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荼蘼站在回廊下,笑吟吟看著白一塵狼狽不堪的扛著瘋了一般的董咚咚,朝著自己的院落疾步而去。她的笑意越發暢快了。
“天助我也,白一塵……這些可夠你受的了。誰讓你也有軟肋呢?”她揮了揮手帕,陰森森的瞪住了身后的下人,冷笑道:“我跟你們說,誰也不許驚動老爺子。人家小兩口的事兒,你們少多事,我乏了……歇了吧。”
下人們,你看我我看他,都暗自尋思今日情形不妙。他們怕沈荼蘼不假,但那位孫少爺發起火來,似乎更加驚天地泣鬼神。就算夫人不提醒,也不會有人去看大魔王的笑話。
不敢驚動老爺子是真,但女管家也不敢得罪了白一塵。她趕緊吩咐落櫻,忙不迭的送去干凈衣衫與滾燙的姜糖水。家庭醫生也連滾帶爬的,被人從被窩里揪了出來,暈乎乎的送到三進的園子。
白一塵一言不發,自然也一路暢通無阻。他一腳踢開了浴室的門,把渾身哆哆嗦嗦的董咚咚扔進了浴缸。他將熱水的籠頭開到最大,又抄起了噴著熱水的花灑,沖著她已經冰冷到快沒知覺的身體。他的動作又快又猛,卻又細心的攥住她受傷的手腕,小心翼翼不敢讓傷口再沾到溫水。
“你放手……放開我!騙子,你這個大騙子!”董咚咚尖叫著,紅著眼睛想要反抗,無奈碩大的浴缸,又滑得不行,兩個人都跌落其中。
他居高臨下,卻還盡力用臂膀護住她,怕她摔得太痛。
她絲毫不領情,艱難掙脫他的束縛,眼見實力懸殊過大,她咬著牙跳起來,一個漂亮的直拳就擊打在他臉頰上。清脆的聲音響亮,他幾乎被她打懵了。第一直覺就是暗自叫苦,實在不該閑來無事教她打拳,如果全部盡數用在了自己身上。
隨著下頜上的痛楚傳來,舌尖也被不小心咬破了。腥腥咸咸的味道,一下子就把他的脾氣給撩撥起來。他陰著臉,蹙著眉,一把就將暴怒中的少女,臉朝下摁到了浴缸的熱水中。她措手不及,喝了好幾口水。
她掙扎著剛要冒出腦袋,結果又被他按下了水面。往復幾次,她翻著白眼聰明的妥協了,不再扭打他也不再掙扎,而是做了個平靜息事寧人的手勢。
兩個人都氣喘吁吁的各坐在浴缸的一角,將劍拔弩張藏在彼此的怒視中。
董咚咚吐著嘴巴里的熱水,冷冷瞪著白一塵,發現后者實在比自己狼狽太多了。
他的高定西褲與襯衣,如今皺巴巴貼在身體上。濕漉漉的頭發亂七八糟的散亂著,不停的滴著水珠兒。當然,一邊的臉頰上還隱隱有著青腫。看來,自己的一記直拳,威力不小。
他冷冷的盯著她,一只手仍舊緊緊攥住她受傷的手掌,絲毫不肯放松。如今見她肯安靜下來,便眸色陰鷙,一言不發的,突然就用另一只手上的整瓶醫用酒精,一股腦沖洗著她尚在流血的傷口。
強烈的刺痛,讓她齜牙咧嘴的甩著手,大聲呼痛:“疼,疼,疼……你離我遠點兒。”
“董咚咚,我給你臉了是吧?你再不老實,我就把你捆起來,信不信!”他氣勢洶洶怒喝著,使勁攥住了她掙扎的手腕。
“見鬼了,到底被什么咬成這個德行!”他緊接著又朝外面嚷著:“醫生呢?”
“來了,來了……”外面一眾緊張的答應聲,此起彼伏。
“別鬧啊。”他低聲威脅道。順便提溜著她的脖領子,一把就將她從浴缸里拽出來,又迅速抄起厚重的浴衣把她裹得嚴嚴實實。
“你出去,我要換衣服。”她呲牙狠狠道。
“落櫻,把衣服拿進來。”他又嚷了一聲。
落櫻趕緊躡手躡腳把一疊衣服捧了進來。有男有女,整整齊齊,干干凈凈的。
“出去!”她嫌惡的甩著手,語氣冰冷。
“趕緊換,別廢話!”他蹙眉,不客氣道:“我幫你換?”
