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從嫣暗暗地給宋婉兒使了一個眼色,拉住了她,接著往下說:“端木四……”
話還沒說完,就又一次被打斷了。
“端木四姑娘,你認得她們?”肖天笑吟吟地看著端木緋問道。
“不熟。”端木緋隨口答道。
瞧他被東廠“抓”回來陪她們打馬球,偏偏又抽到簽不得不下場,端木緋就覺得肖天真是可憐極了,遞了一碟玫瑰酥給他。
肖天順手就接過了,小冤大頭在吃食上還是挺講究的,他連忙就捏了一塊,又招呼凌白也過來吃。
肖天一邊咬著玫瑰酥,一邊含含糊糊地說道:“我剛才聽她們口口聲聲地叫什么姐姐,還以為是什么窮親戚打秋風打到你家了呢。”
松脆的酥皮與帶著玫瑰花香的餡料讓少年滿足地瞇起了眼,好吃。
噗。端木緋笑得眉眼彎彎。
肖天不知道封家的事,但是她知道呀,封家現在的情形其實也就跟打秋風似的。
端木緋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說得是。打秋風怎么能打到別人家來呢!”
端木緋看都懶得看封從嫣和宋婉兒一眼,這對表姐妹必然是有所圖,但是她根本就懶得猜她們到底有什么意圖。
本就是不相干的人,端木緋甚至懶得應付她們。
反正她現在靠山硬,就算是她把在場的人都得罪光了,也有未來姐夫給她撐腰。
“來人。”
端木緋招手喚了一聲,興王府的兩個丫鬟立刻就過來了,屈膝行了禮。
“……”封從嫣和宋婉兒面面相看,不知道端木緋要做什么。
端木緋直接吩咐道:“請這兩位走吧。”
“……”興王府的兩個丫鬟傻了。
剛剛王妃還特意派人來叮囑過,一定要伺候好端木四姑娘的。
可是這來者是客,直接把客人驅逐出王府,那可不是他們下人能做主的,丫鬟們下意識地看向了慕華晉和慕芷琴的方向,偏偏馬球比賽已經又開始了,慕華晉和慕芷琴根本就無暇注意這邊。
興王府的三姑娘慕芷穎看到這邊的動靜走了過來,其中一個圓臉丫鬟如釋重負,連忙上前悄聲稟明了緣由。
慕芷穎掃了宋婉兒和封從嫣一眼,遲疑了一瞬,就果決地下了逐客令:“還不把人請走!!”方才母妃特意來傳過父王的意思,反正一切都要以端木四姑娘為優先,再說,封家早就不行了。
“……”封從嫣和宋婉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封從嫣脫口道:“慕三姑娘,你說什么?!”
封從嫣和宋婉兒都不敢相信事情會莫名其妙地發展到這個地步。
她們進不了端木家,端木緋又不愿意去封府,那么能選擇的地方就不多了,這一次,也是特意選了興王府。
興王府是親王府,今日在場的又有這么多顯貴人家的公子姑娘,端木緋在這里是客,說話、行事怎么也要收斂一點吧,沒想到端木緋竟這么囂張!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
封從嫣和宋婉兒有點不知所措。
興王府的兩個丫鬟聽自家三姑娘這么發令了,也就鼓起了勇氣了,兩人還算客氣地對著封從嫣和宋婉兒伸手做請狀,“封姑娘,宋姑娘,請吧。”
封從嫣和宋婉兒的臉色更難看了,好像被人甩了一巴掌似的。
表姐妹倆當然不甘心就這么被人當眾趕走,可是,自打封預之得了“瘋魔癥”后,封家是每況愈下,她們要是真跟王府鬧,怕是回去后還要被長輩責罰。
封從嫣死死地攥著手里的帕子,用求助的眼神望向了隔壁另一個竹棚中的封元質,然而,封元質正和幾個公子哥樂呵呵地看著馬球比賽,根本沒留心封從嫣這邊。
封從嫣咬了咬下唇,心底好一陣掙扎:她來之前跟祖母和母親說得好好的,就這么無功而返嗎?!
這邊雖然有點小小的齟齬,可也沒掀起太大的風浪,周圍的一些人當然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氣氛似乎有些怪。不過事不關己,大部分人也就是遠遠的看著,沒多問。
場上的端木紜分神回頭看了一眼,微微蹙眉。
這時,旁邊傳來涵星的喊叫聲:“紜表姐,小心球!”
