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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天子手詔

更新時間:2019-05-01  作者:赤軍
后一日,殷嶠得信自鞏縣而歸,返回洛陽城,才自東門入,就被荀邃遣人架去了西門。殷嶠于右衛營門前扶著車軾,立不多時,就見裴詵的面孔在城頭上一露即隱,隨即朝他輕輕擺手。殷嶠不禁長嘆一聲,還車返歸授,對荀邃說:“此事,誠恐唯太尉親往,方可得解了”

荀邃問他:“以君看來,右衛此是何意啊?”

殷嶠苦笑道:“自然是等大司馬還洛。”

荀邃微微一哆嗦,又問:“大司馬來,可會遷怒我等否?”

殷嶠瞥了他一眼,心中暗道:“大司馬當速來,免使我與此輩為伍!”嘴里卻說:“市若能明查其事,使大司馬認可,自然無所遷怒。否則”

荀邃嘆息道:“奈何此事,實在無從查起啊。”隨即懇請殷嶠:“鄧伯道已宿五校營三日矣,不能查明真相,還望殷君前往相助一臂之力。”殷嶠說好吧,我去幫幫鄧尚書的忙,但——“我亦不熟審斷案情,即去,未必如公所愿。”

等到殷嶠離去后,荀邃轉過頭來問剩余的幾名尚書:“難道,真須懇請太尉前往西門么?太尉尊貴,且素體弱,倘亦為袖所輕辱,恐有不忍言之事不如還是等祖驃騎回軍之后,或驃騎親往,或遣兵護衛太尉往,方可無虞也。”

事兒就這么莫名其妙地拖了下去,同時洛中洛外,謠言紛起,有說某尚書指使明達殺害裴丕的——否則為啥尚書們遲遲不去解斗呢?矛頭或指荀氏,或指祖氏。甚至于還有暗斥天子的——否則為何不肯將明達明正典刑,而要容其自剄?

這也就罷了,高層內斗,不關小民之事,大家伙兒搬個板凳兒吃瓜可也。然而又有謠傳,說右衛專等關西援軍來,就要攻打尚書省,甚至于血洗洛陽城;還說羯賊已退,祖驃騎也將率部歸來,與右衛火并一時間人心惶惶,庶民紛紛逃出城去;即便貴人們,也陸續將家眷、財貨送至城外,以避可能的兵禍——最近十幾年間,這路事兒實在是太多啦,豈可不預加防范?

其中竟然也包括了尚書和濟

另一位尚書梁允聽聞這些傳言后,人前嗟嘆,實則竊喜,干脆稱病不赴市,自己關起門來,日夕飲酒,并觀賞家伎舞蹈。

這些謠言,自然多半都是王貢遣張奇等人私下里放出去的,而至于謠言越傳越奇,就連王子賜也無法控制——當然他也不想控制。裴詵暗中關照孫珍等,要他們注意王貢所布棋子的動向,隨時向自己稟報——至于傳謠這件事,倒不妨精誠合作,幫著推波助瀾一番。

其實謠言雖然甚囂塵上,想要壓制下去,卻也不難;只要朝廷就此事及時給出合理的官方解釋,布告城內,還是會有不少人相信,或者希望能夠相信官家之言的。但問題是官僚體系效率太低,再加上尚書市,唯二肯任事的卞壸病臥,殷嶠前去協助鄧攸調查事情真相,再加梁允直接撂了挑子,剩下三人,光其它事務就忙不過來,又哪兒還有智計,推動事件及時定性呢?

再者說了,倘若官方口徑不合右衛之意,會不會釀成更大的事端啊?

所以荀邃等人就只能拖延塞責——好在右衛倒是也不催促——他們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了祖逖的身上。只要祖逖率師歸洛,自然可以壓制右衛,到時候隨便給個說法就成啊,不必要再看那票粗魯軍將的臉色了。

只是羯賊既退,祖士稚你為何還不肯回來哪?

