道:“本宮平日里只覺得四皇弟寡言,今日看著倒是個血性的。”
四皇子生母的位份不高,又早早就去了,四皇子自小就養在皇后膝下,但是身份多少有點尷尬,平日里自然是謹言慎行,也就給幾位兄弟姐妹留下了“寡言”的印象。
“不過,涵星表姐,”端木緋忍不住又想到了某個問題,“二皇子和玄信到底是什么關系啊?”
涵星嘟了嘟嘴,小嘴都翹得幾乎可以掛油瓶了。她也很想知道啊!
一臉糾結的表姐妹倆下意識地再次朝那府邸的正門口望去,就見君然笑吟吟的目光朝她們倆看了過來,還調皮地眨了眨眼,仿佛在說,抓到你們了!
他本以為兩個小姑娘會露出幾分羞赧什么的,誰知道這對表姐妹皆是坦然地對著他一笑。
本來啊,她們既然特意跑來看熱鬧,也不怕被二皇子看到,更別說別人了!
君然對著身旁的慕祐易說了一句,兩個少年就策馬朝這邊踱了過來。
君然一邊遛馬,一邊還扇著扇子,一副風流又風雅的樣子,對著兩個小姑娘笑道:“哎呀,四公主殿下,端木四姑娘,難得這么巧,要不要隨本世子一起去喝杯茶?”
端木緋聽著這番熟悉的話語,忍不住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涵星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君世子,不如這樣,你回答本宮一個問題,本宮請你喝茶好不好?”
君然挑眉看著涵星,那眼神似乎在說,你問吧。
涵星眨了眨眼,一臉求知欲地問道:“君世子,二皇兄和那個玄信到底是什么關系啊?你們怎么就想到送他佛經了?”
君然身后的慕祐易聽了,一下子被口水嗆到,狼狽地連咳了好幾聲。
君然聞言怔了怔,差點沒笑出來。這兩個丫頭片子啊,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還跑來看熱鬧!
端木緋把小臉湊在涵星的臉頰旁,也是好奇地看著君然。
君然在兩個小丫頭的仰視中,頗為自傲地扇了扇折扇,道:“這還不簡單嗎?你們倆沒看過漢哀……”
君然正想跟兩個丫頭說說“斷袖之癖”這個詞的起源,可是話說到一半,忽然腦中警鈴大響,打了個寒顫,猛地打住了。
“咳咳……”他差點給忘了,端木家這四丫頭可是阿炎的心肝寶貝,要是讓阿炎知道自己“污”了她的耳朵,那他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涵星一眨不眨地看著君然,還在期待著。
君然把拳頭放在唇畔,腦子飛轉,趕緊糊弄道:“不說掃興的事了。聽說今天是露華閣一月一次的凝露會,咱們一起去玩玩吧。本世子請兩位姑娘喝茶好了!”
涵星一向愛湊熱鬧,聞言,頓時眼睛一亮,道:“緋表妹,本宮好久沒去凝露會了,我們去玩玩吧!”
涵星難得出宮,端木緋自然是從善如流地應下了。
君然隨手放下了窗簾,對著車夫吩咐了一句:“走吧,去露華閣。”說話的同時,他不動聲色地對著隨身小廝用口型吩咐道,去五城兵馬司傳話。
小廝是個機靈的,露出一個心領神會的笑容,就悄悄地走了。
跟著,一行車馬就朝著中盛街的方向去了,四月的旭日更暖和了,照在人的臉上暖洋洋的,明媚卻不炫目。
一炷香后,他們的車馬就抵達了露華閣的正門口。
今日的露華閣很是熱鬧,來了不少公子姑娘。端木緋幾人也是露華閣的常客了,小二殷勤地迎著幾人進去,穿過最前面的茶樓后,一路往后花園去了。
空氣中彌漫著草木清香,遠遠地,就聽前方傳來一陣悠長悅耳的琴音。
清澈的琴音如流水淙淙,自深山幽谷而來,讓這園子里的景致多了幾分空靈……
端木緋一行人在小二引領下朝著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一直來到湖邊。
湖邊搭起了一大片竹棚,竹棚下,擺放了一排排桌椅,那些公子姑娘隨意地圍坐在長桌四周,一個身著鴨黃色繡花襦裙的少女正坐在琴案后專注地撫著琴。
當端木緋幾人走到竹棚外時,優美的琴聲悠然而止。
隨著琴聲停止,竹棚下也靜了一瞬,眾人似乎都沉浸在琴聲中,表情怔怔。
一陣熱烈的掌聲驟然響起,一個粉衣姑娘撫掌笑道:“付姑娘,這一曲《高山流水》彷如天籟,真是令我嘆服啊!”
