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年——
話說西海三太子隨金蟬子西行,于路上收服一班聲稱要開國稱王的草寇,并為其未建之新國取名為“朱紫國”,原本便要離去,但金蟬子卻莫名來了興致,為這班草寇選了立國位置,找好經濟命脈,又訂立法規,設置條款,用敖寸心的話講,“便是一頭豬當國王,也能維持下去。”
那草寇首領自然不是頭豬,就算以他草頭王的見識,也知這和尚為他創造了一個足以傳承千年的帝國雛形,但他目前一無所有,想要報答亦是無門,于是反復表達感謝,并說要為眾人建立廟宇金身,時時祈福。
當面不好說明,待西行離開那草頭王的“國家”后,金蟬子才道:“阿彌勒佛,若塑像,便是敗壞敖施主聲譽,若祈福,反而是咒殺貧僧。”
“祈福便是祈到你師尊那里,這尚能理解,然而,敗壞吾之名聲?”敖烈有些詫異。
“試想,若那未來國王當真塑了我等之像,其未明真相之國民看到英偉不凡的敖施主與一眾美人,豈不是會道上一句‘艷福不淺’?”金蟬子正色道。
“這……但若回去交代塑像時須同時注明相互關系,又顯得我們很期待這塑像似的……”敖烈有點踟躕。
“勿慮,貧僧已然向那國王交代過,敖施主不好女色。”金蟬子又道。
“哦……那還好。”敖烈似乎覺察到哪里不對,但一時卻想不出來,悶悶應道。
“……我說,”敖寸心悄悄與白晶晶咬耳朵:“那禿子一向這么講話嗎?”
“……你知道的,出家人不打誑語,”白晶晶道:“但可以說些似是而非,令人誤解之語,你難道最近才發現?”
更遠處,珍珠正在將“朱紫國國王”所贈供奉中,不耐久放之物丟給敖玉吃掉,并未參與這起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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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離開“朱紫國”,西行數月,又值深冬,但見:嶺梅將破玉,池水漸成冰,紅葉俱飄落,青松色更新。
雖然尚未落雪,但草木已盡皆凋殘,因無茂林遮擋之故,遠遠便看到一座城池。
敖烈遠望片刻,道:“并未見那城上有懸掛旗號,應當并非小國國都,大約是某大國郡縣。”
敖玉舉手應道:“大國好。”
敖寸心莞爾:“大國自然物產豐富,吃食種類也要比‘一城便是一國’的偏僻小國要多,對吧?”
敖玉眨眨眼,道了聲“是”。
“那處并不太遠,若是加急趕路,或許在天黑前能進城,只要這幾匹馬肯出力——”白骨公主回頭言道,卻忽然愣了愣:“你為何要下馬?”
“阿彌勒佛,”金蟬子從馬上翻身而下,雙手合十道:“白施主莫非未察覺到那城中妖氣?”
白晶晶略微皺眉觀瞧了那城市一陣,卻并未發現異常,于是揮手召喚出幾名骨面仆從著他們前去入城探查,又望向敖烈。
“我亦未察覺……”三太子搖頭,“不過金蟬子既然這么說,那便暫且就近搭建房屋宿營罷。”
“不需如此費事。”金蟬子搖頭,走向路邊柳樹林。
在一干龍子龍女的注視下,金蟬子尋了林中一顆似乎并無異常之柳樹,左轉三圈,右轉三圈,而后雙掌覆上樹干,喝了一聲“開!”,便見樹林中景色變換,浮現出一座精致莊園來,其正門門楣上懸掛一匾,上書“清華仙府”四個大字,右下又有小字曰“迷途之家”。
“阿彌勒佛,”金蟬子雙手合十道:“南極仙翁可在?貧僧金蟬子前來叨擾了。”
“南極仙翁?”“壽星?”“壽桃?”
三位西海龍族反應各不相同,其中還有個明顯錯誤的反應,敖烈扯扯嘴角,把自家六妹向身后拉了拉。
“當初你便總能找到老夫,如今成了凡人,怎地還是如此敏銳?”莊園大門吱呀一聲敞開,從中走出一名老者。
但見他一身尋常凡間老人紅白深衣,手持一根彎曲龍頭拐杖,面帶慈和微笑,鶴發童顏,額頭飽滿突出,左邊帶仙鶴,右邊牽白鹿,周身更有祥云環繞。
“因為貧僧聞到壽桃香氣,特來討上七八個嘗嘗。”金蟬子道。
“莫說七八個,便是三四個也無,速去,速去。”壽星揮杖趕人。
“三四個也無?豈非仍然有一二個?也行。”
“哪里來的‘也行’?你既已吃過人參果,再吃壽桃完全便是浪費。”
“四萬七千再加五千,也算不得浪費。”
“不成不成,待你重歸佛位,這些壽數有多少便浪費了多少。”
壽星與金蟬子一個出塵脫俗一個佛光煌煌,若非聽到他們言語,怎知竟是在討價還價?
