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立刻整理下官袍,顯得非常地正式,嚴肅。而后便轉身,大步下了箭樓,去到城墻內側,看著城內密密麻麻地人頭。他俯視著一個個嚴正的方陣,掃過屬于自己原本麾下的秦軍步卒,還有屬于勇衛營的步卒。
忽然,他大聲喝道:“此戰已謀劃多日,建虜中計而不知。半渡而擊,自古以來皆是勝仗!”
說到這里,孫傳庭看了一眼方陣前面的那些將領,而后又繼續大聲喊道:“皇上對此戰寄予厚望,爾等該都知道,我等是如何到達這里的!皇上一直關注,此戰所立之軍功,皆會呈報御前。凡立下大功者,爾等也應該知道皇上親口之承諾。”
他指得是當日秦軍趕到京師郊外時,崇禎皇帝視察時所說得那些話。秦軍將士,當然都能記得這事。而勇衛營的這些將士,和秦軍相處多日,自然也從秦軍同袍這邊聽說了。
秦軍之前的時候,還殲滅過五千左右的建虜步軍,原本在對戰建虜的時候,心理的劣勢就已經不明顯了。如今加上孫傳庭這么一鼓動,就更不一樣了。
因為他們都不識字,而中丞大人是進士出身。對他們來說,中丞大人的學識肯定很厲害,通古博今。既然他都說了,像如今這樣半渡而擊的戰事,就沒有失敗過。一聽到這樣的話,這些明軍將士們的信心一下就增加了不少。
由此,天津城內的明軍將士們,在聽到中丞大人說自古以來這樣的戰事必勝,又想起皇上說得那些話,頓時一個個渾身充滿了勁,都期盼著這一仗快點打。
“封妻蔭子,封侯拜將的機會,本官已經給你們了。接下來,就看你們自己的了!”孫傳庭說完這些之后,便轉頭向邊上的軍卒命令道:“點狼煙!”
城外衛河,三條架設起來的通道,除了最左邊,離天津城最遠的這條一直在過車輛之外,其他兩條通道都是麻木的大明百姓,被滿清韃子催著,下意識地緊跟前面的人而已。
忽然,走在邊上的一個女人被人一擠,頓時站立不住,掉下了通道,落到冰面上,摔了一跤。想再爬起來,卻腳下一滑,又跌倒了。
在她的不遠處,有一個冰窟窿,可以看到露出來的冰水中,有尸體浸泡著。邊上不少地方,都有大明百姓的尸體,都是掉落下去的,身上插滿了箭。
那個女人意識到了什么,連忙轉頭看去,只見岸邊已經有建虜韃子舉起了弓箭。
“不要!”她嚇壞了,急忙想爬起來,可因為她亂爬的原因,又離冰窟窿很近,那冰窟窿附近的冰面,似乎有繼續裂開的痕跡。如果她慌張亂來的話,很可能會導致冰面裂痕越來越大,那樣會威脅這架起來的通道,而這,就是建虜韃子發現有人掉落之后,直接射殺避免破壞冰面的原因。
或者是見多了掉下冰面的百姓被射死的情況,通道上走著的人,就沒有一個人停下,哪怕看一眼都沒有。這女人有點絕望了,知道自己會被射死在那里,忍不住悲從心來,頓時淚流滿面,喊起了“爹,娘,女兒來見您了……”
不過就在這時候,忽然一桿長槍伸到了她的面前,同時有人罵罵咧咧地說道:“臭婆娘,不想死就快拉住了。”
那女人一見,喜出望外,連忙一把抓住了槍桿子,而后,通道上的那人,就這樣拖著她,趕緊往岸上走。
舉著弓箭的韃子,看到有人竟然把那個女人給拉走了,也就放下了弓箭,同時罵罵咧咧的。
在這個過程中,倒是有過往的大明百姓,有點反應,看了下那個救人的,發現是個二韃子,便又連忙低著頭,重新恢復了麻木的表情。
到了岸邊,那女人放開長槍桿子,爬起來,連忙想道謝一聲時,卻忽然發現,救自己的這個人,竟然是個二韃子,還是害死自己大姐的二韃子。頓時,感激地臉色一下又沒有了,低著頭,就準備走進人群中。
而在邊上監督大明百姓的那些二韃子,卻有人看不過去了道:“呦,你這個臭娘們,伍大人救了你,竟然連句感謝的話都沒有?”
