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清院的小書房里,點著兩盞五羊角宮燈,發出瑩瑩的光輝,照得屋子里一片透亮。
狼毫筆尖蘸滿了濃黑的墨汁,在米黃色的宣紙一筆一劃地寫著,一橫一豎,一撇一捺,一橫折一豎勾……
執筆的小姑娘半垂眼簾,不疾不徐地練著字。
書案的角落里放著一疊墨跡斑斑的宣紙,宣紙上墨跡猶新,這些都是端木緋今日從皇覺寺回來后寫的。
在成為端木緋以后,她就開始刻意地模仿端木緋的筆跡,每天都要練上一個時辰,并刻意讓自己的字每一天都稍微“進步”一些。
練到今日,她的字其實連端正都稱不上,落筆綿軟無力,筆劃間歪歪扭扭,透著一種不太和諧的感覺。
她看似專注地在寫字,心湖還在為下午皇覺寺的事蕩漾不已。
她仔細回想了與封炎相遇的事,回味他當時的每一個表情、說的每一句話,然而,她非但得不到答案,心頭的疑惑還越來越濃。
她現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封炎所圖不小,她雖不知道封炎為何忽然又改變主意放過了自己,可是事關重大,他恐怕不會輕易就相信她的承諾,肯定另有安排,而她現在能做的就是當作什么也沒聽到,什么也沒看到……
這不僅是為了她自己,也是為了端木紜的安全。
時間飛快地流逝,這反復的一筆一劃看似枯燥,卻帶著鎮定人心的力量。
漸漸地,她略顯浮躁的心就平靜了下來。
須臾,一陣挑簾聲傳來,兩道纖細的身影一前一后地進來了,前者一直走到書案旁,靜靜地看著端木緋寫字,后者暫時把手中的托盤放到了一旁的案幾上,一股香甜的氣味隨著熱氣在書房里彌漫看來……
書房里又安靜了下來,直到端木緋收筆,在一旁靜立了好一會兒的端木紜才笑著贊道:“蓁蓁,你的字進步了很多!”
端木紜伸手揉了揉端木緋的發頂,正色說道:“蓁蓁,我知道你有心向學,但是讀書習字都需持之以恒,并非一蹴而就,你還小,莫要累著了自己……”
端木紜諄諄叮囑道,端木緋不時點頭應聲,笑容恬淡。
見妹妹乖巧,端木紜眼中的笑意更濃,拉著端木緋的小手到一旁坐下,又道:“蓁蓁,剛剛廚房那邊送來了甜湯,我們一起喝點甜湯吧。”
話語間,綠蘿捧來了一個銅盆,熟練地伺候剛練完字的端木緋凈手。
之后,紫藤就把銀耳甜湯奉了上來,
端木緋一邊捧著甜湯吃著,一邊不動聲色地看著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卻不見蔓菁,好像從晚膳后,蔓菁就不見了……
長房除了張嬤嬤、綠蘿和紫藤以外,其他的下人都是來京后小賀氏給的,有道是:“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他們顯然是看不上她們這對孤女,大都琢磨著要謀個好主子。
祖母楚太夫人曾經說過,下人們懷心思謀利益,這些不重要,作為主子,整天糾結下人們的心思,要所有人都忠心不二,不過“小道”;只要震懾住他們,就足矣!
但是,她身邊這些人也該管管了。
她可不想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暗中傳到別人的耳中,藏不住一點秘密。
端木緋慢悠悠地喝著甜湯,和端木紜說著話,甜湯喝到一半的時候,蔓菁若無其事地回來了。
端木緋放下了手里的青花瓷小碗,隨意地問道:“蔓菁,你去了哪里?”
