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管事嬤嬤來請示是否可以擺膳,于是,姐妹倆又換回了她們原本的衣裳,陪著李太夫人婆媳倆用了午膳,直到下午申時才告辭回家。
姐妹倆走后,辛氏便揮退了屋子里的下人,又讓大丫鬟去外面守著,只留她與李太夫人在屋子里。
“母親,”辛氏看著李太夫人小心翼翼地問道,“紜姐兒的那件事……”
回閩州的這一年,辛氏每每想到端木紜的事就覺得憂心忡忡。偏偏這件事事關姑娘家的閨譽又不適合在信中問,她也只能放在心里。
李太夫人當然知道辛氏是在說端木紜和岑隱的事,低聲嘆道:“由她去吧。”
這四個字簡簡單單,卻又似乎包含了千言萬語。
辛氏明白婆母這言下之意是讓步了,驚得一時語結,心底一陣心緒起伏。
好一會兒,她才冷靜了些許,艱聲又問:“端木家那邊……”
“她祖父已經知道了。”李太夫人依舊是言簡意賅,一副不欲多言的樣子。
辛氏的神色更復雜了,想問端木憲到底是何態度,又覺得無論端木憲是何態度都不重要,端木紜就不是一個會輕易被她祖父左右的姑娘,否則她都快十九歲了,早就該出嫁了,又怎么會到現在還待字閨中。
屋子里,陷入一片漫長的沉寂,只有窗外的一片翠竹在微風中發出“沙沙”的聲響,似乎在低語著,嘆息著。
李太夫人抬手揉了揉眉心,腦海中又浮現了端木紜和岑隱相處的一幕幕,想起端木紜那燦爛的笑靨,想起岑隱當時的神情……
不止是他們拿端木紜沒轍,岑隱又何嘗不是!
李太夫人端起手邊的青花瓷茶盅,慢慢地以茶蓋撥去漂浮在茶湯上的茶葉,嘆道:“縱然我們認為百般不好,萬般不是,但是,我們終究不能替孩子們把日子過下去。紜姐兒又一向是個有主見的……”
別說李家只是端木紜的外祖家,就是端木憲那個老東西也一樣拿端木紜沒辦法,他們也做不了她的主。兒女都是債啊!
“……”辛氏神色復雜地看著李太夫人,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
李太夫人放下茶盅,神色復雜地又嘆了口氣,低喃道:“這孩子,和她娘一個樣。”
說著,李太夫人的眼神一時有些恍惚,眼前又浮現女兒年少時的模樣……
“她娘也是這樣,自小有主見得很,一旦打定了主意,那就是撞了南墻也不肯回頭。”李太夫人的神色間彌漫著濃濃的思念,也有感傷。
她活了大半輩子,白發人送黑發人,膝下的兒女走了好幾個……
李太夫人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神又變得清明起來,“紜姐兒也是這樣,果然是血濃于水啊!”
女兒也好,外孫女也好,性子其實都是隨了她家那口子!
李太夫人露出一個豁達的笑,“兒孫自有兒孫福!”
她都這把年紀了,說難聽點,半只腳都踩進了棺材里,還有什么看不透呢。
人世無常,就算是他們把自認最好的東西捧到孩子們跟前,也要孩子們領這個情,以后他們這些老的兩眼一閉,可孩子們的日子還要接著過呢。
辛氏心里有些好奇,她才離開了不到一年,到底是什么讓婆母改變主意了呢。是紜姐兒,還是那個岑隱……
屋子里又靜了下來,婆媳倆皆是默默地飲著茶。
明明是上好的龍井新茶,可是辛氏卻頗有幾分食不知味,心里依舊覺得不踏實。
畢竟人這一輩子還長著呢,年少時的濃情在沒有子嗣為聯系的前提下又能維系多久呢!