端木紜立即收回了目光,眼角的余光瞥到那白色的球鞠急速地朝她飛了過來。
端木紜連忙側身去躲,可是還是慢了一步,球鞠重重地撞在她手里的鞠杖上,震得她手一麻。
“咣當!”
端木紜手里的鞠杖掉落在地。
“姐姐!”
端木緋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卻被宋婉兒一把拽住袖子,嘴里叫著“等等”。
與此同時,場上的涵星連忙叫停。
比賽再一次暫停了。
“紜表姐,”涵星策馬來到了端木紜的身側,緊張地問道,“你沒事吧?”
端木紜看了看自己右手,纖長的五指因為方才的那一下重擊還在微微顫抖著,指尖發麻……
“沒事,就是手有些麻,”端木紜笑了笑,說道,“不過,我怕沒法再繼續打了。”
涵星放下心來,笑呵呵地說道:“那就換肖天上好了!”
肖天喜不自勝地站起身來,真是峰回路轉啊,他本來還以為他沒機會再上場了。哎呀,他的馬呢?
肖天把尾指成環,放在唇間,吹了一聲悠長的口哨。
“得得得……”
那匹棕馬早就野到跑馬場外去了,聞聲而來。
場外的端木緋見姐姐沒事,就放下心來,轉身看向了拉住她袖子的宋婉兒,挑了挑眉。
端木緋什么也沒說,但是慕芷穎是個機靈的,一看就知道不妙,連忙對著王府的丫鬟婆子吩咐道:“還不趕緊把人‘請’走!”
王府的兩個婆子連忙領命,其中一個婆子也不知道怎么使了一個巧勁,宋婉兒就覺得手腕一痛,松開了抓著端木緋袖子的右手。
“宋姑娘,封姑娘,請吧。”王府的婆子說得客氣,卻是用半強硬的方式把人架走了。
“等等,我沒有……”宋婉兒眨了眨眼,眼眶里又變得淚眼朦朧,淚珠要掉不掉,可憐兮兮的叫著,“姐姐,我沒有……”
宋婉兒的話沒機會說完,就和封從嫣一起被人架走了。
下場的端木紜正好走到了竹棚外,聽到了宋婉兒的未盡之言,眉頭皺得更緊了。
姐姐?
這位封家的表姑娘年紀比自家妹妹還大,叫什么姐姐!
端木紜快步走到了端木緋身旁,問道:“蓁蓁,出了什么事?”自家妹妹的性子她最了解了,肯定是封家人不對!
端木緋拉著端木紜的右手看了看,確定姐姐的手好好的,一點擦傷也沒有,總算是徹底安心了。
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對著端木紜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封家人到底想干什么。
肖天無語地扶額,神情變得十分微妙。
這位小冤大頭姑娘是少了一根筋嗎?居然連這個都看不出來。
這時,肖天的那匹棕馬來到了竹棚外,肖天抓住馬繩飛身上馬,隨口道:“這還不清楚嗎?有的兔子就是愛吃窩邊草。”
端木紜從方才宋婉兒喚妹妹“姐姐”,就有所懷疑,肖天的這句話等于是驗證了她心里的猜測。
端木紜的櫻唇抿成了一條直線,面沉如水。
封家這是什么意思?!自家妹妹還沒嫁呢,他們就想要給封炎塞人了?!
肖天策馬朝涵星他們去了,端木紜則在端木緋身旁坐了下來,柔聲安撫妹妹道:“蓁蓁,你別理會封家那些人。”
端木紜漆黑的瞳孔深邃如夜空。她知道以妹妹的脾氣是不會吃虧的,但是封家也不能便宜了他們!
端木緋乖巧地直點頭,注意力早就又回到球場上了。
比賽在片刻的暫停后,又繼續開始了。
休息了兩盞茶的肖天精力充沛,上場后,先是一擊長射,進了一球,緊接著又和李廷攸、伍從蘇配合,進了第二球。
涵星這隊連進兩球令得場上的氣氛一下子升到了最高點,全場都沸騰了起來。
“姐姐,進球了!”端木緋歡喜地又是鼓掌,又是歡呼,不時還拉拉端木紜的袖子。很顯然方才的那一點小插曲根本就沒在她心中留下任何漣漪。
端木紜笑吟吟地看著端木緋,眸子里明亮如繁星,銳利如利箭。
就算封家礙不了什么,但是,也不能讓他們總是瞎蹦噠,是不是!!
