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憲用左手捋了捋胡須,滿意地笑了。
端木緋又給他添了茶。
當端木憲的目光再次看向端木緋時,不禁想到了昨日封炎來找他的事,心頭有些復雜。
封炎這臭小子不學無術,輕狂無狀,哪哪哪都配不上自家孫女,但好歹是個聰明人,看得懂如今大盛的形勢……
端木憲在心里暗暗嘆氣。
皇帝一心求和,北燕多半不肯和,到時候,北境乃至大盛只怕又會亂了。
他是端木家的一家之主,除了國,還要考慮“家”。
他得未雨綢繆。
只是轉瞬之間,端木憲已經是心思百轉,抬眼對著端木紜和端木緋道:“紜姐兒,四丫頭,等珩哥兒成親后,就讓他們夫婦陪著你們姐妹倆,把你們爹娘的遺體送回老家的祖墳去安葬。”
書房里靜了一靜。
端木緋還沒說什么,端木珩一下子驚了,儒雅的面龐上,雙目微瞠,忍不住問道:“祖父,難道您是覺得北燕會破關南下?”
那等北燕鐵蹄揮兵直入中原,那豈不是……
端木珩簡直不敢往下想。這些年,他聽祖父說了不少朝堂上的事,也知道這個王朝已經是千瘡百孔,風雨縹緲。
可是知道歸知道,大盛朝畢竟已經有百余年了,也曾遭遇過重重危機,但是每一次,都挺了過來……
他心里對大盛還抱著一絲希望。
端木憲神情沉重,摩挲著手邊的茶杯,長嘆了一口氣,“這是最壞的可能了。”
若是北燕從靈武城繼續揮兵,破了涇原關,直接南下,那么中原就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恐怕北燕人很快就會打到京城,相比下,江南老家遠在數千里之外,那里還安全些。
所以端木憲才想讓端木珩和季蘭舟早點完婚,為的就是這個。
他都半百之人了,本來也沒幾年了,總得給兒孫們留下生路。
只是……
端木憲又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封炎那小子,怕是不能離京的……皇上這些年防他防得越發厲害了。”
幸而這臭小子被安平長公主教得不錯,為人還算機敏,很會審時度勢,也許自己能找到機會。
端木憲若有所思地瞇了瞇眼,仔細想想,自四年前封炎從北境回京后,這小子也沒吃過什么虧,混得風生水起的,還把自己孫女也給“拱”了去。
“祖父,我不走。”端木紜果斷地說道,明艷的臉龐上,神情堅定,眼眸明亮,“您讓阿珩帶妹妹回去。”
端木紜的腦海中不禁浮現一張絕艷含笑的面龐。
她知道,若是有一天真到了這一步,岑公子也是不可能離京的。
所以,她不想走。
屋子里又靜了下來,落針可聞,窗外似乎連風都停止了。
端木緋含了一顆酸梅,酸得瞇了瞇眼。
咽下酸梅后,她才出聲安撫端木憲道:“祖父,您先別想那么多了。”
端木憲抬眼朝端木緋看來。
端木緋抿了口茶,去掉嘴里的酸梅味。
“祖父,您是首輔,朝野上下都盯著呢。”端木緋不緊不慢地說道,“這個時節,不管用什么借口,把一家子送回老家是不可能的……況且爹和娘都死這么多年了。”
“……”端木憲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沉默了。
他也是關心則亂,終究是亂了方寸。
他才剛剛借著摔馬推了去北境議和的差事,在這個微妙的時機上,無論用什么借口舉家離京,恐怕都只會引人多思。
端木緋接著道:“倒是大哥大嫂在成親后,可以借著上祖譜、掃祖墳的名義回江南老家。不過,我和姐姐再走,那就太招眼了。”
端木緋表面上做出一副義正言辭的樣子,心里卻是想著:她怎么能走?!