窗外的風拂竹葉聲襯得屋子里更靜了。
辛氏終究沒有再說什么,畢竟端木紜只是她的外甥女,不是親女,她就是再關心,還是要點到為止。
辛氏又飲了兩口茶,再次開口時,把話題轉到了端木緋身上:“母親,緋姐兒的婚事……”
辛氏真正要說的不是端木緋的婚事,而是封炎。
“……”李太夫人的眉心緊緊地皺了起來,攥緊了手里的帕子。
這才是現在李太夫人最愁的。
她也聽說了,封炎這次回京來帶了一萬大軍隨行,若是封炎意圖逼宮,那么京城的局勢又會怎么樣?!
辛氏大概也能猜到李太夫人在擔心什么,一方面暗惱自己哪壺不該提哪壺,一方面也忍不住為端木緋感到擔憂,心里唏噓:哎,當初也怪皇帝亂點鴛鴦譜,非要給封炎和小外甥女賜婚,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止是李太夫人,朝中也有不少大臣擔心封炎逼宮,尤其以江德深為首的三皇子黨最是上躥下跳,屢次上折彈劾封炎,但是折子送上去后,就是如泥牛入海般,岑隱始終沒有對此做出任何表態。
五月初五,原兵部尚書沈從南上折,說是封炎率一萬大軍已經到達了冀州大通城,定是要逼宮無疑了,奏請岑隱早做準備,盡快調動禁軍護衛京畿周全。
朝堂上原本就彌漫著一種惶惶不安的的氣氛,這道折子仿佛天際響起一陣驚雷,讓京城的氣氛變得更加沉重,似有那層層疊疊的陰云壓在上空,濃得快要墜落般。
緊接著,又不少人也紛紛上折附和,覺得無論封炎是否要逼宮,岑隱還是應該早做準備,加強京畿的防護,以免給人可乘之機。
隨著封炎大軍的步步“逼近”,朝堂上更加恐慌了,有一股風雨欲來的緊迫感,就連端木憲也被這種氛圍感染,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下衙回到府里的時候,哀聲嘆氣。
“哎,那小子要是真打算用那一萬大軍逼宮,可怎么辦?”
“這兩年從禁軍三大營調了不少兵力去北境支援,如今在京能夠調動的人手也就三五萬了,封炎從南境帶來的可是百戰之師,在戰場上經歷過生死錘煉的精兵……”
“哎,禁軍這些年終究還是太安穩了!”
“可就算是再安逸,禁軍在人數上還是占有很大的優勢,封炎這一萬人馬能頂得住嗎?”
端木憲一邊愁眉不展地在書房內來回走動著,一邊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
相比下,端木緋從容悠閑得很,美滋滋地喝著她的龍井新茶,又嬌又軟,似是不知愁滋味。
端木憲看著小丫頭,心里羨慕極了:他這小孫女啊就是心大,覺得天塌下來了還有比她高的人頂著,不知道愁。
等等!端木憲忽然眼前一亮,在端木緋的身前坐下,湊過去,神秘兮兮地問:“四丫頭,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封炎那臭小子不是那日在宣國公府見過四丫頭嗎?
端木緋放下了青花瓷茶盅,一本正經地問道:“祖父,您到底是想阿炎逼宮成功,還是怕他逼宮呀?”端木緋好奇地看著端木憲。
砰砰砰!
端木憲的心跳驀地加快,眼角跳了跳,咽了咽口水問道:“四丫頭,你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難道說,封炎那個膽大包天的混小子真打算逼宮不成?!
端木憲差點沒癱軟下去,覺得自己真的快要得心疾了。
端木緋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祖父,話不是您說的嗎?”
她方才聽著他嘀咕的那番話,話里話外好像既愁封炎會逼宮,又怕他會失敗,所以才順口問一句。
端木憲怔了怔,回想了一番自己方才說的話,明白了。
他長舒了一口氣,想也不想地端起茶盅就往嘴里灌……
“祖父……”
端木緋見狀急忙喚道,嚇得端木憲心跳漏了一拍,手一抖,跟著就感到舌尖一燙,低呼了一聲,略顯狼狽地把手里的茶盅放下了。
端木緋無奈嘆了口氣,“祖父,我就是想跟您說,這茶水燙,您慢慢喝……”
端木緋那副“拿他沒轍”的樣子似乎在說,祖父,您都這么大人了,怎么還毛毛躁躁的。
“……”端木憲的眼角又抽了抽。
端木緋十分孝順地又道:“祖父,沒燙壞舌頭吧?我給您去倒杯涼白開吧……對了我記得冰窖里儲了冰,我讓人去給您取些,您含一會兒冰塊就沒事了。”
看著小丫頭忙忙碌碌的樣子,端木憲覺得受用得很,另一方面,心里不免再次感慨地心道:這丫頭真的心大!
