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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向現實低頭

更新時間:2019-05-01  作者:赤軍
裴該今日與卞縱論天下大勢,話還沒說完,就被馮鐵和裴服給打斷了,他不禁從床邊的竹笥中抽出張很粗糙的地圖,在案上展開,獨自一人詳細研究起來。

為了方便思索,他還拿筆、墨、硯等物擺在地圖上,作為標志物可惜自己不喜歡下棋,家里也沒置圍棋,否則若擺放黑白子,肯定會簡單和清晰多了。

如今天下幾大勢力,由西往東,由北向南,涼州有張軌,關中有司馬保和索,巴蜀有李雄,并州有劉琨,河東有劉聰、劉曜,幽州有王浚,河北有石勒,兗、豫有祖逖,青徐有在下區區裴文約……曹嶷還不夠看,江東有王敦、王導。哦,對了,還有最北方的三家鮮卑。

張軌和李雄都是坐守之輩,暫時不會對中原形勢造成什么影響,鮮卑可為外援,但也尚沒有大舉南下之意,都可以不論。目前爭斗的中心主要有兩組,一是長安政權與胡漢政權,二是石勒與王浚。先看長安、平陽這一線,劉越石志大才疏,即便祖逖提前北伐、策應,估計他也對平陽的胡漢政權構不成太大威脅,最多也就能夠幫忙牽制部分胡兵而已。

祖逖、索對劉聰、劉曜,形勢已經與原本的歷史不盡相同了,結果會是如何?長安政權還能夠保得住嗎?

裴該對這個長安小朝廷的想法非常矛盾,一方面希望它能夠繼續堅持下去,不要跟原本歷史上那樣輕易覆滅皇帝給逮一個就夠了,連續逮倆,就算自己并不擁護皇權,尤其是司馬家皇權,但身為中國士人,也覺得太丟臉啦。然而建康正在逐漸坐大之中,倘若長安仍在,雙方遲早會兵戎相見的,則中國的亂事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收束。不要以為打滅了胡漢國就天下大吉了,西方還有氐、羌,東方還有羯族石勒,而北方三家鮮卑也不可能一輩子老老實實做晉室之臣。

倘若長安政權如期覆滅或者多拖延個一年半載的而祖逖已得河南,司馬睿再在建康登基,則總體形勢貌似要比原本的歷史略好一些。到時候如何破局,就主要看自己和祖逖在江北的奮斗啦,祖士稚若是勢力雄大,而不僅僅依靠地方上那些塢堡武裝,則江東也是不敢隨便換人的。而且還有自己在啊,自己若與祖逖合兵一處,估計王導、庾亮等輩連掣肘的膽量都沒有吧。

看看原本歷史上他們是怎么對待王敦的,就知道這票官僚有多軟弱了。若裴、祖相結,江北之勢要絕對大過王敦的中游之勢,只要不圖謀搶班奪權,兵指建康,小朝廷就不敢妄起制壓之心。

到那時候,或許才可以將全副精力都放在與胡漢國的對戰上。倘若劉琨能夠多扛些日子,那中原的形勢就對己方絕對有利了。

不過……裴該緩緩地把目光移向地圖右側這年月地圖的方位繪制并沒有一定之規,但南上北下、左東右西比較常見,裴該按照自己的習慣,自然給改成了北上南下、左西右東那里擺著一塊硯臺,還有一方青銅鎮紙。

石勒是個大問題哪!

當世之雄,唯石勒而已,劉聰、劉曜都不夠瞧。倘若石勒不和胡漢決裂,兩下合兵,這仗就很難打了。但若中原地區還存在著強大的外敵,他們還能跟原本歷史上那樣,最終成就前后兩個趙國嗎?

而即便按照歷史的慣性,雙方最終還是決裂了,前方擊前趙,而后方有后趙,仍是艱難之局。到那時候,或許自己就必須得幫助祖逖牽制石勒,使祖士稚先滅前趙,再轉過頭來與自己合攻后趙。

問題是那方鎮紙,你若能多少發揮些作用,形勢便會瞬間扭轉王彭祖你還跟原本歷史上似的,會那么不堪,莫名其妙地被人一場突襲就給擒了么?

