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了三個多月,大致的規矩已經教了,不過還是差了點……”張嬤嬤說著眉頭微蹙。
這些剛從外頭采買來的丫鬟雖然是把表面的規矩、禮節都學了,也大致知道府中各房的情況,卻還淺顯得很,恐怕沒半年一年上不了臺面,是以,府中姑娘們身邊服侍的丫鬟多是家生子,那些個外頭采買的小丫頭多是暫時先做著灑掃之類的粗使。
端木緋微微一笑,知道張嬤嬤在想些什么,不在意地說道:“張嬤嬤,先把人帶來瞧瞧吧。”
端木紜含笑地聽著,心道:妹妹身邊只有一個綠蘿一個人也確實太少了,好歹先挑兩個出來幫把手。
張嬤嬤恭聲應諾,不一會兒,就把新采買的十幾個丫鬟帶來了。
過了三個月多月,這些小姑娘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原本被剃光的頭發長了出來,梳成了兩個簡單的雙丫髻,發髻上只纏了些青色絲帶,身上穿著一式一樣的石青色素面褙子,看來都是清秀可人。
不止是打扮,她們的模樣和氣質也隨之改變了,三月中旬剛到府里的時候一個個都面黃肌瘦的,現在好吃好喝了三個多月以后,一張張小臉都白胖精神了不少,此刻她們躬身站成一排,目不斜視,規規矩矩,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丫鬟。
端木紜朝那些丫鬟掃了一眼后,滿意地微微頷首,轉頭對著端木緋道:“蓁蓁,你來挑兩個近身侍候的吧,先領二等丫鬟的份例……”
按照尚書府的規矩,嫡出的姑娘有兩個一等、四個二等和四個三等丫鬟的份例,如今兩位姑娘身旁都只一個一等丫鬟,至于其他近身伺候的人自然是要優勝劣汰地選拔尖的,這些事就是端木紜不說,那些小丫鬟在尚書府里學了三個多月的規矩后,也是心知肚明,一個個心都提了起來,既緊張又期待。
不到一炷香功夫,姐妹倆就分別挑好了兩個二等和兩個三等丫鬟,剩余其他的丫鬟從屋子里魚貫而出,她們都被安排做了庭院里的灑掃、花木和小廚房的那邊燒火丫鬟。
雖然這次沒被姑娘們挑上,但是這些丫鬟也不喪氣,每位姑娘身邊還有二等和三等丫鬟的份例,以后肯定是要從她們之中挑的,這日子還長著呢,她們有的是機會表現自己!
湛清院上下,斗志滿滿,一片欣欣向榮。
端木緋帶著綠蘿和剛挑的兩個丫鬟回了她的小書房,在窗邊的一把花梨木圈椅上坐下,綠蘿熟練地給主子上茶。
端木緋看著神色中難掩忐忑的兩個丫鬟,笑瞇瞇地說道:“你們以后既然跟著我,就要守我的規矩。”
“是,四姑娘。”兩個丫鬟立刻福了福身應道。
“我的規矩說簡單也簡單,只一條。”端木緋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伸出一根白嫩的食指,“綠蘿,你來說說。”
綠蘿清了清嗓子,就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們姑娘的話就是規矩。”
這句話聽著有幾分孩子氣,讓那兩個丫鬟的臉上都露出幾分錯愕。
端木緋飲了口茶后,笑瞇瞇地警告道:“來日方長,這句話你們且好好記住了。別以后犯了規矩,怪我不講情面。”
一瞬間,兩個丫鬟心中一凜,感覺眼前這個不過九歲的小姑娘目光似劍般朝她們刺來,可是再看去,對方又是一臉天真地笑著,仿佛剛才只是她們的錯覺似的。
兩人恭敬地再次應了一聲,然后其中一個九歲的圓臉小姑娘福了福身道:“奴婢斗膽請姑娘賜名。”
這圓臉小姑娘本名胡二丫,來了府中后,大家也就“二丫”地叫著,不過作為姑娘近身時候的丫鬟,再叫個名字卻是有些不妥。
端木緋歪了歪腦袋,嘴角翹了翹。很好,這個胡二丫果然是個機靈的。
聽著窗外不時響起的蟬鳴,端木緋隨口就應景地給胡二丫取了個“碧蟬”的名字。
說話的同時,端木緋的目光就落在了碧蟬身旁的另一個丫鬟身上,道:“錦瑟這名字不錯,你就繼續叫這個名字吧。”
“是,四姑娘。”錦瑟福身應了一聲。
十二歲的少女在蓄起頭發后,那秀麗的容姿就更為出眾了,氣質文雅,只是這么靜靜地站在那里就讓人無法忽略她的存在。
這個柳錦瑟原本的出身應該還不錯。端木緋一邊飲茶,一邊心想著。
屋子里沉寂了一瞬,端木緋放下茶盅,吩咐道:“碧蟬,你跟著綠蘿在府中四處走走,認認人,也認認地方……”
綠蘿和碧蟬應聲后,就退下了,內室中就只剩下了端木緋和錦瑟。
錦瑟看似從容,心里卻并不平靜。她們這三個月來都在湛清院里學規矩,除非是跟著張嬤嬤、紫藤她們,否則不敢在府中亂走,現在四姑娘讓碧蟬去走走,卻沒讓她一起,這又是什么意思?