尚書是最高行政機構,所以千鈞之重全都壓在了諸尚書身上;諸卿之權多為尚書所奪,淪為二等官署,既插不上話,也不愿幫忙分擔v下首腦華恒本來論品位、論資歷、論智商,都足以勸諫和引導荀邃,然而華敬則向來在東西兩黨間走鋼絲——且還略偏向西黨一些——為此而戒諸侍郎、散騎:就讓荀、祖兩家頭疼去,這混水咱們可千萬別蹚。

至于各部門恤,多與張奇、孫珍等人相勾結,能不扯自家長官后腿就算很良心了,誰肯冒頭去獻策啊?在原本歷史上,東晉之亡,很大一個原因就是世家壟斷高級職務,卻皆垂手坐談,不理庶政,寒門恤日竊權柄,終于造成階層的徹底撕裂,于是給了一個武夫奪權的機會

反倒是一些世家出身的中層官吏,為此奔走忙碌,希望能夠彌合雙方的矛盾,使大事化小,新化無——因為只有維持舊有體制和態勢,他們才有更進一步的可能性。其中自然包括了大長秋梁芳,只是作為皇后之卿,他于國事是根本無可置喙的。

且梁芳亦擔心此事連累天家,為此而到大神問卜夫人早已離開了洛陽,因此他只得跑去白馬寺,向帛尸梨蜜多羅請益。

誰想才入寺中,卻正好撞見那位吉友大噬一名通譯和一名挑擔童子相隨,正一聲不吭地朝外走。梁芳上前行禮,就問:“大墅往何處去啊?”

帛尸梨蜜多羅與同源的佛圖澄不同,雖入中國已經數年,卻從來都不肯學中國話,身邊兒總要跟一個翻譯。他自己的解釋是:佛法自天竺而傳西域,兩地語言相近,于經義不至于誤解,但若改以中國話說出,唯恐南轅北轍。所以我是不用中國話說佛道釋的,要是出了訛誤,那是通譯的責任,這鍋我不背。

就此通過譯者回復梁芳道:“近日都內人心不定,恐生禍亂,大師因此出城暫避。”

梁芳心說你倒也老實急忙拱手道:“正因此事,懇請大師開解。”

帛尸梨蜜多羅回復說:“俗世爭斗,我出家人不宜牽涉于內,況乎我素不打聽政事,則焉能開解于梁公啊?倘若梁公心不自安,只須誦經禮佛,自然百邪皆辟,穢不沾身。”

梁芳追問道:“唯恐此事牽涉天家大拾日與我語,皇后當產嫡男,且必正位太子,將來君臨中國,請教——此預言當無改易乎?”

聽了通譯的轉述,帛尸梨蜜多羅不禁愕然——我多咱跟你說過這么明白的話了?我又不是巫師k了一想,回復道:“唯戰亂之土,始妨君王,太平之世,上下有序。今中國危而復安,朝廷散而重整,梁公尚有何憂啊?但毋害人,諸惡不作,自然佛祖庇佑,心中一點光明,可燭照梁公前路。”

扔下這云山霧罩的幾句話之后,他便拱手告辭,出寺而去了。

梁芳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前往宮中,去寬慰司馬鄴,并且關照皇后好好安胎。完了跟朱飛商量,朱飛苦笑道:“大老們皆無用,倘若我在尚書,必不致如此奈何濁浪排空,我等雄,唯有隨浪浮沉罷了,即有良、平之謀,又能濟得甚事啊?”

頓了一頓,又道:“唯此事,天子絕不可再有所牽扯,將來大司馬歸洛,或止罪責尚書,而不及天家。”

梁芳忙問:“聽朱君之言,其實尚有禳解之策?何妨賜告?”

朱飛壓低聲音道:“今右衛之意明矣,乃欲自蠕直,而歸罪尚書等,候大司馬來發作。尚書濰罪責推在明達與羯賊頭上,殺幾個袖,自然難以塞責。然若能指一大老,定為主謀,褥子詔而先殺之,則大司馬即欲噬人,亦無從下口矣。”

梁芳追問道:“君所謂一大老,需要多大?”

朱飛繼續苦笑,說:“裴盛功四品將軍,則朝廷唯戮一三品相謝,方可暫息事端。”

晉制,以諸公為一品,特進、驃騎等諸大將軍、持節都督為二品,侍中、散騎、尚書、諸卿、征鎮安平等將軍為三品也就是說,除非拿名尚書開刀——重要武職不在裴該麾下,就是祖氏班底,而侍中、散騎、諸卿等名位雖高,權列限,說他們主使謀害裴丕,也得人信吧——否則這事兒怕是結不了啊。

巧大長秋也是三品,因而梁芳聞得此言,不禁悚然而驚,隨即同樣曳苦笑——這種解決辦法,有了跟沒有也無區別

數日后,東行傳旨的尚書郎歸來,具言祖逖忙追石勒,不肯回十意。荀邃等不禁面面相覷,褚翜就建議說:“唯褥子詔,方可召還祖公”

在嚴謹的官僚制度下,其實單獨天子之詔,其法律效力未必能夠比得上尚書省的制書,但一來這年月制度還不夠嚴謹,且若天子詔經門下認可,由尚書核發,那權威性就可臻至頂點了u若見了司馬鄴之詔,祖逖還不肯回來,則可直斥其抗命之罪,哪怕當場逮起來法辦都是合乎規矩的。好在這年月還沒有“金牌”一說,否則邃道玄急了眼,跟后世某朝代般連發十二道都是可能的