一時間,屋子里的目光都落在了蔓菁身上,蔓菁怔了怔,摸了摸鬢角的赤金蜻蜓簪,款款地走到近前,福了福身后,將手中的藤編花籃往端木緋眼前一送,笑道:“四姑娘,奴婢剛才去花房采了些紫玉蘭……”
花籃里放著幾枝怒放的紫玉蘭,紫紅色的花朵艷麗怡人,芳香淡雅。
端木緋隨意地掃了花籃中一眼,唇角彎彎。
這屋子里插花也是有講究的,全然怒放的花朵凋零得也快,因此一般都會插上一半綻放、一半含苞的花朵。蔓菁出去了快一個時辰,卻帶回來了這么幾枝花,也是夠敷衍的了。
端木緋慢悠悠地捧起茶盅,喝了一口熱茶,去去口中的甜味,然后才笑瞇瞇地說道:“蔓菁,你回二嬸母那里去吧。”
屋子里靜了一瞬,蔓菁身子微僵。
端木緋若無其事地繼續道:“從前爹爹時常教導我說,君子不奪人所好,既然二嬸母喜歡蔓菁,蔓菁,你就回去服侍二嬸母吧,如此也就皆大歡喜了。”端木緋一副欣慰的樣子,就像是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似的。
蔓菁眼中閃過一抹慌亂,急忙道:“四姑娘,您對奴婢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啊!”
端木緋歪著腦袋,指著蔓菁鬢發間的赤金蜻蜓簪道:“我傍晚還見二嬸母戴過這支蜻蜓簪,我想二嬸母一定是很喜歡蔓菁你,所以才會把東西賞給你。”
聞言,端木紜眉頭一挑,也想了起來,傍晚她們去永禧堂給賀氏定省時,還曾見到小賀氏戴過這支赤金蜻蜓簪,瞧這發簪上的蜻蜓做得惟妙惟肖,翅膀薄如蟬翼,憑這做工估計京城也沒幾家首飾鋪子做得出來。
今天蔓菁和她們去了皇覺寺,這才一回來,就得了小賀氏的賞,蔓菁剛才怕是以采花為名,實際上是去見了小賀氏吧!
看來上次孫嬤嬤的那頓打,還是沒給這些心思浮動的人一點警醒!
既然如此,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端木紜眉宇緊鎖,不容置疑地說道:“蔓菁,我們湛清院廟小,留不起你這等人……”說著,她拔高嗓門,“來人,把蔓菁帶去給二嬸母!”
蔓菁瞳孔一縮,知道怕了。
自打孫嬤嬤被打了一頓后,就被借故遣去管著粗使的小丫鬟們,再也不許進屋了。
所以,二夫人也才會更加看重她,賞她發簪。
要是她就這么被趕回去,以后肯定再也得不到重用。她已經十五歲了,恐怕只會隨便被配個小子,一輩子就這么過去了。
蔓菁咬了咬牙,“撲通”一聲跪在了冷硬的地面上,求饒道:“大姑娘,四姑娘,奴婢知道錯了,就饒過奴婢這一回吧。”
言下之意就是承認了她的發簪是小賀氏賞的。
她寧愿像孫嬤嬤那樣被打一頓,跪上一晚,也不想被送回去。
然而,端木紜絲毫沒有動容。
她雖知道這些下人沒把她們姐妹放在眼里,但也容不得這樣明目張膽!
蔓菁還在求饒,張嬤嬤已經帶著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走了進來,兩個婆子一左一右地鉗住了蔓菁,動作粗魯。
蔓菁急了,想也不想得脫口道:“四姑娘,你會后悔的!你要是趕走我一定會后悔的!”
蔓菁話里的威脅之意昭然若揭,端木紜的眉頭皺得更緊。
這個蔓菁是絕對留不得了!
端木紜揮了揮手后,張嬤嬤就冷聲對著兩個婆子道:“還不把人帶走!”
蔓菁還在扯著嗓子叫囂著,樣子頗為瘋癲,其中一個婆子趕忙堵上了她的嘴,飛快地就把人給拉下去。
這件事在湛清院中掀起了一片漣漪,卻也僅止于此……
夜深了,府中仍是一片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