“平平是《高山流水》從我手下彈出來的與付姑娘彈的,就是天壤之別啊!”
“是啊,付姑娘的琴藝在這京城恐怕無人能及啊……”
眾人的贊頌聲此起彼伏,琴案后的傅盈萱微微一笑,正想起身謙虛幾句,就見竹棚外走來幾道熟悉的身影,她的目光停頓在了端木緋的小臉上。
付盈萱嘴角的笑意頓時一僵,身子僵直。這還真是冤家路窄了!
那一天,端木家姐妹倆拒絕了她的邀請,她其實是松了一口氣的,這樣她對父親有了一個交代,而她也用不著去和端木家的人應酬。
這些日子來,她過得如魚得水,也去了不少府邸的宴會,京中貴女對她的琴藝皆是贊頌有加,聲勢漸長。她聽聞露華閣的凝露會一向是閨秀們揚名的所在,所以就來了,沒想到會在這里巧遇端木緋與四公主。
付盈萱眸底閃過一抹晦暗的幽光,借著起身的動作定了定神,跟著就若無其事地朝端木緋一行人走去。
四周喧鬧了起來,在場的不少公子姑娘也都認出了四皇子、四公主和君然,紛紛上前行了禮,付盈萱亦然。
“見過四皇子殿下,四公主殿下,君世子。”
付盈萱屈膝行禮的同時,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了君然,眸中微微蕩漾了一下。簡王世子君然身份高貴,相貌俊朗,且家風秉正,據聞君然年紀輕輕,驍勇善戰,在北境戰場上立下了赫赫戰功。
像這樣的男兒,才是良配,不像那端木家以及端木珩……
付盈萱眼中掠過一絲輕蔑,卻是不露聲色。
見了禮后,一群公子就簇擁著君然與慕祐易往湖邊的方向去了,說笑著坐了下來。
付盈萱忍耐著沒有朝君然他們看去,反而看向了端木緋,優雅大方地與她打了招呼:“端木四姑娘,別來無恙。”
“付姑娘。”端木緋也是禮貌地一笑,隨口道,“‘大圣遺音’的琴聲還是與之前一般清越,姑娘上弦的功力真是爐火純青。”
付盈萱身子微僵,眸子也變得幽暗了一些,靜了一息,才笑道:“多謝端木四姑娘夸獎。”
“緋表妹,我們和丹桂她們一起去那邊蕩秋千吧。”涵星挽起端木緋的胳膊,隨著丹桂等幾個貴女朝西北方紫藤花架旁的秋千去了。
幾個姑娘說說笑笑,銀鈴般的笑聲隨風飄揚在空氣中……
付盈萱盯著端木緋的背影,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氣:剛才聽端木緋提起“大圣遺音”,有一瞬間,她真擔心這個掐尖要強的端木緋會提出和她比琴……幸好,四公主把她拉走了!
她這口氣才吐出一半,身子又一僵,猛地意識到她居然懼了那端木緋。
想著,付盈萱的心中泛起一絲淡淡的苦澀。
過去這六年在湘州,她琴藝卓絕,又有父親為封疆大吏,一向是眾所矚目的,可到了京城后,卻因為那端木緋令她屢屢受挫,在眾人面前顏面掃地,害得她差點就要泯然于眾人……
付盈萱的眸子里閃過一抹陰鷙,在心里對自己說,今天不要和這端木緋計較了,她此行還有更重要的事!
端木緋隱約感受到了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轉頭看去,正好對上了付盈萱那略顯陰沉的眼神。
付盈萱又是嫣然一笑,就轉身與身旁的一位姑娘說起話來。
端木緋揚了揚眉,心里有些莫名其妙,這個付盈萱輸不起,看來自己最好不要再與她有所交集的好!