自己頭發都快愁白了,她倒好,一點沒放心上,萬事不愁!
“祖父,快喝點涼開水。”
當端木緋笑吟吟地把瓷茶杯端到跟前時,端木憲也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封炎逼不逼宮也不是他能決定的。
接下來的幾天,端木憲干脆就做出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做派。
五月初七,封炎在京郊距離南城門五里的地方駐軍扎營。
一大早,岑隱就把文武百官以及宗室親王還有勛貴們聚集在了太和殿中。
今日本來不是每旬一次朝議的日子,岑隱此舉難免引來在場眾人的揣測與私議,不少人都猜測岑隱是終于耐不住,打算出手了。
立刻就有官員自覺領會了岑隱的心意,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作揖道:“岑督主,下官以為必須盡快調來禁軍,以備不時之需!”
有人暗惱自己晚了一步,沒等岑隱出聲,就又有一個中年武將出列道:“張大人說的是,封炎此人怕是狼子野心!”
江德深心下暗喜,對著身旁的一個中年官員使了一個眼色,那中年官員也出列,提議道:“岑督主,依下官之見,不如先拿下安平長公主和端木四姑娘,可以用來脅迫封炎,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這個提議也引來數個官員的附和聲,心里大都想著:端木緋雖然是岑隱的義妹,但是在這種利害關頭,岑隱肯定會以“大局”為重。說來義妹終究是義妹,又不是親妹。
端木憲的臉色霎時變了,仿佛炸毛似的。
他本來見小孫女一直淡定自若,覺得應該不會有什么大問題,所以,對于朝堂上這些時日的爭論,一直裝聾作啞,此刻再也忍不下去了。
端木憲也是出列,冷眼看向江德深身旁的那個中年官員,冷聲道:“常大人,岑督主還沒有說話了,有你說話的份嗎?”
他隨意地抬手撣了下左袖,仿佛撣去什么臟東西似的。
不等那位常大人說話,端木憲就又道:“常大人,敢問本官的孫女是犯了什么罪?無緣無故,無憑無據,說拿人就拿人,常大人您這是讀書人,還是強盜窩出來的?”
端木憲說話是一點也不客氣,把那位常大人說得臉色忽青忽白。
端木憲可不怕得罪人,反正他得罪的人沒一千也有幾百了,況且,別人的巴掌都招呼到他臉上了,還客氣干嘛。
端木憲冷眼掃視了一下方才附和的幾個官員,義正言辭地又道:“封炎為我大盛拿下懷州,立功而歸,朝廷卻要拿下他的家人,這是在逼封炎謀反嗎?!”
“北境戰事尚未結束,各位大人,莫非已經打算要飛鳥盡、良弓藏,要寒前方數十萬將士的心了?”
端木憲最后一句話可謂直擊要害,令得方才附和常大人的幾個官員都是面色一變,而那些武將們則是心有戚戚焉。
飛鳥盡,良弓藏。
要是這樣,以后大盛的武將還敢打勝仗嗎?
