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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城上

更新時間:2019-05-01  作者:赤軍
胡漢騎兵將軍劉勛,統領三千精銳,沿著伊水而東,百余里地,未及兩日,便即抵達成皋城下。

探馬報入城內,裴該就問:“有多少人?”

哨探苦著臉回答道:“前鋒三五千,偵騎周出近十里外,我等難以逾越為賊所殺者已十數人矣故此不知其后是否尚有大隊跟進……”

裴該聞言,不禁垂首沉吟,良久不語。

胡軍會來打成皋,本在意料之中裴該詭謀迭出,示了半天的弱,不是為讓胡軍徹底忽視自己,單去挑祖逖那塊硬骨頭啃的。他原本與祖逖的謀劃,是若劉粲舉全軍來,裴該就出城列陣,與之正面搏殺,雖然眾寡懸殊,終有城防為依托,守住兩三日問題不大。祖逖聞訊后,便當疾出而北,從側背抄襲劉粲,以成夾擊之效。

裴該在成皋,祖逖在陽城山麓,相隔不過六七十里地,而且一馬坦途,正是為呈犄角之勢,使敵攻一端則兩部皆應。

同理,若是劉粲先去挑祖逖,裴該則當西進去取鞏縣、偃師,以斷胡軍的后路。

那么倘若劉粲不肯親至,而只派部分兵馬來攻成皋呢?按照原計劃,裴該要繼續示弱,不與野戰,只守城池,而且最好做出差一點兒就要被攻陷的假象。劉粲接下來,很可能利用這支偏師看牢成皋,自率大軍去攻祖逖,只要他行動的消息一傳過來,裴該當即轉守為攻,先破正面之敵,再去攻打鞏縣、偃師。當然了,劉粲還可能繼續向成皋方向添兵,那么等他增添到一定數量,裴該不動,祖逖卻可以行動了。

只是如今難以判斷,胡軍究竟調動了多少兵馬,劉粲主力有沒有來……裴該真想有臺無人機在手,飛到西面去瞧個究竟。該當如何應對呢?是出城對戰,還是繼續示弱,憑堅而守?

裴嶷和陶侃各自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裴該在反復斟酌之后,最終還是決定:“守城!”

他自到成皋,便即分派士卒修繕城防,并且在城西方向新筑了七座堡壘,呈北斗七星狀,首尾相聯,以便協守。如今一聲令下,那些筑壘的士卒紛紛拋棄工具,倒伏旗幟,“狼狽”逃回城中。劉勛抵達之后,不傷一人一馬,便即入駐了這七座堡壘。

至于劉勛本人,認為“天權連接斗、柄,為七星樞紐,大將所宜居也”,把將旗立到了天權堡上。

劉勛雖然被假情報所惑,頗為輕視裴該,但終究劉粲才派給他三千人馬,主要目的不是急攻成皋,而是“試攻”,先試試看徐州軍的斤兩,再做下一步籌算,所以心里并不踏實。直到見徐州軍拋棄七堡,狼狽而逃回城內,他才徹底放下了心,下令士卒在嚴加戒備的同時,好生休息一宿,明日一早便要揮師攻城。

就這些軟弱的晉人,哪怕城內兵有萬數,我也不懼,更何況據說裴該已經把主力都調回東方,去剿那些斷他糧道的賊寇了哪。

而且劉勛還寫下一封書信,命人射入城中。書信內容不外乎是:我朝沒招沒惹你徐州啊,你為啥要來侵犯疆界?(至于曾經擄殺晉懷帝,如今又急攻長安,根本提都不提,劉勛就沒把裴該當做忠心的晉臣,而只當他是暫時接受建康領導的割據勢力罷了)如今大單于率大軍前來,誓要將汝等踏為齏粉,若是曉事,就趕緊退出河南去吧,尚可保全首級;否則明日便要攻城,城破之后,難免玉石俱焚!莫謂言之不預也。

裴該接著信,不禁冷笑,還在琢磨該怎么回復呢,裴嶷勸他:“此時誓以固守,甚無益也;若言辭卑怯,又壞使君聲名。何如無視?”你回個屁信啊,就當沒瞧見好了。

裴該因此而不回書,只命城頭偃旗,假裝守兵數量很少;夜間則在城中燃起多堆篝火,使民眾連番鼓噪,以示畏懼動蕩之態。

這時候成皋城內有多少徐州軍呢?“蓬山左營”去剿陳川,“厲風”三營屯駐成皋關,“武林右營”殘損且歸,左營尚在……所以一共六個正規營,再加親衛部曲、徐州輔兵,以及沿途新募的兵馬(包括成皋的降卒),總數仍舊有一萬多若非如此,他怎么敢等劉粲主力過來打野戰?

一萬多人守城,三千人就敢來攻,這也算是奇談了……

裴該命陸衍率三千輔兵登城防守,其余人眾都暫伏于城內。陸衍很不樂意,連說這仗難打“若不使賊登城,彼心必疑;若使登城,一旦有所閃失,末將難辭其咎啊……”

裴該笑道:“且去守城,贏則有過,敗而無罪。”隨即環視眾將:“我欲使一將率百名勇壯巡城,若有胡兵登城,便將之壓逼下去誰肯應命?”這是個苦活兒、累活兒,目的就是要在萬分兇險的情況下,瞬間扭轉戰局。裴該終究是堂堂青徐都督,手下難道還沒有一百勇士嗎?把這支親信部曲撒出來當救火隊,這很正常吧,不至于使敵將生疑吧?

果然還是甄隨率先請令,而且他說我都不用挑,當初帶著攻成皋關的那些小伙兒,個頂個都是壯士,一點兒都不比都督你真的親信部曲來得差!

