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仁軌在縣中為官十余載,也算是起于州部,對衙中各項事務自然極是熟稔,很多事情不必李恪多言,劉仁軌早就意在言先。
隨著劉仁軌的到來,李恪身上的擔子也輕了不少,不必每日再盯著河東方向送來的文書,轉而更多地去關注吐蕃和朝堂之事。
李恪立嫡,聲勢大漲,但李恪始終是皇帝三子,非是嫡長,李承乾不廢,李恪就沒有入主東宮的機會,而李承乾雖然小錯連連,風評漸差,但卻始終未犯什么大錯,也始終沒有叫李世民能夠下定廢黜重立的決心。
而就在這個時候,朝中看似安寧,卻實則是相持不下,暗潮涌動的時候,遠在四千里之外的西域戰場上,一個小人物卻大大地推進易儲甚至是皇位更迭的進程。
貞觀十二年,夏初。
仔細說來,侯君集能有今日的權位,倒也并非盡是因昔年玄武門之功,侯君集此人隨李靖學兵法數載,倒也有所成,至少在行軍和治軍一道頗得章法。
歷時一月有余,大唐西征大軍一路行軍,越磧口,過柳谷,也吃了不少苦頭,唐軍主帥、交河道行軍大總管侯君集終于在徹底入夏前率軍趕至了西域高昌國。
高昌國乃前車師前王之庭,后漢戍己校尉故地,有四郡十縣二十一城,因自漢時便曾為漢所有,故而此處不乏漢人定居,是為胡漢糅合之地,各色人等皆有,漢人胡化,胡人漢化。
高昌因不乏漢人,故而王廷上下官職漢化極重,仿丞相,置令尹;仿黃門,置中郎;仿六部,置部,高度效仿漢人朝廷。
在高昌更有三大要城,王城高昌,前王城交河,校尉城田地,這三處城池合計屯兵兩萬余,算是高昌的心腹之地。
而西域高昌,相距大唐四千里,其與長安之間更是隔了一道千里寬的大漠,補給難過,可謂天險,這也是高昌王鞠文泰之所以敢輕捋大唐虎須的最大依仗。
因為在鞠文泰看來,大漠飛鳥難渡,況乎唐軍,而且就算唐軍損兵折將度過了大漠,也已是強弩之末,不堪一擊了,故而當鞠文泰得知侯君集大軍全渡大漠,已至柳谷的消息時也是驚懼萬分,他這一次才真正看到了大唐要滅他的決心。
高昌城,王廷。
高昌王鞠文泰,世子鞠智盛并令尹康盛在屋內坐著,時值初夏,位處西域的高昌城還不甚炎熱,但屋中坐著的三人卻臉色赤紅,仿佛是在烈陽下曝曬了許久一般。
“大王,唐軍已過柳谷,唐軍主帥侯君集命人前來招降,大王還是盡快拿個主意才是。”令尹康盛坐在鞠文泰的身前,手中拿著侯君集命人送來的招降書,對鞠文泰道。
在侯君集看來,此次西征,最難的不是如何破高昌的都城,而是如何趕至高昌城下,如今侯君集已率唐軍如期趕至,在侯君集看來此戰已經勝了大半。
論兵力高昌萬萬不是唐軍的對手,所以早在侯君集還未到柳谷的時候便已經命使者先來高昌,招降各城,眼下鞠文泰三人商議的正是此事。
鞠文泰并未直接回康盛的話,而是先對身邊的長子鞠智盛問道:“西突厥的援軍可曾到了?”
起初鞠文泰在扼斷大唐東西絲綢之路,獨享其利前,鞠文泰曾和西突厥可汗打過商量,兩國共分商利,但一旦大唐興兵來伐,他們兩國便需各自遣兵,守望相助。
可如今大唐西征已經月余,馬上便將兵臨城下,西突厥本該出兵相助才是,可至今卻還遲遲不見西突厥人的人影,鞠文泰豈能不急。
鞠智盛搖了搖頭道:“西突厥那邊已經不見蹤影,幾番遣人都聯絡不上,只怕是逃了。”
“混賬!竟敢誆騙于我。”鞠文泰咬了咬,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怒罵道。
鞠文泰被西突厥誆騙,但他現在能做的也只是咒罵西突厥人了,因為西突厥生來游牧為生,他們得了好處,又畏懼大唐兵勢,牛羊一牽,東西一收拾,自然就拔帳逃了,只留下鞠文泰自己在此,讓他一個人面對唐軍攻勢,獨自承受了所有。
西突厥能走,但鞠文泰卻走不得,因為鞠文泰之所以能在西域立足,靠的就是這高昌二十一城,他的家當也都在這里,他若是棄城而逃便就一無所有,與喪家之犬無異了。
但是若要單獨面對唐軍,鞠文泰又是沒有什么底氣的,想了想,又對鞠智盛問道:“你以為此事如何,當否降唐。”
鞠智盛想都不想,當即回道:“自然不可,若是降唐,我們的下場又與頡利、夷男何異?”
鞠智盛之言入耳,鞠文泰緩緩地點了點頭,大唐不計前嫌,優待俘虜是真,且看早年降于大唐的那些突厥將領便能知曉,當年為階下囚的阿史那思摩、執失思力等人俱已為朝中大將,富貴依舊。
但鞠文泰更清楚,這樣的優待和重用僅僅只限于臣子而已,大唐君臣對于被俘虜的君主則不同,他們對于君主的優待只是表面上的,只是平時,一旦到了重要關頭,這些被俘的君主便會被拿出來展示,亦或說是炫耀。
君不見往年,每逢朝宴之日,李淵或李世民喝得開心了,不止自己會親自下場跳一段,更是當著眾人的面便會命突厥可汗頡利出來獻舞一支,以助酒興,而在頡利故后,又有薛延陀可汗夷男接棒,每逢大宴都務必是要露面,獻上一舞的。
堂堂一國君主,如此下場又與舞姬何異。鞠文泰年紀也不小了,作為西域人雖然同樣善舞,但他五十上下的人,難道他還要大老遠地去長安,在天下人面前大展身姿,和夷男爭這“長安舞王”的名頭嗎?
麴文泰當即對鞠智盛道:“你說的極是,我們開罪大唐在前,萬不可降唐,若是降唐,必受盡凌辱。”
鞠智盛也道:“阿塔說的是,我們三座主城還有三萬人馬,糧草充沛,只要坐守城池,唐軍能奈我何,只要撐過兩個月,待唐軍糧草不濟,自然會退兵。”
鞠文泰對康盛問道:“王城的糧草可還充足,夠幾月之用?”
康盛如實回道:“尚還充足,足夠滿城人三四月用度了。”
鞠文泰點了點頭道:“好,就按你們說的辦,把唐軍的使者遣走,我們閉門固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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