涵星正坐在秋千上,她的宮女站在她身后,不時為她推著秋千,秋千每一次蕩起,少女的衣裙就隨之翻飛如蝶,仿佛翱翔在空中般。
涵星的口中發出陣陣清脆的笑聲,讓這陽光似乎越發明媚了。
看著涵星那肆意歡樂的樣子,一個翠色衣裙的姑娘想到了什么,對丹桂道:“縣主,聽說皇上定下了春獵?”
古語有云:春獵為搜。
比之秋獵,春獵的規模歷來都不大,一般都是安排在近郊的于晨山一帶,往年也就兩三天的事,皇帝一般會帶一些皇室子弟、宗室勛貴以及武將近臣前往,與秋獵相比,算是輕裝簡行。
丹桂點了點頭道:“我聽母妃說,還是去于晨山……”
另一個粉衣姑娘似是松了口氣,湊過來道:“縣主,那我們是不是也不用隨駕了?”
那翠衣姑娘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袁姑娘,你就放心吧,肯定輪不到你了。”
“趙姑娘,你就別取笑我了,你也知道我不擅騎射。”那粉衣的袁姑娘臉上露出一抹赧然。
正好端木緋就在她身旁,那袁姑娘就轉頭看向了端木緋,試圖尋求認同感,“端木四姑娘,人無完人,人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東西,你說對不對?”
端木緋心有戚戚焉地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我也不擅騎射。”
這時,又有一個藍衣姑娘湊了過來,小聲地說道:“你們說,二皇子會不會去?”
一說到“二皇子”,四周都靜了一靜,幾位姑娘的表情都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復雜。
才短短幾天,京里關于二皇子和玄信的各種流言就像是長了翅膀一般在各府之間傳遍了,甚至還夸大了幾分。
有人說,二皇子看著光風霽月,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竟然和一個和尚攪和在一起,還嫁禍給大公主,不孝不悌,不仁不義。
有人說,何止是一個和尚,其實有人在葫蘆巷的宅子附近見過好幾個和尚,還有戲子什么的。
也有人說,如今皇帝給二皇子開了府,以后二皇子也就再無顧忌了,不必再躲躲藏藏了……
眾人正說得熱鬧,端木緋乖巧地只負責在一旁聽著,感覺心里像有一根羽毛在撓啊撓的,總覺得大家似乎都知道一件她和涵星不知道的事。
很快,涵星就從秋千上下來了。
那幾位姑娘還記得二皇子是涵星的皇兄,立刻就噤聲,不再說二皇子的事。
那袁姑娘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對著丹桂話鋒一轉道:“縣主,我聽說今日無宸公子也會來。我還沒見過無宸公子呢,今天可算有機會得見……”
“無宸公子也會來?!”涵星聞言眸子一亮,小臉上神采煥發,撫掌道,“上次本宮和緋表妹在狀元樓曾經一睹無宸公子的風采,真真當得起‘君子如玉’這四個字……”
那今天倒是托了君然的福了!端木緋的眼睛也亮了起來,表姐妹倆的神情出奇的一致。
說話間,不遠處的竹棚方向再次傳來了一陣流暢明凈的琴聲,隨風飄來,引得端木緋、涵星她們循聲望去。
只見付盈萱又在琴案后坐了下來,雙手熟練地在琴弦上撥動了一番,然后琴聲就倏然而止,她轉頭對著一位站在她身旁的青衣姑娘說著什么,那青衣姑娘連連點頭,又激動地比手畫腳了一番。
付盈萱優雅地對著那位姑娘微微一笑,那輪廓分明的側臉看來優雅高貴,又帶著一分出塵。
她又在琴上隨意地撫了兩下,便是一陣讓人戰栗的琴音流瀉而出……
袁姑娘看著竹棚的方向,神情怔怔,那模樣也不知道是看癡了,還是聽癡了。
待琴音又止后,袁姑娘才回過神來,感慨地說道:“付姑娘的琴藝委實出色!四公主殿下,端木四姑娘,可惜你們來得太晚了,剛剛付姑娘還彈了一曲《廣陵散》,堪稱天籟之音。”
“是啊。京中怕是只有去世的楚大姑娘能與之一較高下了。”那翠衣姑娘也是贊嘆道,“這位付姑娘不但琴藝高超,且為人十分和善,沒有一點才女的傲氣,誰都能請她點撥幾句。”
“剛才我也從旁聽了一會兒,覺得真是受益匪淺。”
“聽說無宸公子在琴藝上的造詣也頗為不凡,也不知道付姑娘比之無宸公子年輕時,誰技高一籌……”
幾位姑娘你一言我一語,都對付盈萱贊不絕口。
那日在宣國公府的茶會里,涵星也是在場的,對于付盈萱當然是瞧不上眼。
涵星不客氣地嬌聲道:“就付盈萱這水平,給無宸公子提鞋都不配,哪配與無宸公子年輕時相提并論!”
