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朔元年,隆冬,臘月末。
自貞觀二十年年初,李恪初登皇位后,因為太極宮陰潮難耐,太后楊氏在宮中住著極為不適,故李恪以此為由在龍首原上興建大明宮。
為了避免大規模地勞民傷財,李恪一面命東南鹽行和漕運出資,緩解太府和地方州縣的壓力,一面又刻意讓工期避開農時,使得本該在高宗手中十個月左右就完工的大明宮在李恪手里生生拖一載半有余,拖到了龍朔元年的年末尾巴才完工。
大明宮和太極宮一樣,南朝北寢,北面是李恪的內宮,后妃所居,南面是百官府衙和外朝的所在,以內朝所在的紫宸殿劃分南北,隔開公私。
在李恪建大明宮之初,李恪就和當年的李世民一樣都是夾帶私貨的,大明宮在貞觀朝舊制的基礎上興建,完全就是參照帝居的標準來的,與太極宮一般無二。
大明宮乃是新建,仔細算起來其規制更在太極宮之上,恢宏非常,氣度儼然,尤其大朝正殿含元殿更是氣吞寰宇,如在霄漢,可居天下宮殿之首。
大明宮含元殿的高階之上,李恪憑欄居高而望,看著眼前莊嚴肅穆,無與倫比的大殿,緩緩地點著頭,顯然對眼前的一幕滿意極了。
連綿如山的屋宇,燦若云霞的殿頂,似巨龍盤旋的宮道。
大明宮,這個被譽作天下宮殿之冠的地方,這個千百年只以文字記載于青史之上的名字,現在正生動真實地展現在了李恪的面前,以從未有過的姿態震懾著李恪的心魄,仿佛是在李恪的胸中敲起重鼓那般震撼。
就在這一瞬間,李恪仿佛明白了那些以圣名留于青史的皇帝,為何寧愿頂著好大喜功的名頭也要興建宮殿了,因為幾乎沒有什么標志能夠比這些壯闊的宮殿更能彰顯盛世了。
“千官望長安,萬國拜含元。有此一殿,方顯我大唐盛世,天下景望。”李恪看著眼前的一幕,輕拍著欄桿,不由地贊嘆道。
今日是含元殿完工之日,也是李恪第一次觀含元殿全貌,李恪便說出了這番話,可以說是極高的評價了。
如今已是年末,再過幾日便是龍朔二年的元日,以往的元日大朝都是在太極殿舉行,但這一次李恪有意在明歲元日把大朝改在含元殿,閻立本為此也是趕工多日方才如期完工。
李恪回過身去,親自扶起了閻立本,道:“閻卿辛虧,這含元殿所見,謂為鬼斧生工,可見心思靈巧,非賢昆仲不可為之,朕也算是所托得人。”
閻立本忙謙虛道:“大明宮能如期完工,非只我兄弟之功,梁少卿并一眾僚屬同樣出力甚多,我等不敢獨居。”
閻立本口中的梁少卿便是司農少卿梁孝仁,梁孝仁精明干練,善于調度,故奉李恪之命監工督建,在建大明宮的過程中也廢了許多心力,閻立本故有此言。
李恪道:“前些日子令兄閻立德因病請辭,朕已經準了,閻立德去職,這工部尚書的位置便空了,此番以你建成大明宮之功,足可升任工部,明日你便去尚書省報任吧。”
將作大匠官從三品,類比九卿,而工部尚書官正三品,雅稱大司空,將作大匠到工部尚書雖看似相差不大,但卻是天壤之別。
將作大匠所為多是巧技之類,取悅尊上,不為人所重,而工部尚書卻是朝中大員,所轄也俱是朝中緊要。
閻立本當即拜道:“臣謝陛下擢拔。”
李恪拍了拍閻立本的肩膀,笑道:“大明宮成,閻卿出力最多,然閻卿卻不為己居功,實在是難得。閻卿善畫,丹青之技冠于當世,故世人皆以閻卿擅丹青之道,而忽閻卿之才德。
然朕與世人不同,朕用閻卿,非因丹青小技,而因閻卿才德之品,高乎常人。工部不比將作監,工部所轄,國家要務,民生之大計,望卿好生做事,勿負朕托。”
如果說李恪方才擢拔閻立本叫閻立本心中感念的話,那么現在李恪的話就是真的說進了閻立本的心窩里。
閻立本善畫,甚至被推為當世第一,自然算是極高的贊譽了,但閻立本自己卻從不以此為喜,因為閻立本為官,而且品秩不低,朝中常有人私議閻立本,覺著閻立本能居高位是以丹青巧技取悅君上,便如仆奴,不比朝臣。
其實閻立本雖然善畫,但實際上他的文才也是上選,勝于許多同僚,只是他的文才被驚世駭俗的丹青之技所蓋,不為人知罷了,他自己也為之苦惱,縈繞多年,甚至宛如夢魘。
李恪這番話實在是說到了閻立本的心坎上,李恪是君王,他的認可自然比任何人都要重要,也最為閻立本所在乎,有了李恪這句話,天下人還有誰還敢妄論?
閻立本雖然已經出仕多年,雖然已經身居高位,但直到這一刻,閻立本才有了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覺。
一瞬間,多年積壓在心底的沉郁得到了釋放,閻立本的眼眶也有些濕潤了,閻立本竟行大禮,伏身跪地,叩拜道:“臣謝陛下恩遇,有陛下這句話,臣縱是粉身碎骨,也必不負陛下所托。”
閻立本的反應并不叫李恪覺著意外,閻立本性情謙儒,對李恪而言是個敦厚長者,他以丹青之技成名,光華掩蓋天下,但同時也為丹青之名所困,不管他做什么,在別人眼中也逃不出“善畫”這兩個字。
李恪知道閻立本的困惑,所以要收閻立本的心不難,更何況閻立本還是一個實誠人。
李恪之所以要說這番話,之所以如此重視閻立本,除了對閻立本其人的認可外,其實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緣故,那就是在為開春后的東征做準備。
東征之戰,朝廷中的壓力除了在兵部和戶部之外,工部也同樣緊要,李恪需要一個對他的意志全然貫徹執行的工部尚書,而這個時候閻立本就是最好的人選了。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