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漢市待了兩天左右的時間,第三天早上趙青絲送夏坤回紅梅縣。
“下次如果還有機會見面的話,那應該就得高考以后了吧?”
夏坤點點頭,“高考后到上大學中間有兩個多月的真空期,到時候見面的機會就多了。”
但是……兩個月以后呢?
趙青絲緊緊咬著嘴唇,她始終沒能鼓起勇氣詢問夏坤高考志愿。
其實這些事不問也猜得出來。
人往高處走。
但她并非完全沒有機會,就像自己這段時間的努力取得的進步一樣。
只要有足夠的決心,總有機會能趕上的……
夏坤回到紅梅縣時是中午時分,他可以在林安然家趕一頓飯,然后坐下午的巴士車回竹林鄉。
現在學校都放了假,平時賣燕麥粥、灌湯包、土家醬香餅、炸土豆片以及切糕的小攤販們也都回去過年或者在別的地方擺攤,街上冷冷清清,完全不像是紅梅一中那喧囂熱鬧的樣子。
夏坤帶著給林安然和安然媽媽準備的小禮品前往超市,遠遠看到一輛陌生的黑色轎車停在安然家超市的門口。
夏坤走到超市左近,隱約聽到里面傳來爭執的聲音。
“嫂子……你聽我一句勸,你要是再這樣堅持的話,大哥遲早會把咱們家給拖死的!”
“二叔,我知道你們關心我家的情況。但只要爸爸還有醒來的機會,我和媽媽就絕對不會放棄他……”
“安然你還小不懂事,你爸他都在床上躺了這么多年,在醫院是醒不過來的!還是把他接回家住,或者轉療養院,這樣你們經濟負擔也會輕一些。”這是位中年女性的聲音,她嗓門很大,聲音很尖。
夏坤在超市外站了很久,終于等到一對中年夫婦從超市外出來。男人穿著黑色皮夾克,胡子拉碴;女人身材較胖,滿臉橫肉。
“真是死腦筋……植物人有什么好救的!就這樣看這對母女把家產全都敗光,我這心里可真不好受。”
“那本來就是我大哥的家產,算了吧。”胡子男說道。
“行行,就你能耐。誰不知道當初帝都花園那套房子是你爸在世的時候貼錢給你哥買的?說賣就賣,也不跟親戚商量一下……”胖女人雙臂環胸,氣憤難平。
“那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胡子男深深地嘆了口氣,“咱們總是親戚,安然大過年的都沒幾件新衣服穿,要不還是接濟點——”
“借借借,你有個屁的錢啊!人們常說,救急不救窮,她們家要是愿意把你大哥接回家照顧,那還能接濟一下;非要打腫臉充胖子,在那么高檔的醫院病房做療養。再有錢也經不起這樣折騰啊!”
胡子男默然無言,點了一根煙,望著道路的盡頭,胖女人四處張望,沒發現動靜以后又湊上去。
“還有啊……我聽說你大嫂私下借了不少高利貸,她們家現在就是無底洞,咱們做親戚的該勸的都勸了,已經仁至義盡,你可不要做什么借錢的傻事,絕對收不回來的。咱們家小順今年還要考紅梅一中,以他那點出息只能買進去,到時候上下提點,開銷也可不少!”
男人和女人上了黑色轎車,很快就消失在視野之中。
夏坤給林安然發了一條快到家的消息,在超市外等了大概十分鐘,然后才進到超市,見到了正低著頭看手機的林安然。
她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的樣子。
不過她好像不打算和夏坤解釋,抹了抹鼻子就上前要幫夏坤接行李,“怎么樣,文漢市好玩嗎?”
“嗯,很好玩。”夏坤沒把行李給她,給的是手里拎著的袋子,“這是送你和阿姨的禮物。”
林安然打開袋子,她收到的禮物是條手鏈。
和上次他們在三幅看到的手鏈很像,都是櫻花手鏈。
不過這一條看上去比之前那條要更加精致很多,林安然看了很喜歡,“這么好看,感覺不像是你自己挑的。”
“是啊,趙青絲幫忙挑的。”
用女生對付女生這一招真是屢試不爽。
“我就知道……”林安然沒有真的是生氣,只是哼唧了幾句,“我媽媽現在有點忙,沒辦法下來,我能先拆開看看嗎?”
