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鵲嘆了一口氣,說道:“此事……唉,都怪我一時意氣用事,才不幸壞了大事。”
眾人面面相覷,都十分不解。
幼薇道:“莫不是就連您也無法治好?”
薛青鵲緩緩地道:“方才小徒辛夷說得不錯。此毒至陰至狠,雖然已經服下了解藥,但是七經八脈都受到了不可逆轉的損傷,尋常的醫術和草藥已經起不到任何的作用了。原本若是我沒有受傷,以混元真氣為用,重塑經脈還是有可能治好的。可惜我一時意氣,不愿為那伙賊人治傷,反遭他們所害,真元散佚殆盡,只怕如今想要重塑經脈是難上加難啊……”
眾人莫不扼腕嘆息,庾遙臉上卻不見任何失望的神色,只是說道:“能否治好都不要緊,此番上山能夠見到薛爺爺,將家父的死訊告知,又得知薛爺爺事隔多年還能認出驚夢掌法,家父九泉之下一定十分安慰。我妹妹幼薇天賦極佳,已盡得庾家武學的真傳,也算后繼有人。我所幸還能說話走路,能不能再使劍都沒那么重要了。還有家父另一位摯友之子溫蒼,他也會驚夢掌法,此次就是他替早已不省人事的我,重擊在何天翼那賊人的前胸處。”
薛青鵲微微吃驚,說道:“哦?竟然不是你打出的驚夢掌?”
庾遙道:“的確不是我。那時我早已中毒昏迷不醒,是溫蒼替我教訓了何天翼他們。早在家父年輕之時,就已經與溫伯伯交換了彼此家傳和自創的一些武學。”
薛青鵲點點頭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想不到這個孩子看上去如此年幼,竟然功力非凡。”
溫蒼還不滿二十歲,還是少年,自然在已近百歲的青鵲老人面前當得起“年幼”這兩個字。
薛青鵲接著說道:“我也是近些年來才收了幾個弟子,他們資質都很好,人品也不錯,日后都是可以信賴的醫者。尤其是我那個最小的關門弟子辛夷,資質最佳,乃是我生平鮮見。她入門開蒙雖然最晚,如今醫術卻早已不在她的這些師兄之下。”
幼薇等人這才明白,為何南華會對辛夷那么嚴厲。
南華身為首席大弟子,自然是理應最受師父的重視,日后承繼衣缽。
可是青鵲老人口口聲聲都是說辛夷資質最佳,大有傳其衣缽于她之意。
南華豈會服氣?
至于其他弟子,自然是事不關己。
庾遙說道:“今日在山間得見辛夷姑娘,的確是聰明靈秀,蕙質蘭心。”
薛青鵲略一沉吟,對弟子們說道:“南華,你們幾個先帶著幾位客人下去安置歇息,我有些話想要單獨與庾家這兩個孩子說說。”
南華垂首施禮道:“是,師父。”
說罷引著溫蒼等人出了薛青鵲的臥房。
庾遙道:“薛爺爺,有什么話,您但說無妨,何必將他們都支開?”
薛青鵲面上隱隱有苦痛之感,緩緩地道:“這件事壓在我心頭許久了。從前,我身體還算健朗,倒是不著急,可如今卻是江河日下,不得不提上日程。如今幸得你們兄妹來到山上,正好可以替我解除這個憂煩。”
幼薇道:“薛爺爺,您直說無妨,上天入地,我們都替您辦到。”
薛青鵲點點頭,聲音顫抖著道:“不是什么上天入地的難事,只是一樁不大不小的家事。剛才你們也看到了,南華他身為大弟子,對我偏寵辛夷十分不滿。可是辛夷她悟性太高,我不得不將生平所學盡數傳授給她,好使這些醫術不至于失傳,日后還能造福一方。”
幼薇道:“薛爺爺是不是讓我們幫助辛夷姑娘日后繼承您的衣缽,成為將來的蓬萊山中之主?”