楚家、封炎還有祖父都在京城,她哪兒也不去。
“祖父,我也不走。”端木珩同樣不肯走,一雙漆黑的眸子里堅定沉穩,不動如山。
端木憲環視著這三個出色的孫子孫女,心里那是既驕傲,又發愁。
家里的孩子們沒主見、沒出息,愁人;家里的孩子們太有主見、太有出息,同樣愁人得很。
“祖父,現在還不到走的時候。”端木緋一本正經地說道,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明亮,恍若明鏡,“萬一北燕真的破關,大哥哥,等到了那個時候,你一定要顧全大局,先回老家,日后若家里需要接應,也方便。”
“……”端木珩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他知道端木緋說的對,若真到了這一天,他是端木家的長孫,就要擔起端木家的未來,不能意氣用事。
端木憲又喝起茶來,有幾分心不在焉。
他現在也只是做最壞的打算,大盛還不一定會到這個地步。這次和談十有八九是不會成的,那么皇帝就不得不應戰。
只要皇帝肯全力應戰,不像之前簡王出征時,諸多猶豫,諸多阻撓……全力增援北境,把軍心重新凝聚在一起,大盛還是有七八成的把握可以戰勝北燕的。
反正事已至此,端木憲也不再去想這些煩心事,放下茶杯,道:“四丫頭,你陪祖父下盤棋。”
“好,這次我讓祖父五個子好不好?”端木緋乖巧地說道。
她心知這一盤棋肯定是打發不了端木憲的,更何況,他現在胳膊傷了,可以名正言順地歇著不去衙門了,多的是時間。
也罷,她是個最孝順的孫女了。
接下來的幾天,端木憲就天天和端木緋一起下棋,至于端木珩的婚事就交由端木紜操持了,幸好國喪二十七天已過,就是婚事稍微提前些日子,也不礙事。
雖然婚期時定得急,但是府里該有的也都有了,小賀氏還在的時候,早就給兒子把聘禮什么的攢得七七八八,端木紜也只需要再補充一二即可。
也就是修院子有些急,幸好端木紜之前給溫泉莊子和金鯉胡同的宅子修過宅子,已經很有經驗了,就找了之前幫著修繕的工匠到府中修繕了端木府東北邊的菡萏院。
端木珩的親事趕得那么急,自然被京中各府也看在眼里,便有人趁著來端木府探病時,好奇地問了端木憲一句。
端木憲一臉哀痛地表示,賀氏近日身子不好了,請遍京中名醫,還是每況愈下,看樣子怕是撐不到秋天,所以他才想著長孫早點完婚一方面可以給賀氏沖沖喜,另一方面,長孫的年紀也大了,這萬一要守孝,就要耽誤和靜縣主三年,不如就把婚事提前。
賀氏自打患了瘋魔癥后,已經兩年沒出府見人了,久病不治,這件事京中很多人都是知道的。
端木憲這話說得合情合理,也沒有惹來太多的懷疑。
消息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難免也傳入皇帝耳中,皇帝還和皇后感嘆說和靜縣主通情達理,婚事這么趕,還是沖喜的名義進府,她也接受了。
皇帝命皇后賞了不少東西給和靜縣主添妝。
不過,舞陽的大婚更急。
八月初一,內廷司送嫁妝,端木紜和端木緋都去了大公主府給舞陽添妝。
本來公主是該在宮里出嫁的,但是舞陽堅持在自己的公主府出嫁,皇帝心虛,皇后疼愛女兒,都沒勉強她。
公主府里,還是和平日里一樣,沒有掛紅掛喜,根本就不像明日有喜事的樣子。
姐妹倆到得早,只有涵星先她們一步抵達了。
內廷司正把嫁妝單子給舞陽過目,她們到的時候,舞陽才剛看完。
“殿下,那奴才就告退了。”
內廷司的太監立刻就識趣地告退了,接下來,嫁妝單子會隨著公主的嫁妝一起從公主府送到簡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