裴該抽出一張白紙來,在地圖上展開,以鎮紙壓住,磨墨舔筆,打算給王浚寫一封信。他此前確實忽略了這個遠在千里之外的幽州之主關鍵也是王浚的名氣太糟,而能力又相對比較平庸,所以裴該當他是空氣如今卻覺得有加以聯絡的必要。先通過往來幾封書信,哪怕拍拍王浚的馬屁呢,也要拉近雙方的關系,然后便可趁機進言:你可千萬別跟原本歷史上那樣,輕信了石勒的擁戴之言啊!

對了,族叔裴憲貌似就在王浚處,被任命為尚書,是否可以通過他的關系,對王浚施加一定影響?

“啪嗒”,一封書信也不知道怎么的粘在了白紙上,裴該展紙之際,它就落于床下。撿起來一瞧,原來是前幾天剛收到的裴氏的來信,主要內容也很簡單:

你都過江快兩年多了,杜氏女都已經十六歲了,杜家常來催促,你究竟打算何時遣人迎親哪?

裴該手拈著這封書信,不禁“嘖”了一聲,皺皺眉頭他還沒想好該怎么回復呢。

不過那也是半天前的事情,今晚與卞一番懇談,他卻又似乎有了些全新的想法。于是放下筆來,略仰起頭,瞟著案上的燭火,神游物外,開始仔細梳理自己的思緒。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裴該一門心思都撲在恢復大計上,還真是沒有什么心情考慮家庭問題。雖說往往午夜夢回,四周是一片黑暗,而這個時代同樣黑暗,他就覺得孤清一人,寒意透骨,很想找個人來說說話,排遣一番心中的寂寞。但問題是這年月的女人,哪可能跟自己有共同語言啊,就算娶個老婆,也只是生育的工具罷了以自己后世的心胸,又雅不愿結成這樣的夫妻關系。

然而,自己實在是太寂寞了,非止身旁寂寞,麾下也很寂寞。祖逖、陶侃、熊遠,都還只能說是盟友而已,卞望之與自己走得比較近,說不上相交莫逆,倒也勉強能夠同心同德,但也不能說是自己真正的部下。至于裴寂、裴度,乃至劉夜堂、甄隨、高樂等人,彼等能力有限,恐怕都難堪大用。

草莽中搜尋人才,何其難也,被迫還得從士人群里去找無論世家還是寒門。但就怕找出來,也跟卞、熊遠似的,只能成就上下級關系,而不易真的納入自家班底。以這年月士人的普遍心態來說,眷屬相連最易達成恩義相結的效果,只可惜聞喜裴氏雖然原本人丁繁盛,卻在“八王之亂”中死傷慘重,余皆四散關西有幾個,幽州、平州有幾個,都遠在千里之外。好不容易見著個裴通,小家伙還不肯留下,堅決要去張軌那兒吃閑飯……

退而求其次,那就只能謀姻親啦,想當初自己南渡后最初的班底,那不也是通過裴家的婚姻關系,從衛氏、李氏中找的人么?政治聯姻雖然污濁,說不得也只好捏著鼻子認了,既然穿越來到此世,總不宜太過文青,而必須得向現實低頭。

這么一想起來,杜氏實在不是聯姻的好選擇。主要是杜家人丁太過單薄,杜預生四子,杜錫、杜躋都已亡故,杜耽、杜尹貌似身在長安,流落南方的也就只有杜錫之子杜夫婦、兄妹而已。而這個杜白生了一張俊俏面孔,自己見過一面,瞧上去身體很虛,也無遠志,就不可能跑淮南來幫自己的忙。

早知道,當初就應該找個相對繁盛些的門戶啊。瑯琊王氏是肯定不能考慮的,裴該自己也說過:“齊大非偶。”倘若他只想在江東吃安生飯,那么通過聯姻巴上王氏的大腿是最佳選擇,但若想自己開創一番事業,妻族過于強勢,反易成為制約,恐怕到時候分分鐘太阿倒持。

考慮到東晉建立后的政局,其實庾、刁、劉、謝都是不錯的選擇……庾亮兄弟五人,勉強算得上家族繁盛,而且他確實有一個妹妹,與自己年歲相當……哦不,只能說按這年月的婚姻標準,將近出閣之年。哪怕長得跟庾亮似的,整天板一張死人臉呢,反正已經決定要政治聯姻了,還在乎那些小節嗎?

