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泰山封禪有些不同于以往,用的是大唐兩代帝王之名,不止是現位皇帝李恪,還有已故先皇帝,文湯皇帝李世民,所以這一次的封禪顯得格外隆重,遠勝過立國以來的每一次。
李恪駐蹕于洛陽,待到吉日將至,遂自洛陽東往,隨李恪一路往東的除了滿朝文武外,還有并突厥、于闐、波斯、天竺國等百余國國君和使節,一路之上浩浩蕩蕩,數萬人之多。
李恪取官道東行,一路之上無數百姓駐足圍觀,有站著遠看的,還有隨著隊伍一路跟看的,更有甚者,還有許多百姓伏地跪拜,口湯皇帝名號,口稱萬歲的。
隊伍的最前,李恪緩緩地策馬而行,看著官道兩旁伏地叩拜的百姓,仿佛秋日里豐收前的麥田,一陣大風吹來,麥穗齊齊地低下沉甸甸的腦袋,頗為壯觀。
“想不到父皇已駕鶴七載,在洛陽民間竟還有如此高的威望。”李恪看著官道兩旁的百姓,對岑文本道。
方才百姓們口中高呼的名號李恪聽的清楚,既有高呼陛下萬歲的,也有高呼文湯皇帝萬歲的,甚至高呼文湯皇帝的可能還要多上一些。
現在的萬歲之說還不是帝王獨有,常見于民間慶賀,但只看著景象,也足可見百姓之熱忱,足可見李世民在洛陽一代的威望了。
岑文本道:“大唐立國之初,洛陽為叛逆王世充所據,王世充狼子野心,亦窮兵黷武,洛陽百姓多受其害。
后有先皇東征,以少勝多大破王世充,而后又治洛陽三載,多行仁政,洛陽百姓多有受先皇恩惠者,故而銘記至今,方才高呼先皇萬歲者多為年長老者,恐怕就是三十年前的洛陽百姓了。”
李恪聞言,笑著緩緩點了點頭,顯然也是對眼前的場景很是滿意。
岑文本看著李恪面帶笑意,突然想起了一事,從袖中取出了一軸卷紙,對李恪道:“陛下封禪泰山乃是國中盛世,舉國歡騰,昨日臣偶得一篇文章,是為陛下封禪泰山而做,覺著遣詞用句極好,堪為佳作,今日便轉手便給陛下。”
李恪看著岑文本手中的紙軸,好奇地問道:“哦?不知是何人的文章竟能入岑師的眼?”
岑文本是當朝帝師,博考經史,才冠當時,歷數大唐朝野上下,能入岑文本之眼的人應該不多才是,可聽岑文本之言卻對此人頗為推崇,李恪也不免覺著詫異。
岑文本奉上手中的卷軸,道:“此乃婺州人駱賓王所著之《為齊州父老請陪封禪表》,請陛下御覽。”
李恪一聽到駱賓王這個名字,不禁就笑了出來,李恪對岑文本問道:“可是‘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的駱賓王?”
岑文本沒想到李恪竟然會知道駱賓王其人,但他一聽李恪這么一問,心中就覺著今日的事情多半能成了。
岑文本道:“正是此人,方才陛下所說的是駱賓王孩提所著的《詠鵝》一詩,倒也曾名傳一地,但想不到竟連陛下也知道此人。”
李恪當然不會告訴岑文本,他口中的這首只是名傳一地的《詠鵝》當初可是他的啟蒙古詩,李恪只是道:“朕偶然聽過這么一句,此人的名倒是和馬周的字一般,當時覺著有趣,就記下了。”
李恪的宰相,尚書左仆射馬周名周,字賓王,而駱賓王名賓王,字觀光,確實相差不大,馬周是李恪的心腹臣子,李恪這么解釋倒也說得過去。
岑文本順著李恪的話道:“陛下說的是,只不過這馬賓王和駱賓王雖只一字之差,只姓氏多了個‘各’字,便就是各人各命,天壤之別了。”
“岑師這是何意?”李恪對岑文本問道。
岑文本回道:“馬周和駱賓王雖同起于微末,出身寒門,但馬周有陛下慧眼相識,擢拔于市井,便能以寄人籬下之身在短短十余載間列位宰相,名傳天下,而駱賓王雖一身才華傍身,卻苦難多磨,眼下也快丟了性命。”
李恪不解地問道:“快丟了性命?駱賓王這是怎了?”
在李恪的印象中,駱賓王雖然一生仕途不順,但不是短壽之人,哪有這么容易丟掉性命,故而有此一問。
岑文本道:“這駱賓王雖有文采,但也率性直言,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不日便將被發配西域,這駱賓王是文臣,身子骨本就弱,這一去西域,自然是兇多吉少了。”
李恪何等聰明,一聽岑文本的話,李恪就回過了味來,緩緩張開了手中的紙軸,看了起來,口中輕聲念道:“臣聞元天列象,紫宮通北極之尊;大帝凝圖,宏猷暢東巡之禮...倘允微誠,許陪大禮,則夢瓊馀息,玩仙閭以相歡;就木殘魂,游岱宗而載躍。”
駱賓王的文章言及李恪封禪之事,多是溢美之詞,夸耀之語,站在李恪的角度,不管怎么看都會覺著高興,縱說是在奉承李恪也不為過了。
李恪揚了揚手中的紙軸,笑道:“岑師這不是在給朕獻文,這是在向朕求情吧。”
駱賓王的文章雖然華美,但算不得有多難得,尤其是在帝師岑文本的面前,就更加不會顯得太過突出了,岑文本單獨為李恪獻上此文,多半不是為了獻文,而是為了獻人。
岑文本見狀,也道:“陛下英明,一猜既中,駱賓王無辜落難,臣惜其才,故而行此事,還望陛下見諒。”
岑文本身為帝師,惜才舉才本就是在情理當中,他這么做李恪不奇怪,但李恪奇怪的是駱賓王究竟得罪了誰,竟然叫岑文本都如此謹慎。
李恪不解地問道:“岑師是宰輔之首,要想救駱賓王,應當不難吧,這朝堂之上難道還有叫岑師都犯難,要搬朕出來的人嗎?”
岑文本是李恪以下的當朝首官,岑文本想保駱賓王,本來應當就是一句話的事情而已,但看岑文本的樣子卻頗為謹慎,這就叫李恪覺著詫異了。
岑文本回道:“駱賓王開罪之人正是高陽長公主。”
“竟是高陽?”岑文本之言一出,李恪就明白岑文本的難處了。
如果駱賓王開罪的是朝臣,只要岑文本出面,絕大部分情況下還是能夠調停好的。但高陽公主不同,高陽公主是李恪嫡親胞妹,是李恪最疼愛的小妹,幾乎是捧在手心的,岑文本自然不便出面。
李恪問道:“駱賓王現在何處?”
岑文本回道:“現在齊州,如果陛下想見,隨時可以傳見。”
李恪道:“傳駱賓王來見朕,此事朕要親自過問。”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