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大的場面,那么熱鬧的喧嘩聲,哪怕是在車駕里面的皇后,也是聽到了。同時,她也感覺到車駕停住了,便皺眉問道:“怎么回事?”
邊上伺候的輪值太監是方正化,因為他是宮內公認的身手不錯的太監之一,皇后出宮得保護才行。他不清楚情況,自然馬上派人去查。
周皇后在等待的時間內,隱隱約約聽到了一些傳來的動靜,仔細聽聽,讓她不由得很是意外。
“賣了,賣了,賤賣了,武清侯本人用過的玉碗一個,只要五兩銀子,賤賣了!”
“大家都來看,都來買啊,嘉定伯府藏著的瓷碗,雖然有點破,可這是十年前的好東西,有貴氣的哦,便宜甩賣了!”
不知道為什么,在她努力辨別清楚這傳來的聲音時,她心中立刻便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該不會是前面那么喧嘩,還和自己那個不爭氣的爹有關系吧?
自己親爹什么德行,周皇后心中當然有數。之前的時候,其實已經有過一些幺蛾子了,此時聽到這動靜,她就擔心起來了。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內侍跑過來稟告了,是陳寶庭過來的:“皇后娘娘,前面大街上,武清侯和嘉定伯讓下人擺了鍋碗瓢盆在那叫賣!”
“……”周皇后一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的這個消息,以至于愣神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當即喝問道,“這里并非嘉定伯府,怎么會有嘉定伯府的下人在?而且……而且都是皇親勛貴,又怎么會賣鍋碗瓢盆呢?”
“回皇后娘娘,奴婢在皇上身邊伺候,倒是知道一點情況。”陳寶庭回答了一句之后,便大概說了下。
就是武清侯府的那點破事,李國臣要捐家財補軍資,朝中眾多大臣紛紛向皇上提議,要為李國臣主持公道這個事。說到最后,他還補充道:“昨天武清侯已經拖延了一天不肯交錢,如今搞這么一出,肯定還是和這事有關。至于嘉定伯的事,奴婢就不知道了!”
周皇后一聽這事,頓時就想起皇上幾次在她面前的表態。她便知道,既然朝中大臣都是這么認為地,皇帝就肯定會要這筆錢了,畢竟如今正是非常缺錢地時候,甚至都到了自己這個當皇后的都出來賺錢的地步了。只是,為什么嘉定伯也摻和到這個事情里來了呢?
“嘉定伯可在前頭,速速把他找來!”周皇后非常擔心,當即下旨道。
陳寶庭一聽,立刻答應一聲,轉身就走。
正在這時,他看到藍天保正匆匆過來,頓時,兩人不著痕跡地互相對視了一眼,而后,各干各事。
就見藍天保到了車駕前,躬身稟告道:“皇上在宮內大怒,傳皇后娘娘即刻回宮!”
原本周皇后就擔心著,一聽這話,心里就更擔心了,連忙問道:“皇上為何大怒?”
“此乃東廠剛上的奏章,皇上讓皇后娘娘過目。”藍天保說完,便雙手呈上一份奏章道。
與此同時,在武清侯府門口,李國瑞和周奎也不回府,就在門房里面喝著小酒,聽著外面傳來美妙地聲音高興著。
“這一次,看誰還敢逼我們掏錢!”
“呵呵,對,誰要再逼,京師百姓的口水都能淹死他們。”
兩人正在得意著,忽然房門被人推開。這讓周奎很是不滿,當即冷聲喝道:“吃點東西都要來逼,是不是也要把這些酒菜都折成銀子啊?”
這話說完之后,他才發現,進來的不是他們所厭惡地那個東廠檔頭,而是一名內侍。
陳寶庭看到嘉定伯在這里,便立刻傳懿旨道:“皇后娘娘有旨,著嘉定伯周奎見駕。”
周奎聽了,不由得一愣。心中想著,該不會這個事情,就已經傳到皇宮了吧?
他立刻和李國瑞對視了一眼,彼此地眼神中,都包含了鼓勵之意。
李國瑞就怕周奎關鍵時刻壞事,便開口提醒道:“嘉定伯此去,正好把我們的苦衷說一說,上達天聽,我們實在是沒這個錢啊!”
