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的話只是同武媚娘一人說的,故而聲音并不大,但好巧不巧正能叫身邊的李泰聽了個清楚。
李泰聽了李恪的話,心中難免也有些對李恪的譏諷之意,他獻上的這篇《凌煙閣賦》可是他竭思所著,而后又經由魏王府門下的文士門幾番潤色推敲才有的,李恪說他在宴上便能借興作出更好的來,李泰自然是不信的,李泰甚至覺的這不過是李恪免于在太子妃面前現眼,強找的借口而已。
李恪武藝不俗,哪怕是放在禁軍里也是能排在前列的,但他又不是尉遲敬德這樣的悍將莽夫,李恪有文名,但卻不以文名顯于世,畢竟他的武功太過耀眼,相較之下他的文名也就相形見絀了。以至于在許多朝臣的眼中李恪不過是好勇斗狠之輩,否則魏征也不會堅持反對他立儲。
李恪八歲便能獻“貞觀”年號,資質自然是不錯的,但他少年為質,在漠北錯過了從學的最佳年紀,而且他少年自打李恪自漠北歸來后,李恪便甚少在人前舞文弄墨,就眼下而言,至少在大部分人的眼中,李恪的文采是不算出眾的,更比不得李泰了。
李泰對自己的文采最是自負,也一直把這一點看作自己和李恪相較的最大優勢,李恪之言入耳,李泰就站在一旁,故意當著李世民的面,對李恪笑道:“今日恰逢盛事,兄長既然也有心有意,何不也提筆就墨,賦下一文,也是一時佳話。”
李恪的席位靠著李世民極近,李泰的話本就是故意說于李世民聽見的,果然李世民聽了李泰的話,也饒有興致地轉過頭來,對李恪問道:“太子也有文獻上嗎?若有也快快獻來。”
其實無論李泰提與不提,李恪都是要尋機上前獻文的,因為今日本就是李恪的場子,李泰偏生上前獻賦,生出些幺蛾子,若是李恪這次不壓著他一頭,日后他的心思多了去了。
李恪聞言,笑了笑,起身道:“兒臣不過應今日盛景偶有所得而已,比之青雀的文賦恐是有所不如的,還望父皇及眾位朝臣勿要取笑才好。”
李世民聞言,笑道:“太子何憂,只管寫來便是,今日是逢盛事,不拘泥于這些。”
李恪拱手道:“如此兒臣就獻丑了。”
李恪說完,當著眾臣的面,緩緩出列走到了席間正中的位置。
李恪武名太盛,以至于的文采如何,李世民不知,李泰不知,百官更不知,在旁人看來,李恪雖然師從文傾江海,才冠滿朝的岑文本,但他真正跟隨岑文本習文的時間并不久,又如何比得了被李世民數次贊為才士的李泰呢?
當然了,這一切都不知深淺的朝臣猜度罷了,李恪舊部并東宮屬臣卻是對李恪的文才極有信心的,尤其是長孫沖、王玄策幾人。
能隨口而出“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等曠世佳句的李恪,又豈是循規蹈矩的李泰所能比擬的。
李世民是長孫沖的姑父,長孫沖頗得李世民寵愛,再加之長孫沖本就和李恪關系甚好,故而長孫沖的膽子也大些,他看著李恪將欲提筆,竟離席上前,為李恪鋪紙,而后在一邊旁觀去了。
片刻之后,筆墨紙硯齊備,李恪緩緩提起了筆,在紙上穩穩落下。
李世民極擅書法,所謂字由勢成,李世民只一看李恪提筆落字的架勢,便知李恪的書法造詣必是不低的,不禁也對李恪的文章多了些期待。
李恪的文不長,不是李泰那種洋洋灑灑的長賦,不過區區四句七言短詩而已,從無到有寫于紙上也不過半盞茶的功夫。
“男兒何不帶吳鉤,
收取關山五十州。
請君暫上凌煙閣,
若個書生萬戶侯?”
李恪的字寫得很慢,但每寫一句,身旁的長孫沖便會高聲讀出來,而后撫掌作感嘆之狀,當李恪的詩寫完,長孫沖也讀完了,滿殿君臣皆已入耳。
隨著李恪停筆,長孫沖誦讀之聲也漸落,但大殿之中卻猛然安靜了下來,既是為李恪作詩的七言格式,更是為李恪詩句中的豪氣與激蕩。
在大唐以前,前隋至魏晉,雖也偶有七言詩,但卻少有傳世佳作,故時人多以七言遠不及五言,但自打今日聞得李恪的詩,才知七言之韻味。
“好!”
短暫的震驚與錯愕,而后便是山呼海嘯般的贊嘆之聲,李泰的文賦再好,不過華麗的詞藻堆砌,歌功頌德而已,能寫出這等文章雖不多,但并非沒有。可是能寫出李恪這首七言的,恐怕是絕無僅有的。
詩文的好壞從來不是以取勝,朝中百官心里都如明鏡一般,李泰的文賦相較于李恪的詩作,便高下立分了,李恪詩作怕是要勝李泰百倍。
李恪看著百官驚訝、贊嘆地極為精彩的神色,自己卻是面色如常,李恪知道,在初唐四杰才生,王維、賀知章不知身在何處,李白、杜甫成名更是在百余年之后的今天,普天之下還沒有誰的詩作能和詩鬼李賀媲美的。
這一次,不等朝臣先開口,李世民自己便面帶得色,看著殿中眾臣朗聲問道:“我兒之詩,比之‘空梁落燕泥’的薛道衡如何?”
李世民
之言才落,宰相杜如晦當先出列道:“太子之才,勝薛道衡多矣,唯獨占才氣八斗的曹子建才可比之。”
杜如晦口中的曹子建便是七步成詩的曹植,曹植之才被譽作“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占八斗”,這對于李恪而言自然是極高的贊譽了。
相比于李恪,李泰無論是文章還是贊譽都差了許多,甚至可以說是云泥之別,李恪只用四句七言短詩便將原本搶盡風頭的李泰打回原形,李泰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許多。
聽著杜如晦的贊許,李世民對內侍吩咐道:“賜酒!”
大宴之上,李世民賞賜金銀財物不過是賞功,唯有賞酒才是真的圣心大悅,在此時,李泰的黃金、蜀錦再多,也比不上李世民的一杯美酒。
李恪自內侍手中接過賜下的美酒,一飲而盡,而后對李世民拜道:“兒臣謝父皇賜酒。”
“哈哈,太子英果類我,果真好酒量。”李世民看著李恪一飲而盡,心情愈佳,撫掌笑道。
這時,長孫沖又開口道:“啟稟陛下,臣以為太子之詩甚好,當可拓于凌煙閣上,以供觀瞻,記今日之盛事。”
李世民當即應允道:“準,宴后便由將作監遣人,將太子的詩拓于閣外,傳名后世。”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