大部分蠢蠢欲動的官員們此刻都消停了,眾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岑隱。
端木憲說得固然有理,但最終還是要看岑隱的意思。
岑隱就坐在他慣常坐的那把高背大椅上,還是那副似笑非笑讓人捉摸不透的樣子。
殿內靜了一靜,緊接著,殿外就傳來了小內侍氣喘吁吁的步履聲。
一個青衣小內侍步履匆匆地來了,走到殿堂中央停下,對著前方的岑隱稟道:“督主,封炎距離南城門已經不足兩里。”
眾臣心里一驚,下意識地朝岑隱望去,就見岑隱悠然起身,環視眾人,道:“端木大人,游大人,于大人……”
岑隱不緊不慢地點了一連串的名字,把內閣幾位閣老、一干重臣、宗室親王以及勛貴們的名字點了個遍。
“各位隨本座出城相迎。”
岑隱這句話是吩咐,不是詢問。
殿上霎時一片嘩然。
氣氛霎時變得更古怪,也更微妙了。
照理說,岑隱帶著這些人出城迎凱旋而歸的封炎回京,那是非常隆重的一個儀式了。
可就是因為隆重,反而讓人有種微妙的違和感。
一些離得遠的臣子悄悄地竊竊私語起來,猜測著岑隱說的“相迎”真的是單純的相迎嗎?
亦或是別有目的,比如想借此給立功而歸的封炎一個下馬威?
周圍那些窸窸窣窣的議論聲自然也難免傳到前方岑隱的耳中,然而岑隱連眉頭也沒抬一下,似是渾不在意。
小蝎熟練地給岑隱披上了斗篷,岑隱就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
其他人神情各異地望著他的背影,那些被點到名字的人自然是不敢不去,紛紛跟了上去。
一個個心情十分微妙,游君集一邊走,一邊悄悄地以手肘頂了頂端木憲的胳膊,用眼神問,老哥,你說此行到底是吉是兇?
禮部尚書于秉忠也湊了過來,想聽聽端木憲是不是知道什么內情。
端木憲知道什么啊,他除了繼續高深莫測地笑一笑外,根本就不知道該說什么。
就在這種微妙的沉寂中,眾人簇擁著岑隱來到了宮門口,紛紛上馬,前方由錦衣衛開道,一路暢通無阻地往南城門而去。
離城門越近,眾人的心情就越復雜,心里浮想聯翩,揣測連連,至少腦補了幾十出權謀大戲,更有人忍不住想象起血濺南城門的悲壯……
當他們抵達南城門時,錦衣衛已經做好了準備,將城門附近原本要進出城的百姓都攔下,城門內外一片空曠,路邊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行人,一個個或是翹首望著城外,或是往岑隱一行人的方向看去,都在議論著今日到底有什么大事。
“踏踏踏……”
城內城外皆有馬蹄聲朝城門方向臨近。
出了城門后,岑隱率先停下了馬,他胯下那匹矯健的白馬踱著蹄子發出渾厚的嘶鳴聲,似在歡呼雀躍著什么。
緊跟著,端木憲等人也停下了馬,就停在岑隱的身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同一個方向。
寬闊平坦的官道上,煙塵滾滾,馬蹄隆隆。
一隊車隊浩浩蕩蕩地朝這邊策馬而來,為首的是一個騎黑馬的玄衣青年,漆黑如墨的頭發與披風隨著馬兒的奔馳肆意飛舞著,獵獵作響,渾身上下透著幾分意氣風發的恣意與狂傲。
是封炎。
即便這個距離還看不清來人的面龐,眾人也都把他認了出來。
在場的眾人中也不乏當日去過宣國公府祝壽的,一個個都神情復雜,身形繃緊,更有人暗暗后悔今日怎么就沒有抱病。
也有人終于松了一口氣,比如端木憲,第一時間發現封炎身后最多只帶了數百人,這也就是說,封炎沒有逼宮的意思。
還是四丫頭心里門清啊!端木憲抓著馬繩的手完全放松了下來,此刻才遲鈍地感覺到背后濕了一片。
端木憲故作從容地笑著,見身旁的游君集對他投了一個敬佩的眼神,仿佛在說,老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端木憲還是笑,外表看著連嘴角的弧度都不曾改變一絲一毫,神情更顯深不可測。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岑隱和封炎的身上,一道道灼熱的目光恨不得把這兩人穿透似的,想從這兩人的言行、舉止間看出些端倪來。