甄隨開口請令,別人都不敢跟他搶。至于裴該部曲督文朗,本來想要爭上一爭的,再一琢磨,自己麾下泰半都是騎兵,拉上城頭跟胡人步戰未必就能比甄隨強了……好吧,讓給你了,我還是繼續衛護在都督身邊為宜。

翌日清晨,城外七星堡中燃起了炊煙,想必胡軍正在埋鍋做飯,等吃飽了就準備攻城。裴該在城中聞報,不禁笑道:“所謂‘滅此朝食’,攻下城來便好用飯,何必急炊?胡將甚不曉事,士卒方飽餐,還如何作戰哪?”

這年月只有貴族才開始習慣一日三餐,普通百姓、兵卒仍然只有兩餐,沒早飯一說。那么既然燃起炊煙,一定是做正餐了,大家伙兒都吃得飽飽的,固然力氣大了,可接下來就要做劇烈運用,汝等便不怕罹患腸胃炎嗎?

裴該也命城中造飯,但只供應登城守備的士卒一碗糙米泡飯和半根咸蘿卜而已,將就墊墊肚子。隨即他也在文朗等親隨衛護下登上城去,遠遠地眺望敵壘。

裴嶷勸裴該不必輕動,就在城下呆著好了因為你上城去沒意義啊。向來主將登城,或者為了指揮戰斗,或者為了鼓舞士氣,如今既將守城事都委托給了陸衍,裴該身為一軍之主,便不當靠近即便你不想掣肘,睜倆大眼睛跟后面盯著,陸衍也難免束手縛腳。而至于鼓舞士氣……你真想打贏這一仗,極大殺傷攻城胡兵嗎?示弱佯敗之卒,哪兒用得著你特意跑去督戰?

但是裴該笑一笑:“吾從未守過城,欲親觀其狀也。”

此前唯一一次遭到敵兵攻城,就是支屈六來襲淮陰,可是裴該大開城門,略略設伏,就把對方嚇退了,遂在城外扎營一宿,翌日便即去,就沒有援壁攻打過。所以說裴該在守城方面缺乏經驗,他很想補上這一課。

于是留裴嶷、陶侃在城內,勒束士卒不得妄動,安撫百姓不必恐慌,自己只帶著數名親隨,登上了成皋西城。河南各城屢經兵燹,胡軍破洛陽后又沒有派遣重兵防守,故此城防大多殘破。裴該自到成皋,便即大力整修城壁,但對于城上的堡樓還沒來得及修葺,只有數根殘垣支著半張布蓬,顯得非常簡陋。

裴該在堡樓中擺下胡床,張起傘蓋,文朗使數名力大的軍士執大盾衛護在前。如此一來,安全系數是得到一定保障了,但視野卻極其的狹窄,根本瞧不見城下胡軍。反正還沒正式開打呢,裴該便即手執竹杖,前進數步,憑堞下望。

胡軍都在七星堡中,這幾座堡壘原本是守軍協防所用,所以距離城壁不遠,即便最遠的天樞堡相隔也還不到百步,最近的天璣堡才只有六七十步。一般攻城部隊,都會相距城壁在一里之外立營,倘若離得太近,前出列陣時就容易落在守軍的弓箭射程范圍內終究憑高而射,就算普通士卒也能輕松射出一百五十步開外,連養由基在平地上都沒法比。

如今輕易地就把胡軍放近到百步以內,而且還有堡寨作為依托,對于守城方是相當不利的,胡軍大可在堡內列隊,然后一個沖鋒就到了城下了,城上弓箭幾無可用。裴該本想問問陸衍是不是把相應守城器械都準備齊全了,但又一想,用人不疑,我登城只是來觀戰的,還是別去打攪他了吧。

時候不大,就聽天權堡中胡茄聲響起,知道胡軍攻城在即。文朗勸裴該趕緊退后,遠離城堞,裴該卻笑一笑:“其陣未列,何能傷我?且豈有人在六十步外,自城下而可射至城上者?”

其實倒也未必射不著。成皋土壘的城墻,還不到三丈,換算成后世的公制尺度,也就五到六米,按照勾股定理計算三角型斜邊,恐怕也到了不七十步,再加上地心引力……就這個距離想要射至城頭,并不為難。可裴該心說我哪就那么倒霉啊,這有城堞隔著,還能讓敵兵瞧得清清楚楚,然后專來射我?固然刀劍無眼,戰場上什么事兒都可能發生,但若連這么一丁點兒的險都不肯冒,我還領什么兵,打什么仗?趕緊折返淮陰去跟荀氏娘子專心造人算了……

這么一想,此番出征,離開徐州也快兩個月了,不知道荀灌娘如今在淮陰如何?新婚即別,老爹又不在身邊兒,她會不會感到寂寞啊?

眼見得胡軍陸續開出堡外,其中不少人還肩扛著攻城器械主要是臨時伐木拼接而成的長梯,沒有大家伙,因為裴該早已命人把周邊十里內粗過一抱的大樹都砍光了,避免對方造出攻城椎來裴該這才在文朗的一再催促下,轉身返回堡樓,端坐于胡床之上、盾牌之后。

不過他實在忍不住,還是命人傳信給陸衍,說:“我見胡軍隊列甚整,當是精銳,卿慎勿輕忽。”我要補課,你們也要補課,我看看你用這三千輔兵,能不能擋得住胡漢精卒吧。

徐州的輔兵主要是格斗技差,平素多搞的是隊列訓練,組織力、紀律性尚可。若不把胡兵放上城頭,估計不會暴露其短,而若一旦胡兵登城,不還有甄隨那一百人在哪嘛。

裴該才剛坐穩,就聽城下鼓響,心中不禁微微一:“來了!”富品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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