他的話中,“我們”兩字,咬得非常重。
周奎一下便能聽出來,只要能把武清侯這邊的錢給堵住了,那他那邊也就不會有什么事情。
因此,他站了起來對李國瑞說道:“放心,我去去就來。”
說完之后,他就隨著陳寶庭走了。不過他沒想到的是,陳寶庭不是領著他去宮里,而是就在街頭那邊。
心中詫異皇后怎么會出現在這里的同時,他便按君臣禮儀上去見駕了。
一向來都很溫柔孝敬的皇后,此時,卻是一臉的怒意,似乎是那種恨鐵不成鋼的恨,冷聲說道:“外面風大又冷,嘉定伯進來坐吧,本宮有些話要說。”
周奎立刻感覺到不對了,不過回頭想想,應該是女兒知道了自己的事情,覺得落了皇家臉面,就不高興了。
這不就在意料之中么?周奎這么想著,倒也安心了,便進了車駕里面。
周皇后卻并沒有對他說話,而是吩咐外面道:“本宮有話要對嘉定伯說,你們退下吧!”
很顯然,接下來的話,她不想讓別人聽到。
方正化等人聽了,便立刻退遠了一點。
車駕里,看著自己父親假裝什么事都沒有的樣子,周皇后忍不住怒從心生,怎么都抑制不住,便把手中的奏章,一下甩給了周奎道:“你自己看看!”
私下里連“爹”都不喊了,這讓周奎不知道為什么,心中忽然有點惶恐起來。他連忙撿起那份奏章,展開看了起來。
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頓時冷汗就下來了。
原來,這奏章中寫著地,都是嘉定伯府狐假虎威,仗著和當今皇后和太子的關系,巧取豪奪的那些事情,甚至連大概地非法所得都列得清清楚楚。
不過很快,他忽然回過神來了。自己又不是以前那個算命先生了,如今可是當今皇后的親爹,當今太子的親姥爺,就只是摟了一點錢而已,難道皇上還能降罪自己?真要這樣,皇后和太子的臉面怎么辦?
如今誰不是有權有勢之后,都想著法子摟錢,又不是只有自己一個。底下臣子不用說了,就是皇上對自己也不好動手啊,自己女兒可是皇后,又不是一般妃子,而且親外甥是太子,不看僧面看佛面,總不能對自己這個老丈人亂來吧?要不然,薄情寡恩的罵名就難跑了!
這么想著,他心中便有底氣了。無非是不要臉一點而已,還能怎么了么?
于是,他把奏章放下,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同時向女兒訴苦道:“女兒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爹以前都窮到去街上算命騙錢的地步了。這不是窮怕了么?就這么搞點錢,心里也不慌,還能給你哥留一些不是……”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他還沒說完,就被周皇后憤怒地聲音打斷了,強行壓抑著,卻能看出她非常地激動:“你都貴為嘉定伯了,還能窮到那里去?你再窮,還有皇上窮么?你知不知道,我剛才是從哪里來?我堂堂一個大明皇后,都窮到出宮賣宮里紡織出來的棉布,以補貼下宮里用度的地步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啊!”
周奎聽得呆住了,自己剛才沒有聽錯吧?女兒可是大明皇后啊,跑宮外賣棉布補貼宮里用度?這是真得么?是聽錯了吧!
眼淚沿著臉頰往下流,周皇后的情緒還是非常激動,甚至都有點忘記了家丑不可外揚,聲音都大了點,讓外面站得遠了點的內侍宮女都感覺到皇后在發怒:“皇上已經被逼到了絕路上了,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說過,江山社稷決不能丟,為了保住江山社稷,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你想過沒有,你如此作為,會帶來什么后果?”
周奎有點聽傻了,江山社稷都要丟?有這么嚴重么?看著自己女兒那么激動,他忍不住反問道:“怎么可能丟了江山社稷呢……”
“有什么不可能的?”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憤怒的周皇后打斷了,“你知道如今大明朝已經到什么地步了?因為缺錢,連前方將士都沒人敢為朝廷打仗了,流賊、建虜是鬧著玩的么?那一天就打進京師來了,你知不知道?”
不等周奎說話,周皇后已經又恨聲說道:“你親外甥是太子,這天下總有一天會是你親外甥的。可是,要是江山社稷都丟了,你親外甥還能當皇帝么?你以為,你還能享受榮華富貴么?你就是摟再多地錢,你能保得住么?別人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可以么?你是憑什么能享受榮華富貴,你心里就沒有一點數么?還幫著武清侯去對抗朝廷,對抗皇帝,你……你何至于愚蠢至此啊?”
