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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生而異香

更新時間:2019-05-01  作者:赤軍
其實距離荀灌娘的產期,理論上還有三五天,但這事兒是做不得準的,提前這么幾天分娩,也不能算是早產了。

只是事先并無征兆,否則裴該不會還跑前堂來辦公。他本來以為,老婆身體素質不錯,肚子隆得也不甚大說明胎兒并不過于癡肥生起來應該沒太大問題吧?相比之下,他倒更擔心小的,能不能活著降生,降生后又能支撐多久呢?

因為醫療水平太低,這年月即便富貴家門,嬰兒的夭折率都居高不下裴該當然沒有具體統計過,但根據對熟識之人的詢問、了解,據說超過了三成。

誰想正在跟葛洪對談,忽聽門外裴服稟報,說夫人難產……裴該當即面色大變,一挺腰就站起身來。他心說這是怎么一回事兒?是因為產婦年齡太小啊,還是孕期安養仍然出問題了?據說荀老夫人第一胎也是死胎,這事兒娘倆兒不會有什么遺傳吧?

裴該心急如焚,都忘了跟葛洪打招呼,就匆匆出堂,穿上鞋,直奔后寢。葛稚川儀態安詳,也緩緩站起身來,就在裴該后面跟著或許真是長年修煉,有所成就,別看他貌似不疾不徐,邁步頻率不高,卻始終只落后疾奔的裴該半丈之遠,跟著一起進了后院。

無論兵卒還是仆役,都不認識這位先生到底是誰,可是眼瞧著裴公面色惶急,而這位先生就緊隨在后,還以為裴公特意帶他過來的,故此誰都不敢攔阻。

來到寢室門前,裴該不敢遽然而入,只是左右尋摸,到處找人,問:“夫人如何了?”隨即從門內出來一位五十多歲的老穩婆,朝裴該深施一禮,說:“夫人羊水已破,產道卻遲遲不開,恐怕……”

裴該一把抓住了老穩婆的手,連聲問:“可有兇險么?該當如何是好?”

老穩婆戰戰兢兢地說:“敢問裴公,是保大,還是保小啊?”

裴該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保大,自然是保大!”

老穩婆聞言倒不禁一愣。她干這行也半輩子了,接生的嬰兒已有數百,且多是富貴人家,根據從前的經驗,在這種情況下,有八成的可能性,主人家想要保小不保大呀裴公怎么這么特別?

固然保大的情況也曾多次出現過,但一般都得夫婦結縭已久,且婦人已有多次誕育反正已經有娃了嘛,少一個也無所謂,倒是母親若然死了,前面幾個孩子又該怎么辦呢?若為少年夫婦,又是頭產,多數都會要求保小繼承人最重要,老婆死了還能再娶,又不是貧窮人家,會怕娶不起第二個了。

為此又追問了一句:“裴公可想好了,確實要保大么?”

裴該一搡那老穩婆,急道:“快去,快去……小兒便死,與爾無尤;大人若有個三長兩短,必要治汝之罪!”

老穩婆連聲答應,趕緊退回室內去了。

裴該正在惶急,就聽身后傳來一個聲音:“裴公,草民亦略通醫術,或可保全尊夫人母子性命。”轉過頭去一瞧咦,葛稚川你怎么跟著我到后面來了?

可是這會兒也不是質問此事的時候,裴該雖然心里說:你是道士,充什么醫生,果然這年月巫醫不分家嗎?然而正當忐忑不安之際,如人溺水,葛洪隨隨便便一句話,落在裴該耳中,就如同救命稻草一般。于是忙向葛洪施禮:“先生若能救得荊妻性命,該必有厚報……”頓了一頓,又補上一句:“當即釋彭曉,并授官職!”

葛洪點點頭,邁步就往屋里進。裴該本人并沒有女子生產,男子不得靠近的老舊想法后世男性婦產科醫生也不在少數啊葛洪是為救人性命,故此不避嫌疑,但他這一進去,室內諸婦人卻不禁同聲驚呼。

裴該在門外提高聲音道:“葛先生道術精湛,可聽他吩咐。”他這也是病急亂投醫,不管怎么說,巫醫確實同源所謂“藥王”孫思邈,本身不也是道士么相比那些純技術工種的穩婆來說,裴該還是更相信道士葛洪一些。

他在門外徘徊,心中忍不住向諸天神佛祈禱雖說從來就不信那些玩意兒幾乎就要許諾,若母子平安,他靠著大司馬的權力,從此把道教尊為國教了。可是人越是在張惶失措的時候,越是會神飛天外,胡思亂想,裴該不禁琢磨:道教也是分派系的,葛洪算是哪一派呢?是總尊各派,還是到時候光尊葛洪師徒?