無宸公子那可是天上的明月,像付盈萱這種地上的凡人,如何與明月爭輝!
涵星一向嬌蠻,完全沒有壓低聲音,四周一片開闊,她的話難免就隨風傳了開去……不少人都朝涵星她們的方向望了過去。
什么“提鞋”,什么“哪配”,聽得付盈萱又氣又羞,眼角的余光忍不住也朝涵星和端木緋瞥了過去,暗暗咬牙。
又是這個端木緋在意圖挑撥,敗壞自己在京中貴女中的名聲!
這個端木緋為什么就像是瘋狗一樣死咬著自己不放?!
付盈萱的心里猛地升騰起一股心火,在體內灼灼燃燒著……
“錚……”
她指下的琴弦微微一顫,仿佛雷鳴般回響在她耳邊。
付盈萱瞬間瞳孔猛縮,暗道不妙,她剛才心亂了,撥錯了一根弦。
如此明顯的失誤,四周其他的姑娘當然也聽出來了,不由得面面相覷。
琴聲戛然停止,竹棚下陷入一片寂靜,空氣似乎凝滯。
付盈萱心跳砰砰加快,面上卻是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對著身旁的一位紫衣姑娘微微一笑,道:“剛才這樣就不對,這個地方要注意,應該要改變手勢用‘風驚鶴舞勢’……”
說著,她右手隨意而優美地一撫,琴音又流暢地走了下去,把眾人帶入琴聲的世界中……
那紫衣姑娘頗為受教地頻頻點頭,那神情仿佛在說,付姑娘果然是琴道高手啊!
忽然,一個鵝蛋臉的姑娘低呼了一聲,朝茶樓的方向指了指,她身旁的幾位姑娘就都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只見一個小二正引著兩個客人朝這邊行來,一個是著蔚藍色錦袍的少年,另一個是坐在輪椅上的青年,不過著一襲最簡單的青色直裰,卻掩不住他通身的卓然氣質,溫潤明亮的眼眸仿佛那浩瀚星辰般。
在場無論見過他的,還是第一次見他的,心里都浮現了同一個名字——
溫無宸。
是了,如此和風霽月、淵渟岳峙的男子才當得起“無宸公子”這個稱號。
不知不覺中,竹棚下的眾人都看向了同一個方向,花園中一片寂靜無聲。
無宸公子終于來了!付盈萱壓抑著內心的激動,眼角的余光飛快地朝君然望了一眼。
對她來說,這也許是一個“一箭雙雕”的機會。
想著,付盈萱不由眸生異彩。
原本在秋千附近的端木緋、涵星幾人也笑容滿面地走了過來,也唯有端木緋的小臉有幾分僵硬,目光在封炎的臉上停留了一瞬,不知道該高興溫無宸來了,還是該緊張封炎也來了。看來她出門前,果然還是應該翻翻黃歷。
隨著二人漸行漸近,那輪椅滾動的粗嘎聲響就傳了過來,越來越清晰……
“阿炎!”
君然笑吟吟地站起身來,一邊對著封炎招了招手,示意他往這邊來,一邊對著他眨了眨右眼,向他邀功:瞧瞧,我幫你把你家的團子給“騙”來了!