說完,他已經不耐煩的開始解她的衣扣,動作粗魯而不客氣。她冷冷的盯著他,順手就狠狠將自己受傷的手掌,一下就拍在鏡子上,很重的撞擊聲,傷口頓時開裂的更大了。鏡面上出現了一個赫然的血手印,著實嚇人。
“白一塵,你知道我的脾氣,你攔得住我一時,攔不住我一輩子。大不了,這手我不要了!”她冷笑著,眸色篤定而傲慢。
他震驚之余,氣極反笑。他狠狠指住她的鼻尖,點點頭:“行,你行。”
他雖然生氣,卻不再逼迫她。他扔掉手中的空空的酒精瓶子,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浴室。
隨即,聽到了外面一陣瓷器破碎的聲響,看來白先生的心情著實郁悶。
董咚咚迅速換好衣服,用毛巾裹著受傷的手掌,她盲目的望著鏡子中恍惚的少女,心中的悲傷如同漲潮的湖水。
“你再不出來,我進去了啊。”門外白一塵不耐煩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她面無表情走出了浴室,看見大魔王正摩拳擦掌,身邊還站著一個身穿白衣的家庭醫生,其他人都已無蹤影。
他并沒去換衣服,只勉強用毛巾擦了擦頭發上的水,依舊穿著皺巴巴的衣衫。他靜靜的坐在太師椅中,遂黑的桃花眸緊緊盯住她。
“處理傷口。”他朝著抱著藥箱的醫生,淡淡道。
醫生動作麻利的檢查著她的傷口,囁喏著:“這……這恐怕被動物咬傷了,不知道是什么動物,若是野狗狐貍之類,得立刻注射狂犬疫苗和免疫蛋白,這傷口也太厲害了,恐怕需要縫合。”
“落櫻,讓所有人都去找,狗和狐貍,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找出來!”他冷冷道。
外面有個女聲怯生生的應諾著,然后是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別折騰了,不是狗……是貓。”她哼了一聲,終歸不甘心道。
“貓……”他長眉一挑:“哪兒來的貓?”
“跟我叫一個名字的貓!”她眼角跳了幾跳,聲音里的怒氣又蠢蠢欲動:“豬崽子,還真是只特別的貓啊……原來,我連東施效顰都算不上,本主兒……就是一只寵物貓!脾氣被驢子都倔的貓,這得多討人嫌呢?”
一時間,她牙尖舌厲,話中有話。嗆得他石化般愣住。他與她,對視了大約足有一分鐘。他無奈的嘆了聲氣,帶著幾分尷尬的避開她眼神,哂笑起來:“貓,原來是貓。先縫合傷口吧……”
他緩緩站起身來,頭也不回的朝著房外走去。
她啞然,但醫生剛剛拿出縫合的針線。他們就聽到外面一聲接著一聲,貓兒的慘叫聲。她驚愣了一秒鐘,猛的推開醫生,徑直沖到了陸盼兮的房間門口。
果然,白一塵正掐住那頭獅子貓的脖子,狠狠將它扔到了茉莉花盆上。那老貓驚嚇之余已經受了重創,幾乎奄奄一息,連逃的力氣都沒了。
但他并沒想就此放過它,他眸色陰沉的走近那頭貓,就在他躬身想要再次拎起貓時,她已經撞到他面前。
他突如其來的暴虐與嗜血,讓她心驚不已。她驚慌失措的搶住了老貓,緊緊護在懷里,聲音嘶啞,顫抖不已:“白一塵,你要干什么?”
“這頭畜生咬了你,它就該死!”他躬身,面無表情的伸出頎長手指。遂黑的桃花眸里充斥著化不開的寒冷與無情。
“該死的不是畜生,它愛它的主人,想要保護她的房間,有什么錯?若有該死的……分明是鳩占鵲巢的傻瓜,還有那禽獸不如的騙子。”她勇敢的凝視著他,理直氣壯:“有氣就對著我來,別因為你叫它豬崽子,就拿它當替罪羊。”
他靜靜的審視著她,好看的桃花眸中,顯而易見的驚痛與陰鷙。他終于冷笑了一聲,轉身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她抱著受傷的獅子貓,本來跟在他身后,又努力跑到他前面。
“先治它。它死了,我也不會讓你縫合我的手。”她把貓輕輕放在榻上,扭頭對著目瞪口呆的醫生說。
“董小姐,我……我不是獸醫。”醫生有些束手無策,囁喏著。
“別廢話,你不想連獸醫都沒得做吧……”白一塵冷冷的瞥了一眼醫生,他撂下了話,便徑直走進了浴室。房門被重重的關上了。
醫生一邊唉聲嘆氣,一邊手足無措的摸著獅子貓的身體,他不得不打了幾個電話,咨詢了半天,方才搞定。
他不太得要領的處理完獅子貓的傷勢,又重新洗了手,消了毒。這才小心翼翼的,為董咚咚手掌上的傷口進行縫合。
緊迫的痛楚讓她蹙緊了眉,蒼白的額頭上,洇出了一層薄汗。
因為暈血,她實在不敢多看,醫生在她掌間的飛針走線,只能閉上雙眸,咬牙忍住。朦朧之中,卻感覺到有人用溫熱的毛巾,擦拭著自己額上的汗水。
她抬眸,與他四目相對。他已經洗了澡,換了干凈的衣衫。月灰色的中式唐裝,款式與她身上的異曲同工。見他公子如玉,風華無雙,她卻恍若隔世,心有戚戚。
醫生識趣,為她簡單包扎好傷口,便抱著藥箱低著頭逃一般離開了。
他轉身拿起白瓷壺,倒了半盞姜糖水,想要拿湯匙喂她。她卻受驚一般,扭頭錯過。拒絕,只在無聲中,卻充滿了堅持與篤定。
“咚咚,何必呢……難道,你要一直跟我犟下去……”他放下了碗盞,凝視著她:“你今天發脾氣,可因為老宅有人,難為你了?”