裴該是不記得了,《晉書》中即有這位庾亮妹子的傳記,小字文君,后來嫁給晉元帝太子司馬紹為妃,司馬紹繼位為晉明帝后,冊其為后,三十二歲憂死,謚號明穆皇后。

當然啦,就算自己腆著臉湊上去,庾元規也未必會肯與自己聯姻。卞望之你怎么就沒個閨女、妹妹啥的呢?祖逖只有倆兒子;陶侃貌似有個女兒,沒帶過江,不知道多大了……郗道徽也不肯死,郗夫人倒是容貌秀麗,年歲更合自己的心意……

啊呸,自己在胡思亂想些什么?!反正左右無人,裴該不禁抬起手來,輕輕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自家看瑯琊王氏是“齊大非偶”,恐怕那些小門小戶的,看自己也“齊大非偶”呢,至于江東大族,南人顧及自己僑客的出身,北人多仰承王氏鼻息,估計都不那么容易談成婚姻。而且既已答允了杜氏,下了定親的聘禮,他裴文約可不是一個擅長毀約,翻臉不認人的家伙,還真抹不下面子來回絕。

為今之計,只有先娶妻,然后再納妾。妾室要求身份較低,那么大戶庶女、寒門嫡女,可挑選的余地就比較大了,利用妾室來拉攏一些家族,招攬一些親眷,可能是個不錯的想法。至于妾族之間會不會起齟齬、鬧矛盾,爭權奪利……有人爭權總比身旁空蕩蕩一人沒有要強些吧。

想到這里,裴該不禁垂下頭來,注目手里的裴氏來信,心說好吧,既然對方催促,那我就趕緊結婚好了。于是提起筆,先給裴氏回書,說我正打算迎親呢,但身邊沒有什么合適的人選身份都很低微,怎能作為迎親的使者?除非卞,但你總不好讓一郡之守擅離職所,去為刺史辦私事吧。不如一切都由姑母籌辦,您請衛氏出人前去迎親,給我把新娘子送到淮陰來好了。

寫完這封信,只覺得放下了一個大包袱,然后他才斟酌詞句,去給裴憲、王浚寫信。

裴服就留在了淮陰城內的州署之中,裴丁、裴戊幫忙安頓好他的住所,也介紹了一些宅邸中的情況,認了認人頭。裴服哭過一場后,請他們找點兒水來,自己抹了一把臉,突然間就覺得神情氣爽,心情無比的暢快。

他原本是裴氏主支家養之奴,打小便在聞喜縣中裴氏莊園里長大,才剛成年就跟著舊主裴去了洛陽。他哥哥裴護是洛陽裴府里的大管家,正所謂“宰相門子七品官”,當時裴為執政之一,這一對裴氏兄弟那真是威風赫,很多低級官吏見著他們都不得不畢恭畢敬的。

只可惜好景不長,裴很快就罹難了,裴嵩、裴該兄弟被判遠流,裴護、裴服作為最心腹的奴婢,就跟著兩位小主人上路,千里迢迢往東北方向行去。這一路風餐露宿,種種艱難坎坷,自不待言,裴服幾次想要落跑,只是考慮到自己是裴氏世代之奴,離開裴家還真沒地方可去尤其逃奴在當時可是大罪這才咬著牙忍了下來。

隨即峰回路轉,朝廷恢復了裴的名譽,赦回裴嵩、裴該,裴護、裴服也得以跟隨著返回洛陽。雖然天下已然喪亂得難以拯救,洛陽城內一日數驚,市井蕭條,而裴嵩兄弟也再不復乃父的榮華,終究吃穿還是不愁的。

接著裴該跟隨司馬越出鎮于項,裴嵩自告奮勇去游說陳午,裴服跟隨,就此又再落入了無比艱難窘迫的境地。裴嵩死后,雖說李頭收留了他,但也只是把他當成普通奴仆對待而已,并且乞活亦民亦兵,就裴服這小身板,臨戰時也是要扛起木棍、竹槍去沖鋒的。他幾乎自殺的心都有了,只是下不定決心尤其一輩子在兄長關愛下長大,實在沒有什么擔當,可是哥哥陷在洛陽,估計早就沒了命啦……

所以在辰亭一得著裴該的消息,裴服立刻便求見祖逖,請求把自己給送到淮陰去。等見到了裴該,裴該也允許他留下,不禁一塊大石放落下地,籠罩在心頭的長年烏云一朝盡散。可是隨即他又疑惑,自言自語地說道:“二郎卻已不似昔日模樣了……難道艱難磨礪,真能使一個人成長若此嗎?”富品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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