封炎的嘴角微微地翹了起來,覺得君然今天這事委實辦得不錯,大方地說道:“我最近得了一把上好的雁翎刀,你擅長使刀,用著想必趁手。”
君然眼睛一亮,從善如流地笑道:“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
總算阿炎這家伙上道!
君然已經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公主府看看他的雁翎刀和小馬駒了。
“炎表哥。”
涵星與慕祐易都跟封炎打了招呼,端木緋也只好硬著頭皮叫了一聲:“封公子。”
“端木四姑娘,”封炎看著端木緋微微一笑,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那俊美的臉龐上泛著玉一般的光澤,“近來可好?”
端木緋只能照本宣科地答道:“托封公子的福,一切都好。”
自宣國公府的茶會后,他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見了,也就是說,她也有一個多月沒見她的飛翩了。
想著飛翩,端木緋的瞳孔閃閃發亮,身子也放松了下來,問道:“封公子,飛翩最近可好?”飛翩都兩個月大了,想必又大了不少吧。
封炎正要說話,就聽君然脫口道:“你家飛翩越來越調皮了,上次還欺負我家烏夜呢!”
君然一本正經地告狀,完全沒注意到封炎正狠狠地瞪著他:君然這家伙真沒眼力勁,這雁翎刀就不該送他!
“飛翩還是那么活潑。”端木緋撲哧一聲笑了。
溫無宸目光溫和地看著端木緋和封炎,自然看出端木緋還沒開竅,嘴角翹了翹,覺得這兩個孩子真是有趣極了。
就在這時,一個溫婉耳熟的女音忽然響起:“見過無宸公子。”
付盈萱款款地走上前,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對著溫無宸盈盈一福,含笑道:“素聞無宸公子琴藝超絕,小女子想請公子指點一二。”
付盈萱看似從容大方,眸底卻閃著一抹異樣明亮的熾熱。
這一次,她一定要抓住機會,讓無宸公子認可她的琴藝,也讓君然明白她付盈萱是有真才實學的!
溫無宸看了看付盈萱,又看向了她身后的那架琴,眉眼一挑,“那架‘大圣遺音’可是姑娘的?”
付盈萱并不意外溫無宸能認出這架“大圣遺音”,自信地一笑:“正是。”
“我記得這‘大圣遺音’的上一個主人是鐘鈺。莫非你是鐘鈺的弟子?”溫無宸含笑問了一句。
“家師正是鐘鈺。”付盈萱的腰桿挺得更直了,“無宸公子,小女子數年前做了一首曲子,名為《瀟湘夜雨》,想請公子聆聽指點一番。”
這是凝露會,本來就是姑娘家展現才藝的地方,倒也沒人覺得付盈萱輕狂,眾人的表情中多是充滿了期待。
幾位姑娘交頭接耳地說著話,也有人聽說過這曲《瀟湘夜雨》,據說這一曲是付盈萱兩年前的成名之作,名動江南。
今日能聽聞付盈萱彈奏此曲,若是驚艷四座,那么于今日的凝露會,也是一樁雅事。
溫無宸莞爾一笑,道:“指點不敢當,就當以琴會友就是。”
言下之意就是同意了。
付盈萱按捺著心下的狂喜,又福了福身,就來到了琴案后坐下。她的丫鬟手腳利索地再次為主子點燃香爐。
隨著幾縷青煙升騰而起,琴音緩緩響起,清澈、悠揚、明凈,幽幽地回蕩在竹棚下,仿佛有一朵小小的花苞在枝頭悄然綻放,那么嬌嫩,那么清雅。
跟著,小雨叮咚落下,雨水綿綿密密,滋潤著那小小的花朵,然而,漸漸地,天黑了,雨聲也越來越大,一場蓬勃大雨以萬夫莫當之勢降臨了……
那漸漸高昂的琴聲牽動著眾人的心弦,眾人皆是情不自禁地閉起了眼,專注著傾聽著,沉浸暢游在那清越的琴聲中……
端木緋卻是微微皺眉,櫻唇緊緊地抿在了一起。
不對。
這首曲子絕對不是付盈萱所做!
琴聲還在繼續著,變得越發激烈,可以聽到風聲、雨聲、雷聲交錯在一起,令人覺得仿佛天都要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