封炎和岑隱對于周圍這些帶著揣測的目光全然不在意,騎在馬上的兩人彼此靜靜地對視著。
兩人彼此默契地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倆一個著黑衣,一個著紅衣;前者輕狂,后者冷魅,無論外貌還是氣質,都是迥然不同,可是這一刻,這兩人卻有一種微妙的和諧。
旭日璀璨的光芒在二人身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箔金,又似是那金色的鎧甲。
端木憲幾乎以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緩緩地眨了眨眼,腦子里有些糊。
封炎和岑隱的眼睛此刻都分外的明亮,分外的澄凈,心中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暢快與踏實,他們終于是又往前走了一大步,距離他們共同的目標越來越近了……
在凌亂的馬蹄聲中,眾人又踏上了返程。
岑隱與封炎策馬并行在最前方,馬上的背影筆挺如出鞘利劍。
游君集默默地望著前方兩個主角的背影,心底有中說不出的古怪。
之前出城的一路氣氛壓抑而寧靜,而現在回宮的這一路,還是死水般的沉寂,只是這死水之中又隱約翻動著些許漣漪。
這種古怪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了一行人再次返回了皇宮,只是,這一次,他們去的不是之前的太和殿,而是皇帝的養心殿。
直到看到前方寫著“養心殿”三個大字的匾額,眾臣才回過神來,面面相覷。
他們這一路幾乎是恍惚著回來的,有的驚疑不定,有的揣測連連,有的更是大腦一片空白,現在吹了會兒風,開始稍微明白了一點,暗暗地交換著眼神。
很顯然,岑隱這次親自帶他們出城迎封炎,不是為了給封炎下馬威,而是為了給封炎造勢吧!
看來,岑隱選中的即位人選果然是封炎!!
前方,岑隱和封炎并肩走進了養心殿,至于其他人則被錦衣衛攔在了殿外的石階下。
所有人都乖順地駐足,沒有人叫囂要見皇帝,更沒有人硬闖。
當眾臣再看向端木憲時,他們的眼神中除了羨慕,就是嫉妒。
哎呀,端木憲這老狐貍真是走了狗屎運了。
更玄妙的是,這門婚事當初還是皇帝下旨賜的,這叫什么因果呢!
再聯想之前在太和殿竟然還有人意圖挑唆岑隱拿下安平和端木緋,某些人的神色就有些復雜,為那些個不長眼的人暗暗掬了把同情淚,那些沒眼色的人怕是接下來兩面不是人了,把封炎和端木家都給得罪了!
幸好自己方才沒亂說話!有人暗暗地以袖口擦著額頭的汗滴,慶幸自己嘴慢。
眾人心思各異,即便是岑隱不在,也沒人說話,多是垂首而立,目光不免悄悄地瞥向前方的養心殿。
“吱呀”一聲,養心殿的大門關閉了,把眾人的視線都擋在了外面。
“督主,封公子,請!”
袁直親自走在前面給岑隱和封炎帶路,一路從正殿走到了皇帝的寢宮。
寢宮中的閑雜人等早就被袁直都打發走了,只有皇帝一人半躺在龍榻上一動不動,袁直也沒進去,留在門簾外守著。
“你……你……”
當皇帝看到封炎進入自己的寢宮時,那雙渾濁黯淡的眼眸瞬間瞠到極致,一眨不眨地盯著封炎,難掩震驚之色。
封炎竟然已經從南境回來了!
每每想到封炎竟然拿下了南懷為大盛新添懷州,皇帝就覺得不敢置信,封炎區區一個未及弱冠的小兒怎么可能做到呢!
想當年他剛剛登基的時候,也曾在宗廟立下誓言,要成為一代君主,為大盛開疆辟土,然而,他在位十八年卻還是沒能辦到,封炎竟然辦到了!
皇帝的眸子里迸射出不知道是嫉妒還是怨毒的光芒。
封炎也在看著皇帝,看著這個恍如陌生人一般的男子,不,應該說活死人。
皇帝已經蘇醒了三個月,可是人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每況愈下,比起四月,他現在又變得更消瘦了,也更蒼老了,那蠟黃的面色中泛著一種灰敗的青白色,整個人透著一種快要油盡燈枯的衰敗與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