這個伍大人,自然是伍忠了。而這個女人,則是高青雪的妹妹。就剩這么一個了,其他的都死了。
伍忠聽了手下二韃子的打抱不平,正想說話時,忽然眼角瞅見什么東西,連忙轉頭看去,就只見天津城中,有三股煙升起,很濃,且越升越高。
這時,不少人都看到了,紛紛轉頭看過去,看著這個突兀出現的情況。
二韃子中,有不少都是見過這種煙的,這一看之下,頓時吃了一驚道:“狼煙!”
“對,沒錯,就是狼煙!”
“咦,這里又不是邊關,怎么會有狼煙呢?”
“對啊,狼煙都用在邊關烽火臺傳訊息用的,難道天津城里的明軍是要傳什么消息么?”
聽著他們的話,連不少麻木絕望的大明百姓都不由得抬頭看去。看著那狼煙,眼神中帶著一絲期盼。
這狼煙突兀而來,難道是朝廷派軍隊來救人的信號么?
然而,一有了這個念頭,就又很快熄滅了。誰都想被朝廷軍隊救下,誰都不想去遼東為奴為婢,可朝廷軍隊又怎么可能跑來這里救人呢?
伍忠也是疑惑,不知道建虜來這邊都兩天了,怎么才升起狼煙?
正在疑惑間,忽然,天津城門突然打開,一隊隊地明軍竟然沖了出來。只要在軍中待時間長一點的,立刻就能發現,這支出城的明軍,絕對不是地方衛所的軍隊,而是一支裝備精良的精銳。
雖然天津城那邊,有建虜韃子在那防著,可他們也沒想到明軍竟然會沖出來,一時之間,措手不及,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而那城門洞里似乎有無窮無盡地明軍,就那么源源不斷地擁出來,列陣直往架在衛河上的這三條通道方向沖來。
看到真有明軍沖出來和建虜打仗,頓時,不少百姓露出了期待之色。他們心中渴望朝廷軍隊能打贏建虜,把他們都救回去。
可是,朝廷軍隊似乎就沒有打贏過建虜,更有一些消息靈通的,更是知道什么建虜野戰無敵的傳言。因此,他們雖然期待,可心中卻沒有多少信心。除了在心中向滿天神佛祈禱朝廷官軍能贏之外,就只有停在那里旁觀了。
這個時候,就連那些二韃子也是,都站在那里,看著天津城外的大清軍隊,已經在整隊準備迎過去,而明軍也勇往直前地沖鋒,兩軍很快就要撞到一起了。
誰勝?誰敗?
大明百姓、二韃子們,很顯然都認為滿清軍隊能贏。然而,在衛河南岸中軍帳內的多爾袞聞報連忙出來一看,頓時臉色一變,立刻下令道:“快,傳本王軍令,立刻派精銳步卒增援對岸,把通道上的那些漢狗都射殺了,快點騰出通道!”
聽到這話,他身邊的親衛立刻去傳令。而留著的親衛就奇怪了,其中一人仗著自己得多爾袞歡心,便不解地問道:“主子,我們大清在對岸有二萬左右的軍隊,難道還怕了這些明軍而已?”
其他親衛聽了,也都點點頭。在他們看來,大清軍隊對上明狗,至少要按一打三的比例算的。如今在河對岸有兩萬左右軍隊了,至少明軍要來六萬左右才是大清軍隊的對手,如此,還用這么急著往對岸增援么?
這些親衛,都是多爾袞的心腹。此時的他,見他們都不解,便緊皺著眉頭給他們解釋道:“明軍起狼煙,必定是傳訊用,周圍肯定還有明軍埋伏著,這是其一。”
說著這話的時候,他心中也有點奇怪。大清軍隊在河對岸,也是有探馬四出的,明軍如果看到狼煙趕過來的話,除非是騎軍,否則步軍的話,早就被探馬發現了。可是,他和明國交手也不少了,自然知道,明國其實缺馬,就算有騎軍,又能有多少騎軍?兩千,三千?就算是五千,那也頂天了吧?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天津城又不大,兵力也有個上限,兩者相加,明軍的兵力,最終也還是有限,一旦自己這邊增援,明軍反而是來送死的了!可明軍主帥有這么笨么?
