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六月,暑氣難耐。
六月十一日,賀氏的生辰終于到了。
一大早天方亮,端木府的女眷就紛紛起身,精心裝扮,辰時便陸陸續續地抵達永禧堂給賀氏賀壽。
今日的端木府角角落落都精心布置過,四周一片花團錦簇,與那廊下的燈籠、彩幡交相輝映,姹紫嫣紅。
各房的人到齊后,就按照輩分序齒一一給賀氏磕頭行禮,獻上了備好的賀禮,有首飾、有墨寶、有百壽圖、有抹額鞋襪等女紅……
獻禮的同時,不時有嬤嬤丫鬟湊趣說笑,屋子里一片語笑喧闐聲,乍一眼看去,可謂子孫滿堂,其樂融融。
等快到巳時的時候,就有人來稟說,吏部尚書攜夫人來了。
賓客們開始陸續抵達。
賀氏乃堂堂從一品戶部尚書的夫人,這一次的壽宴雖然不是整壽,但端木府下了帖子,還是有不少人賣面子來了。
今日由唐氏和四夫人任氏、五夫人倪氏負責迎接女眷,府里的姑娘們都陪著賀氏去了花廳,等候眾位夫人和姑娘們的到來。
至于端木憲和四個兒子,則一起去了前院的九思樓待客。
“稟老太爺,趙侍郎已經進門了。”
“稟老太爺,左都御史府的黎大人剛到儀門了。”
“稟老太爺,岑小公公來了。”
幾個小丫鬟來回地不時跑來九思樓稟話……直到聽聞岑隱來了,端木憲原本冷靜自持的神色總算有了細微的變化,嘴角微翹,眸中閃過一道精光。
此刻,偌大的一樓正廳里已經坐了近二十人,也是目露異芒,心思浮動。
端木憲霍地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根本就不存在的塵土,喜形于色地笑道:“岑小公公來了,本官且去迎一迎。”
不止是端木憲,廳堂里的官員們也都紛紛起身,你一言我一語地連聲附和,他們跟隨在端木憲的身后往廳外走去。
正前方不遠處,岑隱在大管事的恭迎下大步流星地進了院子。
今日的岑隱穿著一身寶藍色的常服,一頭鴉羽般的青絲簪了一支白玉簪,白玉般的臉龐,精致如畫的五官,乍一眼看去,就如同某個權貴人家的公子般,再細看,又感覺他周身釋放著一種魅惑而又威儀的矛盾氣質。
“岑小公公大駕光臨,舍下真是蓬蓽生輝!”
端木憲客氣地對著岑隱揖了揖手,勉強壓抑著飛揚的嘴角。
他特意囑咐賀氏給岑隱下了帖子,但是岑隱那邊卻一直沒有回應,幸好岑隱終究是來了。
今日是個好機會!若是有幸能得到岑隱為助力,那么首輔之位簡直離自己就更近了一步,而其他覬覦首輔之位的人也得掂量掂量敢不敢與岑隱作對……
想著,端木憲不由熱血沸騰,眸生異彩。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與岑隱搭起話來,這個說他“英明神武,儀表堂堂”,那個說他“舉薦了張承疇為幽州總兵,真是慧眼識人才”,另一個就吹捧說“英明神武,如孫武再世”……
恭維聲此起彼伏,竟是在庭院里站了好一會兒。
這時,院外又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又恰逢一陣清風拂過,驚得一旁的一片槐樹林中雀鳥驚飛。
“我道為何喜鵲在枝頭叫,”少年公子笑吟吟的聲音緊接著傳來,“原來是有貴客來此啊!”
話語間,兩個年齡相仿的少年公子邁入庭院中,一個穿藍袍,一個著玄袍;一個笑容燦爛,一個漫不經心,兩人容貌氣質各異,皆是豐神俊朗。
“君世子!”
端木憲立刻對著藍袍少年也就是君然拱了拱手算是見禮,雖然簡王沒來,但簡王世子賞光,端木憲也覺得臉上有光,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君然身旁的封炎時,卻是微微蹙眉。
他雖然也給安平長公主府下了帖子,卻只是做做樣子,這十幾年來,也沒見安平去誰家做客,倒是一時忘了封炎回京來了,更沒想到他會來。
“封公子。”端木憲不動聲色,對著封炎也是頷首致意,接著又熱絡地招呼著賓客們進入九思樓中,心里有些擔憂:若是皇帝得知今日封炎來此的事,會不會覺得他和安平長公主府走得太近了……早知道就不該下那封帖子。
很快,眾人就簇擁著端木憲和岑隱返回了九思樓中,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君然和封炎站在一棵茂盛的槐樹下,并不急著進去。
夏初的庭院中,一片黛綠嫣紅,奇石嶙峋,角落里一叢六月雪開得正盛,彷如雪花滿樹,又似片片浮云,清雅可愛,陣陣夏風中,花香四溢,風光正好。
“阿炎,這端木府景致不錯啊!”君然一邊搖著折扇,一邊打量著庭院中的風景,沒話找話。
封炎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叢六月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見他不說話,君然收起了折扇,試探地說道:“阿炎,這小白花有什么好看的?!”