對了,我剛才還向佛陀祈禱來著,那么將來尊不尊那些光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聽室內嘈雜聲中,傳來一聲響亮的啼哭聲。裴該聽了不禁一愣,腳步停頓,整個人當場就僵住了。

隨即見葛洪拱手而出,朝著裴該深深一揖:“恭喜裴公,賀喜裴公,得誕麟兒,且母子平安。”不等裴該反應過來,又說:“公子之誕,滿室生香,將來必成大器啊!”

裴該就一直愣著,直到聽聞“母子平安”四個字,臉上僵硬的肌肉才驟然間一松,隨即嘴角一咧,笑意滿溢。他趕緊朝葛洪深揖:“多蒙先生施救,大恩無以為報……”

葛洪笑著擺擺手,說:“裴公可入室撫抱麟兒,洪暫告辭,明日再來求見。”他知道裴該今天不可能再有精神頭來接待自己了,那我還是先走吧,咱們明天再會。

裴該吩咐裴服將葛先生恭送出去,自己一轉身就躥進了寢室。進來一瞧,只見荀灌娘面色蒼白,滿頭大汗,擁著被子癱軟在榻上,貓兒正用熱手巾幫她拭面;幾名仆婦在清理地上的污血,以那老穩婆為首,三名穩婆并頭一處,正把初生兒浸在水盆中,細心擦洗。

裴該就瞥了兒子一眼,心說好丑怪。那小東西皮膚粉紅,但是皺巴巴的,眼睛未睜,五官有四官全都擠在了一處,一雙招風大耳倒是支楞左右。以人類的普遍審美來看,這種東西就只占了一個“丑”字,但不知道為什么,裴該瞧著,卻不生厭。

他只是想:難道我初生之時,也是這么難看的么?

也就瞥了這么一眼,隨即他就趕緊跑到榻前,抓住了荀灌娘露在被外的手這只手平素頗有力量,此際卻軟綿綿的,柔若無骨。

荀灌娘緩緩睜開雙眼,望望丈夫,虛弱地笑了笑,低聲道:“幸不辱命。”

裴該忙道:“夫人說哪里話來?若生子,是有大恩于我,若不生,也無關緊要,還當以夫人身體康健為重。”

貓兒在旁笑謂:“方才險些將我嚇死,好在夫人拼命用力,那位先生又指點得法,公子才得順利生下原來婦人生產如此兇險,我還是不嫁人好了……”

荀灌娘輕輕搖頭:“汝今日受了驚,過幾日便不這么想了。”

裴該看妻子雖然虛弱,中氣不足,倒確實不象有什么性命之憂,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隨即左右望望,吩咐道:“可將窗戶打開……”

老穩婆忙道:“裴公,婦人生產后一月,切不可受風啊。”

裴該笑道:“此際哪里有風?若怕著風,可將錦屏張于榻前,唯室內空……氣息如此渾濁,豈可安居啊?”

他前世就聽說過,為怕受風,把產婦置于密不通風的環境中,這是千古陋俗,事實上產婦非常需要清新空氣,只要謹慎點兒別讓她感冒就成。未來的訊息社會就是如此,各種有用沒用的信息,都可能通過各種渠道或有意或無意地傳遞給受眾,故而那時代的人普遍比古人知識面廣,見識為長。

裴該說那句話的同時,本能地又抽了抽鼻子。他才進來的時候,就感覺這屋里密不透風,空氣很渾濁,這回重新聞聞,才發現咦,貌似真還摻雜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難道說葛洪所言是真,我這兒子果然生而帶有異香不成么?

就問貓兒:“是何香氣?”