心中有疑惑,想不明白,同時還在繼續給他的親衛解釋道:“第二,明軍竟然敢主動出城攻擊,肯定是有一定把握的。你們看,這出城的明軍,看其行進沖鋒,都保持著陣勢,由此可見,此乃明國精銳之兵也!這……”
如果岳托在這里的話,可能一下就能認出對面沖出來的乃是秦軍。多爾袞沒見過,一時之間也沒想到,畢竟在他的印象中,秦軍應該是在后方跟著的。
可是,下一刻,他就看到跟在秦軍后面的那支軍隊,他很熟悉,是在濟南府那邊給他印象深刻的那支軍隊,明國皇帝的禁軍勇衛營。頓時,他在給親衛做解釋的話,一下便斷了。既然勇衛營在這里,按前面這支精銳,就肯定是那支秦軍了。
多爾袞到這個時候,還是不明白為什么勇衛營和秦軍會出現在天津城內。明明比他們要落后很多的,怎么就到了大清軍隊的前面去了呢?
雖是如此,卻不妨礙他對局勢進行判斷。就見他立刻轉頭命令道:“快,立刻派巴牙喇過河,奪取通道控制,決不能被明軍把通道毀了。”
多爾袞很顯然不看好對岸那支部署在天津城外的軍隊,覺得他們肯定抵擋不住明軍。又覺得普通軍隊殺過去,都不一定能保住通道,就直接用出了自己手中的王牌。
然而,在之前的時候,沒人認為會有戰事,因此誰也不會披著三層甲,隨時做好打仗的準備。巴牙喇兵要出擊,那也得要又時間準備才行。
就在這時候,天津城外的兩支軍隊撞在一起了。頓時,紅色和黑色的陣型,一下就變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在衛河北岸,撒在四處看押大明百姓,還有四處警戒的滿清軍隊,全都立刻開始集結起來,起頭目是滿清前鋒主將圖爾格,立刻開始指揮,抽調一部分兵力趕去支援天津城下的戰事。
然而,明軍源源不斷地開出天津城,前面秦軍的攻勢被阻,后面的勇衛營就立刻從邊上殺了過去。為首的那個明將,在親衛的護衛下,簡直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在他的面前,幾乎就沒有一合之敵。只是一會的功夫,就把面前建虜軍陣殺了個對穿。
渾身鮮血,就猶如從血海中出來一般。在他的身后,一桿大旗迎風飄揚,上面繡著著一個“周”字,這員明將,就是勇衛營中的悍將周遇吉。
殺了對穿之后,周遇吉立刻領著手下直奔衛河岸邊。他的任務,在事先出城之前,孫傳庭就特意囑咐過,一定要他第一時間打下三條通道,不讓河對岸的建虜有增援的機會。
這時候,整個衛河北岸,就有點亂了。
已經過河的人畜和物資,大概是建虜掠奪的一半左右,二十來萬,那也是相當大規模,無數的人了。被運送物資財富的車輛圍著,而滿清軍隊散布四周,他們要集結,就要繞著走;要增援衛河這邊,也要繞著走。可以說,滿清軍隊掠奪去的人畜物資之類,在這個時候,給他們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另外,雖然有兩萬人馬左右,可其中有不少是二韃子,而且還要留下人手看著明國百姓,就不可能一下把兩萬人馬都派去增援。
但是,滿清軍隊有一個優勢,他們有騎軍。而圖爾格第一時間,就是把騎軍給派出去增援了。雖然要繞路,可對于騎軍來說,并不需要多少時間。
這衛河北面的一仗,剛開始這會,明顯是明軍占優勢。可是,等到滿清騎軍增援過去之后,戰事勝負就不好說了。而如果明軍來不及占領三條通道,讓南岸滿清軍隊增援過去的話,那就必敗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