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集團沖擊最厲害的時候,就在沖撞發生的一瞬間。幾百乃至上千匹戰馬成群成隊的,以最大速度沖撞而來,人和馬的重量加上馬匹飛馳的速度,產生的是巨大的沖撞力。在蒸汽機的時代來臨前,這種沖撞產生的力量,也許是人類可以有效控制的最大的力量之一。
而蹲著地上的步兵,只能密集的陣列和長槍去抵擋這些疾馳而來的,怪獸一般的沖擊騎兵。如果他們的陣列不夠緊密,人心也不夠沉著,也沒有多少射擊武器可以打亂對方的沖擊陣形,那么后果通常是一次傷亡慘重的災難!
現在排在第一線山東團練兵就遭了災!他們的陣列本來就有點松散,又被七八千支箭鏃掃了一遍,現在只是勉強維持。而且人心也慌亂到了極點,哪怕李大開親自帶著督戰隊頂上來,也不起什么作用了。
在撞擊到來前,已經有些團練兵的腳步不受控制的向后挪動了就在這時,數百匹奔騰的戰馬,轟然撞擊了這條搖搖欲墜的防線!
防線在霎那間就土崩瓦解了!雖然有一二百名長槍兵死抗到了最后,用他們的一丈長槍刺穿了幾十匹戰馬的胸膛,還捅死了不少悍勇的八旗兵。但是余下的數百鐵騎,還是如同洪水一樣,將他們徹底淹沒。
戰馬本身就是武器,馬蹄踩踏,胸膛撞擊,都能造成致命的損傷。而八旗兵手中的長槍,更是收割生命的利器。在撞擊發生的霎那,這一切都因為高速度的加持而不可阻擋。
山東團練兵的戰線,就這樣被一撞而破了!
撞破之后,就是馬刀砍殺!
兇悍的八旗兵不會在完成一次撞擊后馬上退去,因為他們肉搏的本事遠比所遇到的任何敵手都要強悍。而戰陣崩潰的山東團練軍的士兵,根本無力抵抗,只是驚恐慌張的向后退去。他們背后的弓箭手連長槍都沒有,也沒辦法抵抗馬背上的八旗兵,于是只能一起向后奔逃。
就在這時,沖鋒的號聲鼓聲,再一次響徹在清軍騎兵集群的上空。隨后就馬蹄如雷,喊殺震天清軍的又一輪馬隊沖擊開始了!
這一次還是前后兩波騎兵配合,騎射在前,沖撞在后,不過目標卻指向了還沒有崩潰的明軍戰線的一段——剛才的沖陣只是摧毀了一段三四百步長的戰線,并沒有形成總崩。由于肉搏還在剛才的突破口繼續,所以多鐸就換了一段戰線繼續沖。
只要多沖破幾段,就能把高宏圖這個老家伙趕進土河里面喂魚了!
“殺韃子!分田地!殺韃子!分田地啦”
就在多鐸以為勝利在望的時候,明軍后陣突然發出了山呼海嘯一般的吶喊。
明軍的反擊居然開始了!
反擊的目標是剛才突破明軍第一線的那幾百八旗兵,就在他們砍殺奔逃的明軍士兵的時候,已經站在土河邊上,沒有地方可以后退的高宏圖,咬著牙給守在第二線的那些長槍兵、刀牌兵開出了“人人一百畝”的重賞!
一百畝土地擱在如今這個殺人盈野的山東,其實也不是什么重賞,只是農民們對土地的渴望在發生作用,讓大家又鼓起了斗志。
而得到重賞的條件只有一個,就是打退清兵,保著高大巡撫回去濟南。要是高宏圖跳了土河,可沒人能給他們一幫苦哈哈的農民分土地!
正砍人砍得興起的八旗天兵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吶喊嚇了一跳,有幾個還停下了砍人的動作,抬頭張望一下,想知道發生了什么?
而出現在他們眼眸當中的,則是讓他們終身難忘的場面。就看見數百刀牌兵一手舉盾,一手舉著標槍,吶喊著奔跑過來這是要扎標槍啊!
這些人瘋了嗎?自己這邊還在肉搏呢!兩邊的人混在一起你們就扔標槍你們這些尼堪狠起來自己人都殺啊!
“投!”
帶隊的明軍軍官就是一聲發喊,幾百支標槍呼呼的就夾著勁風投了出去!
這不是瞄準了投標槍,而是火力覆蓋!幾百支標槍沒頭沒腦的扎下來,一波就了斷了好幾十個韃子還有差不多相同數量的山東團練兵被誤殺誤傷,還有幾十匹戰馬被扎穿了身體。
本來一邊倒的廝殺場上亂成了一團,所有人都被嚇懵了,全都一起向后奔逃明軍向土河邊跑,清軍則向著多鐸所在的大陣跑去。
而另一邊多鐸剛剛指揮兩隊騎兵,用騎射和沖陣配合的戰術又打破了一段明軍戰線,正高興著呢,居然看見自己的勇士讓人趕回來了!
這是怎么回事兒?八旗勇士怎么不勇敢了?多鐸有點惱火,就讓身邊的白甲兵上去把帶隊沖擊的甲喇章京揪過來問。
一問之后,他也倒吸了一口涼氣兒。
朝著雙方混戰的人群扔標槍這伙明軍真他媽豁得出去啊!