君然眨巴眨巴地看著封炎,一臉期盼地看著他。
君然表面在問花,其實真正想問的是封炎到底為什么要拉他一起來端木府。
本來難得他爹不在,他打算練完拳后,就去美滋滋地睡個回籠覺的,結果才剛躺下,就被封炎這家伙從榻上拉了起來,等他們倆到端木府門口時,他才知道原來他們是來給端木太夫人“祝壽”的。
天知道他根本就沒帶請帖過來,還是蹭著封炎這張帖子進來的。
封炎總算從六月雪收回了視線,淡淡道:“這府中的風景確實不錯。”說著,封炎已經大步朝棟掛著“九思樓”牌匾的廳堂走去。
看著封炎的背影,君然倒也不沮喪,反而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就算封炎不說,自己也總會從他言行舉止中看出些蛛絲馬跡來。
這么想來,這個無聊的拜壽宴似乎也沒那么無趣……
君然嘴角微翹,黑玉般的眼睛熠熠生輝,興致勃勃地追了上去。
賓客差不多已經到齊,眾人便都移步上了二樓的席宴廳。
二樓早已布置好了,四面的窗扇全開,擺好了一張張海棠雕漆桌椅,角落里擺著青花白地瓷大梅瓶和以七彩的瑪瑙玉石打造的銅胎掐絲琺瑯七寶蟠桃盆景,富麗堂皇,美輪美奐。
在管事嬤嬤的示意下,穿著一式青藍色衣裙的丫鬟們訓練有素地陸續上著酒水菜肴、時新水果以及各式糕點。
席宴廳中隱隱分成了兩邊,一邊是那些官員圍繞著端木憲和岑隱飲酒說笑,而另一邊則是那些年輕的小輩們三三兩兩地各自成營……
酒過三巡,客人們的臉上已經有了微醺,就見一個小丫鬟“蹬蹬蹬”地上樓,匆匆地走到端木憲的身旁,稟道:“老太爺,四公主殿下和二姑娘想送太夫人一幅百壽圖,就叫了諸位姑娘們一起去臨波水閣寫‘壽’字,四公主還提議說想請幾位公子也一起去湊湊熱鬧,寫幾個‘壽’字,既吉利,又是一則美談。”
端木憲下意識地轉頭往東北邊看去,這九思樓的東北邊是一個小小湖,再過去就是府中的花園,后院的花廳正好隔著花園與九思樓遙遙相對,此刻,端木憲這么看去,已經能看到十來個年輕的少女自花廳的方向走來,珠光寶氣,姹紫嫣紅。
“這個主意不錯。”端木憲捋了捋胡須笑了,又把長孫端木珩招到近前,“珩哥兒,你帶幾位公子下去湊湊熱鬧,也順便在花園里隨便逛逛,省得陪著我們這群老家伙悶得慌。”
同桌的數名官員都是連聲附和,心跳加快,心里多是想著這可是讓自家兒子有機會在四公主跟前露臉的大好機會啊!
那些個少年公子本來也都是貪玩的年紀,對于長輩們說的那些官場往來的客套話根本就毫無興趣,聞言,皆是喜笑顏開,紛紛站起身來,其中也包括封炎和君然。
十來個年輕的公子哥在端木珩兄弟幾個的引路下下了樓,然后從九思樓的一側偏門而出,繞過那波光粼粼的小湖往花園的方向走去。
六月中旬,小湖里的荷花吐蕾綻放,晨風送來陣陣荷香,沁人心脾,給這炎熱的夏日添了絲絲清涼。
往東北邊繞過小湖,沿著一條鵝卵石小徑往前走,再穿過一道小門,就是花園。
前方的小湖邊有一個面闊三間、進深七柱的偌大水閣,四面通風,一片透亮,水閣中已經擺了好一張偌大的紅木雕花書案,姑娘們比這些公子早一步抵達,正三三兩兩地在其中說笑著,一個粉衣小姑娘正站在書案前,執筆而立,似乎是寫“壽”字。
風一吹,濃濃的墨香與姑娘們的脂粉香迎面吹來……
“大哥!”
水閣里傳出一個清脆的女音,只見穿了一件桃紅色繡遍地纏枝石榴花薄緞褙子的端木綺率先從閣中走出,朝端木珩等人走去,她腰間系的環佩隨著她的走動搖曳生姿。
端木綺落落大方地請端木珩以及那些公子進了水閣,那些公子紛紛上前給四公主涵星見了禮,原本空曠的水閣因為這十幾個年輕公子的到來變得擁擠了不少。
之后,公子姑娘們便是各自寒暄著,一片語笑喧闐聲,唯有那站在紅木雕花書案前的一道纖細嬌小身影似是對周圍的喧嘩充耳不聞,全神貫注地執筆寫著字,仿佛她此刻最重要的事就是寫字。
一筆接著一筆,不緊不慢,不急不忙,透著一種悠然自得的氣息。
封炎一眼就認出了這梳著兩個圓滾滾的鬏鬏頭、頭上纏著紅色瑪瑙珠串的姑娘就是端木緋,眸光微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