這邊廂,敖玉把目光轉向仙翁所帶的仙鶴,那仙鶴瞥了敖玉一眼,刷地展翅,竟現出點點彩光,令人驚嘆不已。
“不得了~”西海六公主贊嘆一聲,轉而去看那白鹿。
白鹿似乎比那仙鶴要敏銳,在敖玉看過去時便周身一抖,并隨著女童觀察時間逐漸增加而越發不安,又過片刻,忽然嘶鳴一聲,直接沖出樹林狂奔而去。
敖烈及敖寸心或白晶晶與珍珠自是能攔下那鹿,但畢竟對方主人在場,于是便眼睜睜看著它向那座城池方向跑去了。
金蟬子停下與壽星的爭辯,嘆氣道:“果然是你。”
壽星笑容略斂:“可不正是老夫?”
敖烈心有疑惑,但不便發問,只得聽著。
“天上諸多仙神星宿,凡人多半或敬或畏,唯有你與福、祿三星頗受歡迎,蓋因此等三種是多多益善,”金蟬子道:“故而只怕仙翁你也不曾料到有要收回壽數的一天。”
回收壽數?那座城?敖烈頗為驚訝。
“此國名為‘比丘’,從國名便能看出其歷代國主均靜心禮佛,”壽星道:“佛祖原本請我為該國所有人延壽八載,不料當時被那孽畜碰了一下拐杖,該國所有人皆延壽了八百年。”
“……阿彌勒佛。”金蟬子神色還算正常。
“稍等,就算延壽許多,難道仙翁你無法直接收回?”敖烈問道。
“壽數此物卻非福、祿可比,外物自然可隨時收回,但這批壽數已然和比丘國上下人等融合,若用回收外物的法子,體質稍差者只怕會當場暴斃。”壽星連連搖頭。
“那就讓他們活個八百年好了。”敖寸心不甚在意地說道:“凡人若無機緣而想修仙成佛,可不是幾百年就能自成的。”
“但卻可以化妖入魔,”未等仙翁或金蟬子解釋,白晶晶便道:“仆從傳來消息,那比丘國中年輕力壯者尚且正常,而患病、年老或有殘疾者已然有妖氣或魔氣彌漫。”
“這等凡人較易察覺自身變化,初始的狂喜在其得出自己將繼續保持這種模樣的結論后,只可能變成怨懟,進而入魔。”壽星嘆道。
“即將有一整座城的居民變成妖人或者魔人,貧僧不能不管。”金蟬子道。
“然而……”敖烈和他交換了一下眼神。
然而解決辦法卻是剝奪他們現有壽命的近九成,再加上這起事件從頭至均正常到可怕,極有可能又是金蟬子師尊出手對他那番理論的考驗。
“有仆從看到仙翁的白鹿,它與一白狐貍相會,似乎在勸她盡快逃離,”白晶晶按著額角骨面聽了片刻,又道:“那狐貍言道‘我只是感嘆一下如果周圍的人都不會改變就好了,你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
“孽畜!”仙翁怒道,不知是在稱呼白鹿還是白狐。
至此,任何探尋起因的舉動均已無必要,只剩如何解決這一問題。
照金蟬子的理論,但凡奇詭不幸皆由他人安排,然而這次卻是純粹好意,令人長壽又怎能稱為惡意或不幸?出現化妖入魔之事,卻是由個人心性問題所致。
罪魁禍首正在監控之中,而能輕易解決這件事者亦在身邊,金蟬子此時要做的僅僅是做出選擇,并支付代價,若行止與他自己的理論有差,則根本不必再西行了。
最簡單者,即說服無法下定決心的壽星強行收回壽數,無論造成多少傷亡,但這樣一來,除了害下多條人命外,金蟬子亦成了他口中隨意安排他人命運的黑手,西行辯法不辯自敗。
次者緩緩收回壽命,手上干凈,但那些入魔化妖者卻救之不得,只能打殺,隨表面不沾因果,但內里卻成了金蟬子頗為厭惡的那等虛偽之人。
最次者便是完全不管此事,捉回白鹿,擒住白狐,借口此間事了直接離去,任這比丘國自行發展,如此做派卻有幾分天庭“不問前情,只看結果”的味道。
“敖施主,貧僧大約要在這比丘國盤桓一段時日,”最終,金蟬子如此說道:“貧僧要用自此世師父處學來的治病救人之法治愈所有可能化妖入魔者的頑疾,增強受不得剝離壽命之苦者的體質,在保證不會有任何人傷亡的前提下請壽星剝離多余壽數。”
此話一出,金蟬子周身便綻放出朵朵滿是圣潔之意的金蓮,令壽星嘖嘖稱奇。
“當然,我早已說過,區區幾年光陰,對龍族壽命來說宛如四海中的一瓢水而已。”敖烈點頭認可,心中卻略微一動。
這等作風如此熟悉,似乎在哪里見過,卻一時想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