“傳曹振彥!”多鐸咬了咬牙,就叫人去傳紅夷大炮牛錄的章京曹振彥了。
因為他已經知道,今天這場血戰還有的打!優勢當然在清軍,但是明軍也不是一觸即潰他們的戰斗意志和戰斗力,已經讓多鐸想到了渾河之戰中的白桿兵了。
對付這樣的敵人,靠一味硬沖是不行的。現在只能用騎兵沖鋒奪取他們的盾車,再把他們逼到河灘邊上,再用紅夷大炮和弓箭慢慢解決戰斗。
勝利終究是屬于大清朝的!
“轟轟轟”
已經帶著手下一路順風殺到了土河壬字號堡,正準備入城的李成棟耳邊突然傳來了雷鳴的聲音。他抬頭看了看天,天已經亮了,一片碧藍,萬里無云。
李成棟問左右道:“你們誰聽見打雷了?”
“總兵,那不是打雷,好像是紅夷大炮!”
“紅夷大炮?都沖出來了,他們怎么還打炮?”他趕忙回頭往西望去,忽然看見不少丟盔卸甲,赤足狂奔的“老農民”沿著官道一群群的跑著就來了。
這是怎么回事兒?
一個書生出身的營頭是高宏圖的弟子,哭著就到了李成棟的馬前,拉著他的韁繩就道:“總兵,我等中了韃虜的埋伏,老師的大隊被圍在了土河邊上,命懸一線了”
什么?高宏圖命懸一線了?這可如何是好?
李成棟也有點懵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他的一個心腹這時上前便對他說:“撫臺被韃虜大兵包圍,兇多吉少,總兵不如收拾人馬,退往濟南府城,再做打算。”
“不可啊!”那高宏圖的弟子忙大喊,“沒有老師,山東還有魯王,還有左團練!”
是啊!
沒有高宏圖,還有朱以海,還有左懋第只要有朱慈烺一道旨意,他們兩人中的一個,就可以繼任山東巡撫,接了高宏圖的團練和地盤。
所以李成棟想控制濟南府當軍閥根本是做夢!而且現在跟著他出來的兩千幾百人中,只有四百多一點是他的家丁,其他都是山東團練。就四百多一點的實力,當漢奸也是個千總把總的級別啊!
“這這”李成棟也為難啊!
不把高宏圖撈出來,他也沒得混——高宏圖還欠他一個泰安州呢!
可是要去撈高宏圖,沒準把自己搭進去。
那名營頭建議道:“總兵,不如叫上壬字堡的2000守軍,再收攏一些逃出來的團練,湊上5000人去救高撫臺。”
“5000人不夠啊!”李成棟還是搖頭。
“總兵,咱可以涉渡土河,去打韃虜擺在土河北岸的兵馬興許就能得手!”
這名營官的觀察力不錯,在逃跑的時候還留神觀察著土河對岸的情況。他發現土河對岸的清軍分得很散,拉出總十幾里,而且并不都是八旗兵,其中多半是步兵,應該是綠營兵。
“好!”李成棟大喜,“就這么辦咱們一起去救高巡撫!”
“撫臺,快避炮啊!”
轟轟
高宏圖這個時候已經被逼到土河里面了,是不“深水區”,而是靠近河岸的“淺水區”,水才沒到膝蓋。他現在光著兩只腳丫子,身上還披著一件死沉的布面甲,腦袋上扣了個鐵盔。他身邊還有兩個親兵一個勁兒把他往水里拉——不是要淹死他,而是要他蹲在水里躲炮彈。
清軍的10門紅夷大炮都已經架好了,正朝著被擠壓到河岸邊,擺出一個長槍卻月陣的七八千明軍開火呢!
與此同時,還有許多八旗兵推著盾車(繳獲的)也上來了,在盾車的掩護下一波波的射箭。
山東團練軍已經死傷慘重了活著的人甚至可以用尸體和上泥沙,堆積起一道環形掩體。
可到了這樣的地步,高宏圖手下的這些山東團練還在死抗——他們也不得不扛著,他們的家人都在濟南府,都在高宏圖的“保護”之下。
而且部隊里面還有許多讀書人都在該死的《討胡虜檄》上署了名,現在黑名單就在大清摸金親王多鐸手里捏著!
要不拼了,多鐸就照著名單抓人挖墳了!
所以在清軍炮擊的間歇,軍隊里面的書生們就嚷嚷著給老農民們打氣助威。
“再頂一陣,援兵很快就來了”
“魯王的兵馬上就到了!”
“左團練的五萬大軍就在路上”
“史總督的孔廟圣兵快來了,那可都是刀槍不入的神人!”
呼喊聲傳到了高宏圖耳朵里,他已經絕望了,哪兒有援兵啊!
“完了,完了不想我高宏圖英明一世,現在卻在用兵打仗上面誤了國,也罷也罷,不成功,則成仁!”
說完喪氣話的高大巡撫,這個時候猛地甩開了兩個拉著他的親兵,任何轉身就往土河里面走去。
土河水沒多深,淹不死高宏圖的。可是對岸有不少綠營兵正操著弓箭刀槍等著立功呢!
高宏圖往上撞去還能有好?不是給射死就給活捉了。
護著他的兩個親兵急眼了,一邊追一邊喊:“撫臺,撫臺,水涼啊,水涼”
高宏圖還回答他們:“不怕,不怕,本官不怕水涼!”
他這邊不怕水涼,守在土河對岸的清軍綠營兵忽然就亂了起來,紛紛呼喊著四散奔逃開了。
高宏圖看見這一幕,很有點奇怪,難道自己一身正氣把那些東虜綠營兵給嚇著了?
正糊涂的時候,他的兩個親兵已經撲上來拽住他了,其中一個還在大呼:“有救了,有救了,是李總兵的大兵來救咱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