荀邃因此親往宮中覲見司馬鄴,懇請天子頒下手詔,并且說我已經派人去跟門下打過招呼了,必不駁也。司馬鄴就問:“若祖公肯歸,自然都中靜謐,但不知當如何設辭啊?”荀邃便從袖子里抽出一張紙來,說臣已經草擬好了,請陛下您抄一遍即可。

朱飛接過草稿來,呈遞給司馬鄴,當他背向荀邃的時候,卻朝惺帝連使眼色。終究是跟隨多年的老人,司馬鄴當即明了其意——朱飛的意思,是要朕推拒此事吧可是為什么呢?

于是大袖一擺,命荀邃退下:“荀仆射且先歸黍旨吧。”

這份草稿若是裴該、祖逖,甚至于梁芬拿進來的,必然要盯著司馬鄴謄抄,絕不肯暫離,以免夜長夢多。荀邃卻既無這份遠見,也缺乏足夠資望和膽量,雖不情愿,亦只得拜舞而去。

等他出了殿門,司馬鄴就問朱飛:“卿未見稿,何以勸朕勿從其言啊?”

朱飛說草稿上寫的什么,可以先不考慮——只要如荀仆射之言,是為召還祖公就成啊——“本因明達不謹,臣恐連累天家,故勸其自剄。此后之事,當由尚書與右衛商談,或者說,由彼荀氏與裴氏折沖,陛下不當牽扯于內。

“臣聽說,此前尚書已行文召祖公歸洛,因其不肯歸,乃寄望天子下詔,是推責于陛下也c公若肯歸,無須陛下之詔,若不肯歸,見陛下之詔而不得不歸,則恐生怨望之心。召其歸以拮抗裴公,裴公亦必怨陛下。國家棟梁,唯裴與祖,若皆怨懟,陛下尚可安坐否?”

司馬鄴連連點頭:“卿言是也——然而如何回絕荀仆射哪?”

朱飛道:“陛下可覽其草稿,指斥一二處不妥當,命尚書修改,待其改后,再指一二處。如是者三,荀仆射乃知陛下之意,不敢再奏矣。”

司馬鄴說好,那我就先瞧瞧這草稿是怎么寫的,是否能夠挑得出錯來。

他方展讀荀邃所獻文稿,忽有新來請示朱飛,朱飛乃告罪出殿而去。朱飛一走,見天兒跟宮里晃悠的梁芳卻突然間從后面蹩了出來,朝司馬鄴跪拜道:“朱君之言,不句善。臣以為,陛下還當允準荀仆射所奏,親下手詔為好。”

司馬鄴皺著眉頭問:“卿言又有何理?”

梁芳道:“明達行事不謹,連累天家,豈是其一人自剄所可以洗清的?誠恐大司馬歸來,必因此而指斥陛下用人不明,輕則恐怕陛下身邊諸宦皆不能免責,重則”

其實為人臣而指斥天子,這話要擱太平時代,司馬鄴當懲能啐梁芳一臉唾沫星子。但問題戰亂尚未止息,司馬鄴又是個半空頭的天子,而權臣執政、武夫弄權,把皇帝呼來喝去之事,這十數年間屢見不鮮啊,司馬鄴本人亦司空見慣了,對此言雖然反感,卻根本不打算駁斥。

“重則如何,臣不敢妄言,唯在陛下圣心思慮∫諸尚書多世家出身,裴△雖有齟齬,而大司馬之妻家,亦為荀氏,終易妥協;倘若和解,則萬方之罪,必歸陛下。當此時也,唯有祖公挾敗羯之勝,將兵歸洛,方可與大司馬相拮抗。即便祖公如朱君所言,稍生怨望,亦未必肯與大司馬合力以逼陛下。

“陛下,此事絲縷之間,已牽內廷,豈有閉目塞聽,而能免禍之理啊?且尚書不能成事,要求告陛下,陛下正可趁此機會,重振君權;倘若拒卻之,人臣誰還仰賴陛下?”

司馬鄴終究是噓輕,經驗淺,耳根也軟,聽梁芳所言有理,便即如其所請,親筆抄寫了一遍荀邃所呈草稿——瞧著倒似乎也沒啥大問題,朱飛要朕挑錯,還真不好挑。因朱飛任中書,梁芳怕他還會從中作梗,就自請將天子手詔送去門下,轉行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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