薛青鵲搖搖頭,說道:“不,辛夷畢竟年幼,不堪重任。我也不忍心讓一個年輕姑娘美好的年華消磨在這些俗務里面……南華這孩子我也養了許多年了,我深知他的脾性。他為人最是沉穩干練,學醫多年也最努力刻苦,與山下農家也交流順暢,由他坐鎮蓬萊山,我是再放心不過的了。我是要你們保護辛夷從這個漩渦里全身而退,她身懷絕頂醫術,隨處都可以安家落戶,未必要拘束在這個山上一輩子。日后若是有值得托付的人家,你們便替我做主,將辛夷嫁了,讓她終身有靠,不至于顛沛流離。”
庾遙道:“薛爺爺您放心,我們一定辦到。”
幼薇不禁動容道:“您對待辛夷,果然與嫡親的孫女一樣,難怪南華心中不平呢。”
薛青鵲臉上數不清的深深淺淺的皺紋溝壑線條突然柔和起來,微笑道:“你這孩子眼光可真厲害。不過你猜錯了一點,辛夷不是我嫡親的孫女,但是卻比我嫡親的孫女對我還要重要。她的祖上是我一位故人。我年輕的時候為了求仙修道,所以不近女色,傷了一位姑娘的心,直到年紀漸漸大了才頓悟出此間的真諦。人生短短不過百年,仙緣飄渺,道法無倫,枉我苦苦追索一生,卻還是不能得道成仙,還白白地葬送了塵世凡俗的幸福,實在是悔之晚矣!”
庾遙和幼薇對望一眼,心中都是無限悵惘。
原來青鵲老人一心求仙問道,怪不得他座下四位大弟子的名字都是以道家經典的經書命名。
薛青鵲繼續若有所思地說道:“那是我幾十年來唯一一次下山,就是為了找到當年那個姑娘的下落。可惜她所在的村落已經被洪水吞沒,只剩下一個女嬰。是她母親拼死將她放在高處的竹籃子里,才得以生還。我一看她的臉,便知道她一定是那個姑娘的后代。她的眉眼像極了我印象中的樣子。”
薛青鵲陷入對往事的追憶中,眼神中隱隱有光芒流露。
辛夷其實未必是青鵲老人故人的后代,只是他思念過甚,只能以此作為寄托。
庾遙道:“于是您就將她帶回了蓬萊山,細心教養。”
薛青鵲點點頭,說道:“我年少時就喜歡采擷草藥,便是有一次采擷辛夷入藥時認識了那位姑娘。那時候,漫山遍野開滿木蘭花。佳人在花叢中對我微笑……好像融合了整個春天的明媚鮮艷。”
庾遙和幼薇聽著,仿佛也看到了年少時的薛青鵲與心愛的姑娘徜徉漫步在木蘭花海,微風拂過,木蘭花瓣沾染了他們一頭一身。
兩個年少的靈魂也越來越緊密,以至于后來分別之時才會有莫大的苦痛將他們的一生都盡數吞沒。
“巧的是,當時包裹著她的小被子上秀秀氣氣地繡了一個辛字,所以我把那個女嬰取名辛夷。盛放為花時稱為木蘭,采擷入藥時便稱為辛夷。我對她原本也是含了大指望的。所幸她也的確沒有辜負我的指望,樣樣都比別人學得更快更好。我于是也終于下定決心,收她為我關門弟子,將平生所學盡數傳授給她。”
薛青鵲哀婉動人的語氣中還隱含著希望。
辛夷就是他畢生的希望吧。
對于愛的希望和對于醫術傳世的希望在這個女孩子身上合二為一了。
因此在他心里,辛夷必然是像他眼珠子一樣珍貴的人。
幼薇道:“薛爺爺,您放心。辛夷妹妹聰慧伶俐,眉眼帶笑,實在是招人喜歡,今后我會好生照顧她的。”
薛青鵲握住庾遙和幼薇的手,聲音還是不自主地發顫:“那就拜托你們了啊!”
庾遙也勸慰道:“您放心,這件事就包在我們兄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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