“除了你,沒人會難為我。”她疲憊的坐在了美人榻上,神情落寞。
“有什么人又和你胡言亂語了?……那只貓,一直養在宅子里,對你不熟。只不過因為吃得胖,他們才叫它豬崽子,并無其他,你別想多了。”他似乎也累了,坐在她對面,盡量平靜心態的低低問著。
“記得嗎?我們曾經簽了一份合同。如果我們當中有人,欺騙了對方……應該怎樣?”她低垂著眼眸,決絕反問。
“董咚咚,你要耗盡我的耐心了。”他微蹙長眉,無奈道:“你不就是想知道陸盼兮的事嗎?所以一直借題發揮,非要鬧成這樣?也罷……我就講給你聽。”
“不必,我不想再知道。”她打斷他,搖搖頭:“一點兒也不想再知道。”
他愣了,沉思了片刻,便緊緊盯住她。他的眼神帶著探究和深沉,但卻看不清她星眸中的復雜情愫。
見她掌上纏著紗布,眼睛紅腫著,他內心之中終歸痛惜。
他站起身來,緩緩走到她身畔,躬下身子,盡量柔和了語氣:“乖……咱們不鬧了行嗎?這樣吧,我們也不必訂婚了,我會讓晨曦……盡快幫你把簽證辦好,然后……咱們飛加利福尼亞,找一箏。我們盡快登記結婚好了,不等了……”
“白一塵……”她咽了咽口水,表情艱澀得難看:“我不會……和你結婚的。”
他再次愣住,唇畔的淺笑也漸漸被冰封在陰郁之中:“行,我可以等你,等你想結婚時,我們……”
“我們分手吧!”她終于斬釘截鐵,刻不容緩:“你不愛我,便無需再假裝。你對我再好,我也不是陸盼兮。”
他猶如被雷擊中,桃花眸中的迷霧一層層迅速的暈染開來,讓他整個人都看起來深不可測。
“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他的聲音徒然寒冷殘忍:“你……逼人太甚!”
“剛才,你在陸盼兮房間里,我也在。就在那時,你們的貓咬了我。”她打斷他,疲憊道:“我知道,說出來很沒面子,我躲在床底下……本來,我答應了幻月,會幫她找到陸盼兮發生意外的真相。”
“你跟我分手,意味著將負債十五個億?”他緩緩起身,居高臨下的望著她。此時此時,他神情清冷而陰郁。
“如果你一定要這樣,我還!”她也緩緩站起身來。她從他身邊走過,他目不轉睛跟著她,眉心蹙得更緊了。
她默默的走到雕花床榻前,背對著他,開始脫下自己的衣衫,一件一件。她的動作沉穩而篤定,他卻看得驚心動魄。
她的背影很美,玉白的肌膚晶瑩剔透。他的心卻擰痛起來。
“這樣還,你能如意嗎?”她未轉身,聲音似乎遙遠得幾乎飄渺起來:“如果你要,就拿走吧。但……白一塵,我不會再愛你。”
他的眼眸積累著山雨欲來的風暴。他瞇著眼眸,冷冷的一步一步走近她。
他的腳步聲,同樣讓她驚心動魄。她不得不閉上眼眸,等待下一刻的不可知。
隨著一聲絲綢被扯裂的聲音,她身上突然多了清涼而溫柔的觸感。她訝異的睜開眼眸,不可思議的看著身上的米黃色帷帳。是他,一下子扯下了床上的帳子,扔在了她身上。
“董咚咚,晨曦會送你回家。”他站在她身后,聲音冰冷無情:“滾吧,從此滾出我的視線!”
她渾身一震,但也毅然決然的,抱緊了身上的帷帳,頭也不回的向門口走去。
忽然之間,她停頓,又復而轉身回來。
他眸色稍微轉晴,以為又有轉機。但她只從掌中取出了一只赤金鐲子。他才發現,原來她不知何時,竟然掙脫下了那緊箍咒,他也才剛剛發覺。
“20030804,那一天是七夕節,也是她失蹤的那一天,對吧?緊箍咒里沒有符咒,只有你們的……結發!白一塵,你騙得我好苦。”她笑中帶淚,笑得又美又狠。
鐲子叮當一聲,落在他身畔的桌幾上。他的心,也一下子墜落無底深洞。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美麗的少女從自己身旁走過。她的步伐凝重而顫抖,他卻無力再去追隨。
白一塵終歸抑制不住撲面而來的窒息感,他倒退一步,坐倒在床榻上。
機關算盡太聰明,他為贏得她的一生,卻輸了她的真心。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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