貓兒用下頜朝榻旁的熏爐一點:“喏,是那位先生帶來的百蘊香,說可保產子,且能定神安魂。”

裴該聞言,不禁撇嘴,心說這葛老道果然還帶著江湖騙子的習氣……

再說彭曉彭子勤被發為城旦也就是苦役犯,最初都派去筑城,故有此稱但是裴該沒真讓他去做苦力,而仍然要他精研火藥,搞出不同功用的配比出來。

干的活兒雖然一樣,但跟在徐州之時,有若天壤之別。如今彭曉無官無職,平素只能穿一襲麻布短衣,日常飲食僅僅管飽,出出進進都有兵卒監護,別說偷跑出去倚紅偎翠了,就連假期都沒有……

彭子勤真是悔不當初,卻又無可奈何,只盼望著趕緊把裴公吩咐下來的工作完成了,當面稟報的時候,可以哀哀哭訴,再度懇請寬饒只可惜,試制火藥配比不但危險,還極其繁難,得要反復做試驗,根本就沒有捷徑可通。

彭曉其實并不在長安城內,而在灞城以北,這里有一片正好包夾在渭水、灞水和成國渠之間的狹長土地,乃是裴該新建的“工業區”。

根據徐渝的設計,通過水運把各方搜集到的原料運至此處,加工建設。裴該深知若分散且不成規模,就無所謂“工業”,永遠都是手工小作坊而已,故此將所屬匠人齊集于此,先后設置了鐵作、木作、造紙和印刷等各工坊,用工都在三百人以上。此外還有“火作坊”,即為試驗和制造火藥的所在,但距離其它各坊都遠,且有重兵守護因為各坊都同時制造軍用和民用產品,唯有火藥,這年月暫時只作軍用,而且必須保密啊。

各家工坊的西面,南依成國渠,還有十數頃的農業試驗田,試種各種作物,研究農業新技術,倘若成功,便可向各地推廣反正目前雍州田土,三分之一拋荒,三分之一為世家所有,三分之一是民屯,自耕農很少,所以推廣起來相對方便。

對于持一技之長前來應募,或者因其技能而被地方官舉薦,甚至勒逼前來的各路人士,裴該即便在百忙之中,也要親自審查。因為這活兒只有他能干,終究他比旁人多了近兩千年的見識,是否靠譜未必能夠瞧得出來,是否完全不靠譜,那是一眼便可洞悉的。好比說耕作,有人獻上堆肥之術,裴該就瞧不出好賴來;但有人獻上祈神之術,說能使蝗蟲不生、稗草不長,裴該當場就命人將其亂棍給打將出去了……

只有裴公覺得可能靠譜的技術,才準撥下資金研發,試驗過程中,技術人員暫受五十石之祿,候其有成,給九品官銜。某些技術是可以立竿見影的,但相關農業方面的技術,則起碼得有半年,才能得見成效,是否真有普適性,恐怕非十年乃至更長時間的鉆研不可。

然而裴公輕授名爵的行為雖然只是品小吏卻遭到了幕府群僚的普遍抵制,裴該為此費盡唇舌,到處加以說服。其實古代即有農官之名,地方官會按時向朝廷薦舉擅長耕作的老農,由天子親自嘉勉,甚至于給祿,儒家學說即以農為重,還不會招致太大的反對聲浪。但對于向來低賤,且被視為別業的工匠、商賈,大家伙兒的態度就不一樣了。

裴該被迫做出一定讓步,商賈得向幕府捐助一筆資金,才準得官;至于工匠,裴該把他們召集起來,遣人突擊培訓,不管技術再強,功績再大,也非得能讀寫五百個字,并且聽過一經的講解,才可得官。

由此便可對外宣稱,此人雖為匠人,亦有士人之學,授官可也。同時裴該也希望工匠們都有文化,方便技術的進步和傳承。

唯有彭曉本身就是士人,雖然干著工匠的活兒,但屬于高級技術人員,雖然沒能把裴該所要求的配方全都拿出來,被監督著不敢再偷懶,也已經有了部分成果,若依新政,起碼可贖前愆,免罪為民。偏偏裴該跟把他給忘了似的,根本就沒有要饒恕他的意思。

彭子勤在工坊里真是度日如年啊,好不容易師父葛洪找了過來,聽他說明前情,好一頓訓斥后,便道:“我試往謁裴公,為汝求情吧。”但隨即一走就是十來天,影兒都不見……富品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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