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天方亮,兩輛黑漆平頂馬車就載著賀氏、端木紜和端木緋祖孫三人來到了宮門口。
這是端木紜第二次進了宮,比上一次鎮定了不少。
一個小內侍恭敬地一路把三人引到了端木貴妃的鐘粹宮中。
鐘粹宮是東六宮之一,自然是富麗堂皇,單檐歇山頂琉璃門,左右嵌有五彩斑斕的琉璃花飾照壁,黃琉璃瓦歇山式頂,正殿內掛有皇帝御題的大匾,龍飛鳳舞地寫著“柔嘉淑順”四個大字,足見皇帝對貴妃的寵愛。
一個正值芳華的婦人儀態優雅地坐在一張紅木五屏風嵌云石高束腰直腿羅漢床上。
只見她梳著一個繁復的牡丹髻,插著一支朝陽五鳳掛珠釵,身上穿著一件紫紅色的縷金百蝶穿花刻絲褙子,一雙嫵媚的丹鳳眼微微上挑,肌膚如玉,明艷照人。
端木貴妃膝下有一兒一女,正是皇長子和四公主,她是潛邸時就跟著皇帝的側妃,皇帝登基后,就封了她為貴妃,榮寵后宮。
此刻在殿中的不僅是端木貴妃,四公主涵星也在,只是看著端木緋的眼神透著些許探究。
“給貴妃娘娘、四公主殿下請安。”
包括賀氏在內的三人皆是給端木貴妃和涵星行禮。
“母親何須多禮。”端木貴妃說話的同時,她的宮女已經眼明手快地扶起了賀氏。
待賀氏坐下后,端木貴妃就把端木紜和端木緋招到了近前,笑吟吟地拉著端木紜的一只素手,唏噓地說道:“這好像才彈指間,紜姐兒就這么大了,吾家有女初長成啊!兩個姑娘家都粉雕玉琢的,我們端木家的水土果然養人啊!”
端木貴妃親熱地夸獎著端木紜和端木緋,態度熟稔而自然,完全看不出這是她們姑侄第一次見面。
賀氏的眸中閃過一抹幽暗之色,神色淡淡,沒有說話。
端木貴妃如何不知道母親的心病,可是在她看來,母親既然做了繼室,這些個不快甚至不能稱為委屈,她在宮中那才是步步驚心!
在外人看來,她是貴妃娘娘,又誕下了皇長子和四公主,兒女雙全,尊榮無比。
但是她畢竟年紀大了,皇帝春秋正盛,又自詡風流,宮里有的是鮮嫩絕色的新人,比如上個月就有個十五歲的劉才人因為有了身孕剛升了婕妤,說不定來年就會誕下七皇子。
這兩年,明面上,皇帝也經常過來鐘粹宮坐坐,但她自己心知肚明,皇帝已經很少留下來過夜了。
想著,端木貴妃的眼眸暗了暗,臉上仍舊維持著優雅矜持的笑意。
兩日前,母親突然讓人遞牌子進來,端木貴妃還覺得奇怪,特意問了大皇子這才知道原來家里做的這等蠢事,明明姐妹倆救駕有功的好事卻被弄成了這樣,不僅惹得皇帝不快,還得罪了岑隱。
這岑隱雖然不涉后宮事,但是如今圣眷正濃,可說是權勢滔天,又有岑振興這義父為后盾,后宮里多的是要巴結他的,若是岑隱有意針對自己,根本不用吩咐,一個眼色自然有人替他辦。
端木貴妃看著姐妹倆的眼神更柔和了,又夸獎了幾句,并賞了姐妹倆一人一個精致的赤金環珠九轉玲瓏鐲,然后看向一旁目光渙散,明顯在發呆的女兒,說道:“涵星,你紜表姐和緋表妹難得進宮,你陪著她們四處走走。前幾日,你大皇兄不是送了你幾個紙鳶嗎?干脆你們去御花園賞賞花、放放紙鳶,好好玩玩。”
涵星本就是坐不住的性格,立刻喜笑顏開地站起身來,福身領命:“是,母妃。”
賀氏和端木貴妃目送三個小姑娘遠去,又把殿內服侍的宮人遣退了,只留下一個貼身宮女守在門外。
殿內一角的鎏金麒麟雙頭香爐中,升起裊裊的熏香,輕淡雅致,在殿內彌漫開來,顯得分外寧靜。
“母親,”端木貴妃輕啜一口熱茶后,臉上就透出了一絲凝重來,沉聲道,“昨日皇兒被皇上訓斥了……”
“娘娘,難道是岑隱他到皇上跟前……”賀氏瞳孔一縮,震驚地脫口問道。
端木貴妃面沉如水,聲音越發低沉:“那些閹人不是心思扭曲,就是心胸狹隘,岑隱與那岑振興一般,一向眥睚必報,偏偏皇上就像是被他們迷了心智似的,最信任這對父子。”
端木貴妃其實也不能確認是不是和岑隱有關,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她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繼續道,“母親,您回去告訴父親,備上一份厚禮。”
賀氏微微蹙眉,為難地說道:“娘娘,上次岑隱來府里頒旨的時候,連銀子都不肯收。”現在岑隱會收他們送的禮嗎?!
端木貴妃放下了手中的瓷胎畫琺瑯墨梅花白地茶盅,嘴角勾出一個冷笑,道:“岑隱哪里會缺銀子?!”
不止是這宮中,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還有那些個地方官員多的是暗中給岑振興、岑隱父子塞孝敬銀子的,這父子倆最不缺的就是銀子了。
端木貴妃這么一提點,賀氏若有所思,也是,一點銀子又怎么打動得了權傾朝野的稟筆太監呢!
端木貴妃繼續道:“母親,岑振興是東廠廠公,平日里公務繁忙,也沒多少時間在皇上身旁伺候,不似那岑隱在皇上身邊寸步不離,越來越得圣心。平日里我想要示好也尋不到合適的時機,就怕弄巧成拙,如今正好趁這個機會,一來是認錯,二來是示好……”
如此倒可以化不利為有利。賀氏眸光微閃,若有所思地頷首道:“還是娘娘深謀遠慮。”
屋子里又靜了一瞬,悄無聲息,殿內點的熏香不知何時燒燼,香味縹緲,漸漸地淡去。
須臾,賀氏摩挲著手里的佛珠,咬牙道:“娘娘放心,以后我會善待那雙姐妹的。”
見母親能聽得進自己的勸,端木貴妃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母親一向通達,也就是在長房的事上容易犯犟,連帶也看不上那對孤女,但現在情況不同了,更何況,長房已經絕了嗣,只有這一對孤女,早晚要嫁出去的,又有什么好與這姐妹計較的……
無論是端木貴妃,還是賀氏,倒不覺得岑隱有多么在意那對姐妹,也就是端木府那夜閉門不開損了岑隱的顏面罷了,所以才要借著對姐妹倆示好,來委婉地向岑隱致歉。
“母親,二嫂那邊您可不能再縱著了……”
殿內回響著母女倆的交談聲,在風吹樹葉聲的嘩嘩聲中時隱時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