等一會兒回府后……
“咚!”
第四次鑼聲如轟雷般響起,宣告著下半場比賽結束了!
正午的太陽高懸,涵星這一隊在下半場所向披靡,以九比五贏了這場比賽。
“我們贏了!”
涵星歡快地一會兒用鞠杖與李廷攸等幾位公子相擊,一會兒與伍從蘇、端木紜、藍庭筠等人擊掌。
她的小臉上容光煥發,蕩漾著動人的神采。
她就知道他們能贏!!
三個竹棚里觀賽的眾人都熱烈地歡呼鼓掌,掌聲雷動般響徹球場,久久不息。
涵星笑嘻嘻地對著慕芷琴拱了拱手,“承讓,承讓。”
慕芷琴還有些不服氣,噘了噘小嘴,與她斗起嘴來:“贏一次有什么好得意的,哼,下次我一定再贏回來!”
“贏了當然要得意,難道還等輸的時候再得意?”
“小心樂極生悲!”
堂姐妹倆說說笑笑地策馬返回了竹棚。
雖然今天輸了比賽,但是慕華晉卻是全不在意,樂呵呵地招呼方才下注的眾人開始分贓。
肖天用他押的那塊翡翠玉佩贏了一塊羊脂白玉佩,玉質瑩透純凈、潔白無暇、如同凝脂般,他一眼就看出那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好東西!
唔,真是不虛此行啊。
肖天看著端木緋的眼神瞬間變得親和了不少。
哎呀,他錯了,這一位哪里是冤大頭,根本就是財神爺嘛!
肖天一邊把那塊羊脂白玉佩收了起來,一邊暗暗琢磨著:這馬球都打完了,這下應該不會再有人逮他回來了吧?
所以,他可以走了吧?
仿佛在回答他心里的疑惑般,涵星傲嬌自信的聲音突地鉆進他的耳中:“好,慕芷琴,那你說,下次我們比什么?”
慕芷琴下巴一昂,“蹴鞠怎么樣?”
“蹴鞠就蹴鞠,你別輸了哭鼻子就好了……”
堂姐妹倆說得熱鬧,可是肖天心里卻是咯噔一下。
果然——
下一瞬,端木緋笑瞇瞇地看向了他,問道:“肖公子,你會不會蹴鞠?”
“不會。”肖天的眉尖抽了抽。
涵星就坐在端木緋身旁,也聽到了,她心情正好,隨口道:“學學就好了,你身手好,肯定學得快,到時候算你一個了。”
“……”肖天的嘴巴張張合合,再一次被這位公主殿下出人意料的行事風格給震住了。
他今晚趁夜走不知道行不行?
肖天用眼角的余光瞥著端木緋,問題在于,這位端木四姑娘的那些個“護衛”會不會又去追他,非要把他逮回來。
肖天一邊想著,一邊吃著玫瑰酥,臉頰好像小松鼠似的吃得鼓鼓的,眉心微蹙,思緒一不小心就跑偏了,也不知道這玫瑰酥能不能讓他打包一盒走。
端木緋看著他那苦著臉吃東西的樣子,心底就油然而生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在哪里見過……
習習秋風吹進竹棚里,帶著微微的寒意。
端木緋甩掉心底那種異樣的感覺,笑瞇瞇地說道:“涵星表姐,肖公子不是京城人士,他應該要回鄉了吧,我們還是另外再找一個吧。”
涵星抿了抿唇,雖然有些失望,但也沒太糾結,立刻就念念有詞地開始琢磨著還能找誰。
“……”肖天慢慢地眨了眨眼,迎上端木緋那雙笑盈盈的眸子,才意識到這個小丫頭居然是在逗自己?!