“沒關系。”
夏坤靜靜地看著林安然把禮物打開。
這是條真絲圍巾。
“又是圍巾啊……不過這次是絲巾,你算是送對了。”
這一件偏暖色調的淡黃色絲巾,給人一種很溫和儒雅的感覺。
林安然把絲巾小心翼翼地裝好,眉宇間盡顯溫存笑意,“我先替媽媽謝謝你了。”
“不客氣,應該的。”
本來夏坤還想趙青絲從小沒怎么感受過母愛,這方面或許不太懂——但結果而言,似乎是他多慮了。
“我媽媽還要晚點才能做飯,你下午最晚幾點回老家的巴士?”
“四點。”
“那還好……”林安然怔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詢問夏坤,“之前答應彈鋼琴給你聽,這事還記得嗎?”
“嗯。”
“我帶你上閣樓去,我彈會兒鋼琴給你聽。”
林安然領著夏坤上了屋頂閣樓——鋼琴的架子很大,夏坤一上來就注意到了它的存在。
林安然撣了撣鋼琴布罩下的灰塵,挪了一把干凈的小凳子,把鋼琴罩布掀開,一家原木色的古樸鋼琴出現在夏坤的眼簾。
“這鋼琴很漂亮。”
林安然嘻嘻笑道,“這鋼琴是爸爸以前追求媽媽的時候送的禮物。媽媽當初做過音樂教師,當初他也是因為聽了媽媽的鋼琴演奏才對她一見傾心的,對我們家來說,這是件很有紀念價值的東西。”
對林安然來說,承載著回憶的東西都是相當珍貴的存在。
“想聽什么曲子?只要不是太生僻的曲子我都會彈。”林安然拍拍胸脯,一副稍顯得意的模樣。
“那……先聽卡農吧。”
夏坤搬了個凳子坐在鋼琴邊上,靜靜地看著林安然,林安然咳嗽了幾聲,有些忸怩地答話道,“那我就開始了。”
“嗯。”
林安然輕輕地拂過鋼琴的所有琴鍵。
她的手很好看,確實是彈鋼琴的手。
指節修長、白皙如玉。
她的食指輕輕落在一個琴鍵上。
又一個琴鍵。
她演奏的速度越來越快。
兩只手靠近又遠離、靠近又遠離。
音樂相當悅耳。
原來,近距離聽鋼琴演奏是這樣幸福的一件事。
林同學也沉醉在自己的演奏中。雖然有很多年沒有碰過鋼琴,但是手指一碰到琴鍵,心中想著韻律時,她的雙手就會下意識地跟著節奏律動起來。
琴聲悅耳,宛轉悠揚。
也勾起了林安然的諸多回憶。
原本代表著The Song of Love(愛情之歌)的卡農,在迭起的高S潮韻律中戛然而止,夏坤睜開眼睛,視線里的林安然同學正微微啜泣著。
“很好聽啊……你怎么哭了?”
“沒、沒什么……”
林安然擦了擦眼淚,“太久沒彈,我都忘了接下來該怎么彈了。”
“你想彈什么都可以,不用緊張。”夏坤溫聲道,“就算沒聽過,我也會喜歡。”
林安然聽了破涕為笑,“你明明都沒聽過,怎么能確信自己會喜歡呢?”
“因為,是鋼琴曲啊。”
林安然沒追問下去,她極盡自己腦海里關于曲譜的記憶,把自己擅長的鋼琴曲全都彈奏給夏坤聽了一遍。
這真的很讓人享受。
不過,大概也是因為夏坤心里相當清楚——
等到來年開春,他或許再也沒有機會聽林安然為他彈奏鋼琴曲了。
他能聽得出來,林安然為他演奏的最后一首鋼琴曲是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你離開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