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梁師都被殺,大唐占據朔方的消息自南線傳來,唐與突厥兩國間便算是撕下兩國間那層薄薄的遮羞布,所謂的渭水之盟也真正成為了一紙空談,而與此同時,李恪這個大唐的質子也不再是汗庭的坐上賓,反倒與俘虜無異了。
不過李恪卻又不同于尋常的俘虜,他是大唐的皇子,卻又殺不得,留著他還有更大的作用,頡利索性眼不見為凈,將李恪、蘇定方、王玄策等數人丟到了陰山北麓的草場,命人嚴加看管。
陰山位置險要,自古以來便是劃分中原之國與草原的分界線,也是兵家必爭之地,這里守備森嚴,李恪想要逃跑自然是絕無可能。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陰山,李恪北上草原之時曾經路過于此,不過那時正是入冬的時候,滿眼望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就算有草,也是枯白色的枯草,不曾找到這首民謠中的意境。
但當這一次,李恪在此來到陰山時,時間便到了最好的仲春,而李恪竟真的過上了牧馬放羊的日子。
陰山腳下,水草豐美,李恪迎著迎面拂來的微風,手持短鞭,趕著羊群往小湖邊走去。
“去去去去...”
李恪一邊持鞭趕著羊群,一邊嘴巴上上輕聲地喚著,有條不紊地前進。
“看不出來,殿下倒還是個牧羊的好手。”丹兒見李恪把羊群趕地有模有樣,對李恪玩笑道。
李恪聞言,笑道:“那是自然,你也且想想,自古以來,哪有前往草原的使臣是不善牧羊的。”
丹兒本是與李恪一句玩笑,但丹兒卻沒想到李恪竟然會這么說,使臣的好壞哪有跟牧羊的本領掛上鉤的。
丹兒一邊揮手幫李恪趕著羊群,一邊對李恪道:“歪理,哪有殿下說的這些歪理。這世間除了殿下少年出使,旁人都是士大夫出身,哪有善于牧羊的。”
李恪看著丹兒一本正經的模樣,頓時來了樂子,李恪掰著指頭對丹兒道:“不信你便想想看,蘇武、張騫,哪個不是牧羊的好手?”
丹兒聽了李恪的狡辯,想了想,過了半晌才道:“班定遠呢,班定遠便不是。”
丹兒跟著李恪讀過漢書,知道些兩漢使節的名字,想了想便想到了班超。
李恪笑了笑道:“漢書篇幅本就不長,寸字寸金,既已有蘇武珠玉在前,恐也不會記載定遠侯牧羊之事,不過漢書上定遠侯雖未有牧羊之言,但他在西域待了三十年,想必也是精于此道的。”
丹兒的嘴巴哪里是李恪的對手,丹兒被李恪這么一說,頓時沒了話,班超牧沒牧過羊,這誰能說得準?
丹兒跺了跺腳道:“左右都是殿下有理,婢子是講不過了。”
李恪看著丹兒的反應,覺得大為有趣,笑道:“罷了,罷了,不與你爭論了,你我還是好生牧羊的,這些羊羔若是養不肥,今年冬天恐怕就難過嘍。”
被頡利流放至此之前,頡利只給了李恪這些小羊羔,李恪一應華服、糧食都被頡利收了個干凈,李恪說的話倒也不算是玩笑,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實。
貞觀二年仲春,李恪還在陰山牧羊,突厥南北兩面的危機已經越發急迫,而此時的頡利卻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
兩年的時間能夠改變什么?
兩年時間,李恪從一個養尊處優的皇子,便作了流放陰山的質子,現在的李恪比之在長安不知成熟了多少;兩年時間,夷男從一個突厥附庸,變作了另立牙旗,唐皇賜纛的真珠毗伽可汗,雄踞一方;而兩年時間也讓頡利連遭挫敗,從一個凌霸天下的草原雄主,變作了腹背受敵,南北受制的籠中孤狼。
頡利的年紀不小了,比起大唐的太上皇李淵也不過小了十歲,過了今年,頡利便將年滿五旬。
現在的頡利,已經不復十年前初繼汗位的那般雄姿英發的模樣,近年來連遭挫折的他更像是一頭年邁的雄鷹,雖擊藍天之心猶在,但時常也覺力有不逮,似乎沒有了當初的那般精力。
向來也是,在無情的草原之上,能過五旬者已是高齡,仔細算來,頡利已經是走在人生的后半程了。
草原雪災、糧草被劫、丟失磧北、薛延陀反叛、朔方兵敗、突利降唐,一連串的打擊如此密集地襲來,頡利的心早已不如往日那般銳利。
這一刻,頡利仿佛能夠感受到當年前隋煬帝被兵圍雁門時的那種遲暮之感,只不過那時的頡利還正值野心勃勃的壯年,而現在,他已經到了隋煬帝的那個時段。
“你親自走一趟,把這封信送出去吧。”頡利把手中的信密封,交到了阿史那思摩的手中,輕聲嘆道。
阿史那思摩雖未看到頡利的信中寫的些什么,但他的心里也很清楚。
三日前,頡利可汗的侄子,與頡利一向不和的突厥小可汗突利突然率眾降唐,隨著突利降唐,突厥東面諸如契丹、霫、奚等部的首領也紛紛入長安面圣,突厥在松漠一代的勢力為之一空,勢力大損。
而頡利這封信的目的便是為了譴責突厥,與大唐交涉,要大唐交還突利,押回汗庭治罪。
交涉,阿史那思摩想到這個字眼,心中都覺得怪異地很。
昔年橫行漠北,睥睨天下的頡利可汗,何曾與旁人交涉過,可隨著如今突厥勢微,大唐強盛,頡利竟寫了這樣一封書信。頡利欲以李恪為籌碼,用以與大唐交換突利。
但頡利又可曾想過,李世民身為帝王,真的會同意這場交易嗎?
突利乃突厥小可汗,在突厥,他的地位僅此于頡利,他降唐的意義可比李恪一個質子來地大地多。
站在國君的角度,李世民無論是為了收攏人心,還是為了打擊突厥的勢力,都不會答應這場交易。
頡利這么做只會平白叫李世民看輕了自己,不過仔細想來,頡利除了這個辦法似乎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遵命。”阿史那思摩沒有半句多言,只是俯身領命,默默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