于是,他想也不想地說道:“其實,我也不急著回鄉。”
正在吃糕點的凌白差點沒糕點噎到,趕緊灌了半杯水,神色古怪地看著自家老大。
他總覺得老大自從遇上這位端木四姑娘后,就很容易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涵星樂了,撫掌道:“肖天,那就一言為定。”頓了一下后,她叮囑道,“你記得最近好好練練蹴鞠。”
涵星、慕芷琴幾人正說著話,王府的管事嬤嬤過來了,請示慕芷琴是不是入席。
慕芷琴含笑道:“今天我在花園里安排了一艘畫舫,大家一邊用宴,一邊可以沿湖賞景。”
肖天原本還怪自己嘴快,一聽還有飯吃,這下又精神了。
于是,跑馬場中的眾人紛紛起身,三三兩兩地沿著一條青石板小徑朝著花園方向去了,一個個都是興致勃勃。
“芷琴姐姐,我聽說你家這畫舫是請江南的制船大師親制,費了三年才制好。”
“我也聽說了,那畫舫結構設計特別精巧,聽說當夜晚把畫舫上的一百零八盞燈一起點亮時,猶如人間仙境。”
“芷琴姐姐,待會你可要跟我們好好說說其中的門道……”
前方的姑娘們大都興致勃勃地圍著慕芷琴說那艘畫舫的事,連涵星都圍過去湊熱鬧。
端木緋不知何時落在了后方,她看著身旁神態慵懶、負手前行的少年,突然低聲問道:“肖公子,你真的不回去嗎?”
“……”肖天的步履停頓了一瞬,隨即就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笑嘻嘻地說道,“……當然要回去。”
他來京城只是為了打探消息的,可沒想在這里長住。
而且,這京里來來往往的都是官家的人,待在這里,委實讓人心里不踏實啊!
肖天朝四周那些衣著華麗的公子姑娘們望了半圈,感覺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再說了,京城這地方除了東西好吃點,也沒啥好的。
“那就回去吧。”端木緋直言道。
端木緋與肖天說話的聲音不算大,周圍的其他人也在各自說笑著,除了他們身后的凌白,沒有其他人聽到。
肖天轉頭看向端木緋那精致的側顏,又想起了露華閣時兩人的那番對話,難道說這丫頭真的……
他唇角微微翹起,露出單邊的笑渦,可眼底卻收斂了笑意,清冷如水。
端木緋不緊不慢地繼續往前走著,忽然話鋒一轉道:“肖公子,你還有沒有再去過露華閣聽《荷花扇》?”
肖天雖然不懂她為何會有此一問,但還是誠實地答道:“不曾。”
“真是太可惜了。”端木緋笑瞇瞇地說道,“因為客人們都說《荷花扇》太悲切了,那個說書人把《荷花扇》又改了改呢。”
“哦,怎么改?”肖天順著她的話問道。
端木緋似是漫不經心又似是意有所指地娓娓道來:
“那狀元郎在金鑾殿上告訴皇帝江淮一帶悍匪橫行,可是這悍匪分為兩種,一種人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另一種人則是劫富濟貧,從不傷人命,奏請皇帝因人制宜,前者剿滅,后者招安。”
“皇帝是新帝,思及朝堂百廢待興,國庫空虛,人力亦有限,就聽從了狀元郎的提議,最后江淮一帶的悍匪被剿滅,而韋家寨則被皇帝招安。”
“狀元郎與韋家寨的那位韋姑娘有情人終成眷屬。”
端木緋的這番話聽在肖天耳朵里,那真是句句意味深長。
當初在露華閣時,他就曾一度懷疑這個小冤大頭是不是看出了他的身份,所以故意借著《荷花扇》來提點他,現在他終于確認了。
這小冤大頭果然知道!
肖天的心頭彌漫著一種極為復雜的感覺,忍不住又朝這個看似天真爛漫的丫頭片子看了一眼。
這丫頭太奇怪了,在某些地方遲鈍得不得了,在另一些地方卻又精明得不得了。
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明明知道他的身份,卻又……
肖天的眸色更深,圓臉上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嬉皮笑臉的樣子,笑呵呵地說道:“有機會,我一定去露華閣再聽一遍《新荷花扇》。”
端木緋點到為止,這時,一行人來到了花園口,遠遠地,就看到一艘兩層畫舫停靠在湖邊。
“緋表妹,”涵星又興沖沖地跑來找端木緋,挽著她的胳膊道,“我們去畫舫二層吧,那里的視野好……”
一行人說說笑笑地上了畫舫,唯有肖天和凌白落在了最后方,兩人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只有他們自己才懂的眼神。必須要盡快離開京城了。
正午的太陽灼灼發熱,暖了秋風,今日的天氣正適合游湖。
端木緋與端木紜、涵星在興王府用了午膳,游了半天湖,又和李廷攸約好了下次等他休沐再請客,直到太陽西斜,表姐妹三人這才意猶未盡地回了端木府。
沒想到端木府今日卻有些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