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現在面臨的首要問題不是多爾袞,也不是李自成,而是東南一億幾千萬黎民百姓(包括湖廣、閩粵、山東部分)的吃飯問題。其中一千多萬從北方流亡而來的難民的吃飯問題,更是重中之重!
而他可以用來解決吃飯問題的土地,即便考慮到收復湖廣大部分地盤,也不過只有五億畝上下。人均也就是四畝上下(不可能這么均,計口均田不是土地革命,得先讓封建統治集團吃飽,剩下的再分)如果都用來種糧食,倒也是夠吃了。
可問題是一億幾千萬人也不能光著屁股啊!還得穿衣服,還得穿暖和了,現在可是寒冷的小冰河期啊!而且大明還得出口絲棉換回白銀——其實出口的絲棉和國內一億幾千萬人的消費相比,數目也不是很大,即便禁了貿易,也省不下多少。
另外,大明社會也是充滿不公的——既是封建社會末期,又是資本主義初級階段,能公平才見鬼了!
所以本來就比較緊張的糧食,還不能平均分配,對于底層民眾而言,吃飽飯就更是一個難題了。
而朱慈烺解決民眾吃飯問題的辦法只有兩個,一是設法進口和鼓勵殖民——通過收取“關稅糧”的方式,讓進入東南貿易口岸的中外商船從水真臘和占城輸入稻米。同時通過創造稻米進口需求,讓海商參與到向水真臘或占城殖民的運動中去。
第二就是摧毀東南農村的寄進制——也就是剝奪士大夫免稅特權,從而提高農業的市場化程度!
農業市場化這事兒聽著就是洪水猛獸了。但是在剝奪士大夫和宗室、貴族的免稅特權,消除詭寄、投獻等兼并土地的不正當手段的同時,又無法實行計口授田,那么農業實際上就已經實現市場化了。既然實現了市場化,當然也會出現因為競爭而造成的土地兼并和農戶破產了!
實際上,對外的“稻米殖民”和對內的農業市場化,是相輔相成的。
沒有國內的兼并和破產,誰去南方的瘴痢之地開墾種地?而且能夠承載海商推動的“稻米殖民”運動的,也只能是以資本主義方式經營的農場,而不可能是封建領主的莊園。
同樣的,如果沒有一個比較市場化,而且適應競爭的農業,“稻米殖民”一旦發展起來,就會反過來沖擊大明東南的小農經濟
總之,為了吃飯,現在的南明也不得不走上資本主義道路,而且還要一頭扎進殖民主義橫行的大航海時代了。
真是太艱難,也太邪惡了!
“皇爺,現在德安府全境、漢陽府全境都叫咱們的大軍拿下了。承天府只差一個荊門州城,其余各處也都是咱大順的地盤了。荊州府的監利縣和遠安縣,也都在咱們手里了。
現在荊門州已經叫亳侯的大軍里三層外三層的包圍了!還有不少荊門州的百姓主動來軍前效力,幫著挖壕圍城呢!
江陵縣和夷陵州則在左家軍的控制下,不過左良玉現在生死未知,左夢庚也不敢一試額們大順天兵的兵鋒,所以在江北這邊只是重兵守城。”
漢陽知府衙門里面,李自成這時正在聽取田見秀匯報的各處戰況。
形勢看來對大順朝是有利的!李自成南侵湖廣的第一期目標,基本上已經全部達成了。只剩下承天府的荊門州城,荊州府的江陵縣和夷陵州,還有位于湖廣最東面的黃州府還沒有拿下。
“哈哈哈,”李自成笑了起來,滿意地摸著胡須說,“總算拿下不少富得流油的地盤了!額們大順朝今明兩年的吃飯問題,總是不愁了!”
他所說的“吃飯問題”,不是升斗小民填飽肚子的問題,而是他的大順朝廷怎么開銷的問題。
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李自成不必為一億幾千萬張嘴的吃飯問題犯愁,但是卻日日夜夜都在為他的朝廷和軍隊的開銷發愁。
還是那個老問題——他的皇帝又當虧了!當皇帝也虧本,真也沒誰了!
上一回是虧在“三年不征”上面,而這一回則是虧在“圈地授田”上面。李自成擁有的五個府中,西安府正在打順、清、吳三家拉鋸戰,漢中府則是支援西安府之戰和未來入川之戰的大本營,這兩個府都沒辦法向襄京府朝廷貢獻錢糧。而襄京、隕陽、南陽三府則因為給“老營武士”圈地授田,也沒了收入。
不僅田賦沒地兒去收,連原本多少有幾個的商稅也收不到了。是圈地授田直接摧毀了襄京、隕陽、南陽三府的民間商業——明朝鄉村的商業、金融都在地主鄉紳控制當中,圈地授田后三府的地主鄉紳垮臺的垮臺,跑路的跑路,商業流通和金融借貸都中止了,還收什么稅?
沒了商稅,沒了田賦,李自成這個皇帝能不虧嗎?這些日子,他這個皇帝都靠北京帶出來的老底子在維持局面,可那點老底子也不剩幾個,再不找補一點,李自成就很有可能步崇禎的后塵,也變成一個窮死的皇帝了!
“左輔,”李自成笑著對牛金星道,“快些派人去主持承天、德安、漢陽三府的計口授田吧一口授田多少畝合適?可計算過了?”
“回稟皇爺,”大順朝的左輔,也就是丞相牛金星笑呵呵地說,“臣已經讓牛佺(牛金星之子)帶人翻看了三府的戶籍檔案,還找了三府下面各州縣的老吏查問,大致有了些數目。這三個府可是富庶得很,土地平整,還臨著漢水大江,半數農田都是水田,人口也算得上眾多。若要計口授田,一口當授三到六畝可根據所受之田的好壞加以增減,均數當不少于四畝。”
李自成道:“一口四畝,也不算多啊!”
“皇爺,”牛金星笑著,“江漢之間的田地可不是陜西、河南的土地可以比的湖廣熟,天下足啊!”
“也是,”李自成笑了,“額也聽人這么說過,那么額們該收多少田賦?”
“田有肥瘦,不可一概而論,若取中數,當不少于三斗。”牛金星道,“若以兩千五百萬畝計,年入當不下七百萬石白米!”
“今年能收多少?”李自成瞪著眼珠子問。
“至少五百萬石白米。”
“好好!”李自成搓著巴掌,一副窮怕了的模樣,“有五百萬石,今年的皇帝就當得不虧了!”他頓了頓,忽然又問,“左輔,額們是不是收得多了?朱賊在江漢三府一年才收多少?總沒有五百萬石吧?是不是少收一些?”
牛金星聽了這話,趕緊用恭維的語氣對李自成說:“皇爺果是仁義之君。朱賊分配給湖廣的稅糧總額只有二百多萬石,即便算上各種攤派加征折色耗羨,百姓所出也不會超過一千萬石的。分在江漢三府,最多也就兩三百萬石。不過那時候大部分田土都不交稅,要么是軍屯,要么是王田,要么是紳田,要么是隱田。真正要交稅的土地,整個湖廣也不知有沒有兩千萬畝?因而尋常小農的負擔也就不輕了不過即便如此,湖廣地面也算平靜,也沒什么義軍是從湖廣起來的。”
李自成點點頭,長長吐了口氣:“行啊,就五百萬石吧現在花錢的地方也不少,工政府、兵政府都有大把的開支。西安府那邊也派人來催錢催糧了,額們現在可就指著湖廣吃飯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