“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端木緋似乎看出了錦瑟心中的疑惑,意味深長地說道,“錦瑟,我記得你識字吧?”
錦瑟眼中閃過一抹遲疑,不知道端木緋這句話是隨口說的,還是別有用意。
當初她不得已下跪求了兩位姑娘才得以留下,可是大姑娘端木紜其實對她的行徑并不滿意,不過是看在四姑娘端木緋的面子上勉強應下,也就說,端木緋的喜好決定著她的命運……
錦瑟抿了抿櫻唇,心中有了決斷,輕聲道:“回姑娘,先父生前是個舉人,錦瑟以前跟著父親學過幾個字……”說著,她似是回憶起了什么,臉色有些泛白。
這個錦瑟竟然是舉人家的姑娘!這一點連端木緋也有些驚訝。她早就看出來以錦瑟的名字與舉止,應是讀書人家出來的,卻沒想到她父親生前竟然是個舉人。舉人可以當官,可以免稅,多的是親戚鄰里奉承,甚至鄉紳去送銀送屋,是以有窮秀才,卻沒有窮舉人。
錦瑟一個舉人家的姑娘,即便是父親沒了,也該有些家底,不至于淪落到賣身為奴的地步才是……
端木緋直接問道:“你家里出了什么事?”
錦瑟身子一顫,唇色慘淡。她咬了咬下唇,才顫聲說起了自家的事。
錦瑟本姓柳,柳家是豫州奉賢鎮的富戶,家中良田千畝,耕讀傳家。十多年前,她的父親中了舉人,雖然多年沒考上進士,但柳舉人不過三十幾歲,并不著急,干脆就在家中潛心教兄長讀書,家中和和美美。
直到去年冬季,柳舉人受友人之邀去茶樓品詩論畫、談古論今,沒想到災禍就來了。
那一日,他們說到興處,偶然提到了以詩畫聞名的王寅,為他的死惋惜了一句,誰料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就有人把柳舉人的一句感慨告知了豫州鎮守太監章安,章安說王寅所著《通鑒論》非議朝政,被今上斥其“悖逆之心,狂肆逆惡”,下旨將其斬殺,柳舉人膽敢為王寅辯護,就是對今上不滿,冠以“妄議朝政、大逆不道”的罪名,將其抄家。
柳夫人不愿受辱,在官兵抄家前就懸梁自盡,柳舉人被押入大牢,不堪重刑丟了性命,其余男丁發配千里,女眷淪為官奴……
不過短短一日,他們柳家就家破人亡了。
她本來也該在抄家那日就隨母而去,卻被乳娘救下,乳娘悄悄給官兵塞了銀子,她才沒有入教坊,而是到了官牙手中,陰錯陽差地被送入了京中。
少女說話的同時,眼眶已經通紅,淚水盈滿了眼眶。她微微仰起小臉,不讓淚水落下,粉藕般的頸項線條極其柔美。
她閉了閉眼,緩和了一下情緒后,才繼續說起來。
她來了京城后,就在錢牙婆那邊學規矩,一日錢牙婆從外面回來,似是心情極好,說以后她要享福了,永昌伯府的伯夫人要買兩個漂亮的丫頭給兒子做通房,她不想做通房,也不想為妾,所以那日來了尚書府才不顧規矩試著一搏……
“……姑娘那日愿意留下錦瑟,對錦瑟而言,是救命之恩!”錦瑟屈膝鄭重謝道。
她是柳家人,不能有辱家風,若是那一日端木緋沒有收下她,她想她可能也只有死路一條了。
她今年已十二歲了,比四姑娘大了三歲,就算以后四姑娘帶著她去陪嫁,以她的年紀,也不會被當作籠絡姑爺的通房人選。
想著,錦瑟暗暗松了口氣,神態優雅而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