面對自己的女兒,看到她從未有過的爆發,甚至都罵他蠢得不能再蠢都說出來了,這一刻,周奎是真得震驚了,有點嚇到了,這種事,以前可是從未有過經歷的。
周皇后發泄了一通之后,心情稍微好過了一點,這才發現自己聲音太大了,便又壓低了點聲音,但還是非常生氣地對周奎說道:“我告訴你,你們這一次做得事情,皇上已經在宮內雷霆大怒,急召我回去,后果如何,很難預料。你立刻進宮向皇上請罪,幫皇上挽回臉面……”
一聽這話,周奎想起李國瑞說過他要做表率,要拿出不止二十萬兩銀子,又是心如刀割,就還在猶豫,強行分辨道:“不至于吧,我……我好歹是皇上的丈人啊!”
聽到這話,周皇后氣得差點暈過去,她便不顧形象,用手指著周奎低聲罵道:“你以為是平頭老百姓么?這是天家,沒聽說過最是無情帝王家么?你一個老丈人算什么,在社稷江山面前,任何人,任何事都算個屁!我告訴你,之前太子在皇上面前說錯了一句話,就被狠狠喝斥了一頓。還有,你別以為皇上不敢動你。你要執迷不悟,而我沒有做出任何表示的,皇上就會覺得我不配當這個皇后,甚至太子也不配再當太子。你以為天底下就沒有別的女人了么?你以為,皇上就只有一個兒子么?到那時候,你覺得你還是皇帝的老丈人,你還能當這個嘉定伯,你還有能回去當算命先生的機會……”
聽到這話,周奎終于慌了。他最大的依仗,不就是這個女兒和外甥的地位么?如今聽來,把皇帝逼急了,廢后廢太子的事情都能干出來的。而眼下,聽女兒地意思,就已經把皇帝給逼急了。
這么想著,他心中是真怕了,連算命先生都沒得回去當,下場可想而知,他連忙向周皇后求教道:“那……那我該怎么辦?”
“立刻收了那些丟臉的事,進宮向皇上請罪,說你這是被武清侯蠱惑,一時糊涂。”周皇后見他終于認識到了,便連忙說道,“另外,皇上如今急需用錢,你自愿為朝廷著想,把那些搞來的錢全部捐出來!”
“啊……”周奎一聽,當即失色說道,“認錯沒……沒關系,可那些錢就……就不用了吧?”
“你不瞧瞧你自己干了什么事情?”周皇后一聽,又氣炸了,這時候還抓著錢不放,“皇上已經雷霆大怒,你要不早點做,我也不會保你,為了你外甥,大義滅親,總好過被你給連累。我告訴你,這次的事情,你必須把錢主動捐出來,皇上剛好急需要錢,如此才能平息皇帝的怒火!”
聽到女兒竟然不顧聲譽,都被逼得要大義滅親的話都說出來了,周奎不敢再堅持了,連忙說道:“好好好,女兒怎么說,我就怎么做,我聽你的。”
周皇后聽了,終于松了口氣,便又開始指點他爹在細節上怎么做。然后便改道匆匆回宮去了。
武清侯府前,還是那么熱鬧,甚至有幾個其他勛貴府里的人都擁過來旁觀,聽著武清侯府和嘉定伯府的下人,你一嗓子,我一嗓子地喊著,就都紛紛“可憐”起他們來。
“朝廷瘋了么?竟然這么逼皇帝的親戚?”
“對啊,武清侯就算了,嘉定伯可是皇后的親爹啊,都被逼到賣鍋碗瓢盆的地步,實在太慘了。”
“聽說剛才嘉定伯被皇后傳去了,一會皇后知道自己娘家被逼到這份上,還不知道會難過成什么樣子!”
“等著看吧,誰出了這主意,誰會受到報應的,不得好死!”
聽著這些言論在擴大化,李國臣的臉色有點白了。實在是這一招用出來太狠了。皇上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懲罰這兩人,二是反悔懲罰他。相比較而言,那邊有一個皇后親爹,太子親姥爺,還有那么多人都為他們說話,搞不好,皇上扛不住壓力,會反悔吧?
這么想著,李國臣感覺到如山的壓力,撲面而來,壓得他有點喘不過氣來了。
就在這時候,忽然有人興奮地喊了起來:“嘉定伯回來了,嘉定伯回來了,這下有好戲看了!”
武清侯一直在旁觀,看到其他勛貴府里的人也在暗中出手,制造聲勢,心中踏實地很,此時看到周奎回來,便笑著迎了上去。
可是,他還沒有迎過去,就見周奎突然對他府里的那些下人大吼道:“滾,都給我滾回去,在這里丟人現眼,誰讓你們這么干的?立刻給我滾!”
說話的時候,甚至都去踹那些驚呆了的下人,要把他們踹走。
其實,不止是嘉定伯府的下人驚呆了,是所有人都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