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有所不經,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由,君命有所不受。”
祿東贊雖是吐蕃人,但卻酷愛中原文明,家中也收藏并且經常閱覽些中原典籍。“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語雖是出自《孫子兵法》,但也叫他學了個十足。
論及行軍作戰和對兩軍間局勢的判斷,十個貢日貢贊也比不過一個祿東贊,就戰局本身而言,祿東贊的決策確實是對的,也是眼下合理且唯一的出路。
可貢日貢贊的想法卻和祿東贊全然不同,現在在貢日貢贊的眼中,唐軍是全軍皆至了,已經兵臨國都邏些城下,但祿東贊卻還“擁兵自重”,在白畢澤固守,這已經觸及到了貢日貢贊的底線。
與此同時,被觸及底線的不止是貢日貢贊,還有在白畢澤駐守的十六萬自邏些調來的吐蕃大軍,這十六萬人中有新軍,也有老卒,各不相同,但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都是邏些人,他們的妻兒父母都在邏些。
李恪離間吐蕃上下關系,不止用了南叢象這條線,同時也命城中的商客在邏些城中散布唐軍攻城,即將乘虛而入的消息,散布恐慌,并傳遞到各處。
邏些城被唐軍主力圍困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白畢澤中的吐蕃大營,而且據傳形勢已經頗為緊急,吐蕃將士們擔心家中安危,很快就坐不住了,紛紛吵鬧著要回邏些守城。
邏些調來的十六萬大軍中的統軍將領本就多是貢日貢贊的心腹,面對麾下將士如此情緒,再加上出征前貢日貢贊就有的首保邏些的交代,軍中將領也開始請命,要求領兵回邏些。
白畢澤,主帥大帳。
“大帥,現在外面已經亂作了一團,軍中將士紛紛前來請命,還請大帥拿個主意。”祿東贊的心腹,親隨統領噶爾薛難對祿東贊道。
噶爾薛難亦出自噶爾家族,是祿東贊的同宗,當年祿東贊南征北戰時他便跟隨左右,極得祿東贊信重,一直被祿東贊用作親衛統領,跟隨左右,是祿東贊可以托付性命的人。
祿東贊皺著眉頭,問道:“現在帳外站了多少人?”
噶爾薛難如實回道:“現在帳外已有近百人在等候,都是千戶并以上官職的將領。”
祿東贊到:“近百數的千戶,那這軍中將領已經是來了一半了。”
吐蕃二十萬大軍,千戶并以上將官不過兩百人上下,現在有近百人在帳外等候見他,那這軍中的將官可不是來了一半了,這對于他這個主帥的威望來說是極大的挑戰。
噶爾薛難擔憂道:“這些人在外面請見,聚作一團,紛擾地很,大帥還是見上一見吧,免得拖的時間太久,恐生嘩變。”
吐蕃的軍制和大唐不同,大唐大軍出征,軍中將士俱受主帥轄制,上下一心,不得僭越。
但吐蕃的將士多是地方大族所出,四下拼湊而成,他們的自主性相對要高上許多。對于千戶直屬的士卒而言,有時千戶的話甚至比主帥的更加有用,如果這些千戶為了維護自己的家族利益,縱兵作亂,確實會有生亂的可能。
祿東贊輕哼了一聲道:“何謂請見,不過是想逼我就范,準他們領兵回邏些罷了,這些人的心里都有自己的盤算,又有幾人真的把吐蕃的安危放在了心上,是真的想要給贊普解圍的。”
邏些雖是吐蕃國都,心腹之地,但要知道,吐蕃遷都邏些不過才一代人的時間,尚且不滿二十載。而且這二十載間,吐蕃南征北戰,耗用了邏些許多人力物力,多多少少也有些勞民傷財,邏些人對于吐蕃贊普一族雖有些認同,但也有限。
而且在過去,吐蕃征戰勝多敗少,每戰都繳獲頗豐,這些邏些貴族也能從中獲利極大,和自身的利益相符,所以還能支持贊普用兵,但現在不同了,現在吐蕃勢不如人,邏些也岌岌可危,這些邏些貴族為了保住自家利益,自然想回去守城了。
噶爾薛難道:“雖然大帥說的在理,這些人都各懷心事,但眼下形勢確實如此,軍中將士大多思歸,想要離開白畢澤,回邏些守城,若是大帥推辭不見,只是強壓的話,恐怕不妥。”
祿東贊思慮了片刻后,嘆道:“這就是李恪了得的地方啊,李恪對我吐蕃虎視眈眈多年,為了今日一戰,早在多年前就已經開始籌備了,天時、地利,甚至連人心這一塊李恪都拿捏地如此精準。而我吐蕃只是倉促應戰,準備不足,如何能是大唐的對手。”
李恪這次對吐蕃之戰確實是籌備已久,在李恪剛登基,甚至是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如果說吐蕃和大唐一戰是一盤大棋的話,那么這盤大棋李恪早在十年前就開始布局,李恪對吐蕃的敵意似乎是與生俱來的,當初祿東贊第一次為使,初到長安之時,李恪就不喜吐蕃,一再壞了他們的好事,現在更是把吐蕃逼到了生死絕境。
噶爾薛難聞言,驚訝地問道:“大帥是說此事是唐皇故意為之,唐皇故意利用大帥和贊普不和,來逼贊普出澤?”
祿東贊道:“我不知這些事情中李恪參與到何種程度,但絕對少不了他的手筆在里面,李恪最善利用人心,當初我被外放到象雄就是他在推波助瀾,現在想必也是一樣。現在唐軍上下是鐵板一塊,而我軍卻是漏洞百出,這一戰,難啊。”
噶爾薛難聽了祿東贊的話,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噶爾薛難跟隨祿東贊多年,也是身經百戰,他何曾看過祿東贊如此難堪的時候。就是當年象雄和瓊波邦色齊齊發難,他也不曾有過這般神色。
噶爾薛難看著祿東贊,道:“那現在外面這幫人該如何應付,可要先敷衍了他們。”
祿東贊想了想,似乎在決斷著什么,過了片刻后才搖頭道:“現在唐軍主力圍城,與其他幾路大軍合軍不過是早晚的事,所以此時斷不能回邏些,一旦回了邏些便是死局,這盤棋就再也活不了了。”
祿東贊說著,眼中突然閃過一絲精光,是狂熱的異彩,緩緩地握緊了拳頭,道:“與其坐死邏些,茍延殘喘,不如拼死一搏,如果搏贏了,這局就破了,棋就活了,如果搏輸了,無非是戰敗的早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