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78年——
“人這種東西,越強大,便越傲慢,而越傲慢,就越強大,等到別人摧毀他的傲慢時,那所謂的‘強大’也會隨之轟然垮塌。”
這段童淵平時最常說的話,在現年十歲、頗為早慧的趙云聽來,仍然不太能理解。
“那么,師父可是要去摧毀誰的傲慢?”他看著正在整備武器鎧甲的童淵,好奇問道。
“希望如此,”童淵應道:“亦有可能,是為師的‘傲慢’被摧毀。”
“就是說師父不一定打得過對方?”趙云眨著眼睛:“那么不去不就好了?”
“呵呵……不得不去的原因,也是因為為師的‘傲慢’啊,”童淵空出手來摸摸趙云的小腦袋,搖頭嘆息:“為師剛巧在冀州授徒,‘他’卻偏偏在附近‘晉升’,這簡直可稱為命運的安排。”
“……”這下子趙云完全無法理解了,但強忍著沒有把那句“聽不懂”脫口而出。
按照童淵幾年來的教導,他可以“不懂就問”,但不準說出“聽不懂”“看不懂”這種對于教授雙方都毫無意義的話語,最少也得說出“哪里不懂”才行。
然而,趙云此時便恰好處于“哪里都不懂”的狀態,只能繼續看著做準備的童淵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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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是冀州西部,某位漢室宗親的封地,常山國。
常山原名恒山,但是由于漢朝皇帝頗為喜歡“恒”字的寓意,至少有兩任皇帝用它給兒子取名,還有一位把它當做帝號,每到此時,“恒”字就得改成意思相似的“常”字,最后干脆不再改回來,除非再有哪任皇帝名叫“劉常”,至于“常帝”?他不怕被世人嘲笑便那么叫好了。
由于那位皇親除了關心稅收之外什么也不管,他任命的國相也上行下效,把維持封地基本運作的責任都堆到了各地的郡縣官員身上,由此也導致了這里的世家勢力不受限制地擴張,而趙家便是其中一支。
趙云的父親,趙家當代家主,叫做……趙霸。
因為趙家原本是漢初南越王趙佗的后代,不會取名也是理所當然的,趙霸成年后試圖改名叫趙信,但被其父趙典斥責不準,于是給自己取字“良輔”,人前絕不稱名。
這趙霸……趙良輔深感自己吃了名字的虧,在夫人懷孕后,便為未出生的孩子起名叫趙風、趙云,本想若是男孩便叫風,女孩便叫云,不料卻生出一對雙胞胎男嬰。
待兩個孩童懂事,得知此典故后,趙風無事便調笑趙云稱“云妹”,趙云雖然不忿,但因為這個兄長生的身高體壯,拿他完全沒有辦法。
于是,在“神槍”童淵路過,看中趙云的資質,想要收之為徒時,他一口便答應了下來。
童淵察覺趙氏兄弟隱約的矛盾,也不說破,只是登門拜訪后,將趙風也收了下來,用相同的辦法一同教導。
結果,雖然是一母同胞,但趙云在武藝上的進境比趙風快了何止千百倍,在趙風剛剛能磕磕絆絆地使完一路槍法時,趙云已經可以隨手用軟木棍抽飛嚴陣以待的家丁護衛手中兵器了。
最終趙風主動找到童淵,請他換了一套更加實用的粗淺刀法,這才發揮出他力大體壯的優勢,雖然對付十多個蟊賊不是問題,但實力上也僅止于此了。
至此,趙云那“學好本事教訓兄長一頓”的念頭終于無聲地消弭,畢竟如果他現在再去挑戰,完全就是欺負人。
童淵收到了一個好徒弟,順便還幫他解決了家庭矛盾,自然心滿意足,對于殘留的一些小問題,便放著不管了。
比如說——趙云因為趙風總是云妹云妹的喊,只想奪回自己“弟弟”的身份,卻沒想過,同為雙胞胎,他其實還可以競爭一下“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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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淵教授趙云武藝的地點,是常山山脈中一處古怪的林間空地,在被層層疊疊的樹干、枝條和灌木所遮擋的叢林深處,突兀地存在著一處地面十分平整,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的“空地”。
從殘留的地面痕跡、小溪流徑和池塘形狀來看,這里原本應該有一處半農半獵,還養著魚的小村莊,但卻突兀地消失了,就好像有什么人以“仙人手段”將它們整個挪移到了其他地方一般。
童淵自是不在意這個,而趙云的眼力還沒有達到能敏銳發現那些痕跡的程度。
那些周邊的樹木似乎十分想侵入這片空地,但它們卻只能圍繞空地進行延展,還很悲催地充當了這對師徒驗證招式威力的靶子。
童淵的看家槍法,名為百鳥朝鳳槍,據說是模仿鳥類動作所創,而且由許多詩句構成,雖然都是些打油詩,比如“兩個黃鸝鳴翠柳,月落烏啼霜滿天;幾處早鶯爭暖樹,似曾相識燕歸來”什么的,一共有一百零一式,最后一式便是唯一不成詩的“百鳥朝鳳”。
作為“神槍”,童淵的槍法早已脫離了一招一式的限制,若是想的話,如同幾年前“劍圣”王越搞出來的“天之痕”那樣弄個“槍痕”也不是什么問題,但出于朝廷和民間勢力的平衡考慮,他們兩人之間最好還是別做出可以被拿來比較的事跡為好。
雖然不必使用固定的招式,但童淵為教授趙云,返璞歸真重新使用這“百鳥朝鳳槍”時,一舉一動皆合乎天地自然,就如同真正的“百鳥”一般,令趙云驚嘆不已,并多次表示也要自創一門槍法,以龍為名,就叫“七探盤龍槍”好了。
對此,童淵只是笑笑,不予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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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林間空地中,童淵最后整了整盔甲,倒提銀槍看向天空。
轟——
那些原本將空地遮擋的嚴嚴實實的樹木和枝條在童淵定向爆發的氣勢逼迫之下紛紛退開,將廣闊的天空展示出來。
“什么來了?”對師父的實力見怪不怪的趙云也跟著仰頭,但除了藍天、零星的碎云和呼嘯的風聲之外什么也沒發現。
“一個剛剛踏入為師所在境界一只腳,就傲慢的以為自己天下無敵的家伙,”童淵攥緊槍桿看著天空:“至少有五個‘人’可以阻止他,只不過為師所在的位置恰好最近而已。”
“師父,”趙云把“什么境界”“哪個家伙”之類的問題拋開一邊,眨著眼說道:“只有五個和他實力相當的人的話,那確實是天下無敵吧?”
“……”童淵啞然,而后強行岔開話題:“此人,你應當聽過,乃是在冀州名聲鵲起的太平道道祖張角,因他是方士出身,戰斗方式與為師不同,你可以躲在空地邊緣觀看,為日后對戰擁有類似‘無雙’者積累經驗。”
說罷,童淵不等趙云再問出什么來,目視天空,稍微下蹲,周身驟然騰起銀色的火焰,將他的身影完全遮蔽。
與此同時,一股呼嘯的風聲由遠及近地從東向西席卷而來,甚至將沿途的云朵盡數攪碎。
童淵猛然挺直身軀,銀槍直直向天空指去。
這瞬間,趙云曾從童淵教授過的招式上所看到的諸多鳥類痕跡已經徹底消失不見,此刻,這位“神槍”劃出來的招式不是什么亮翅的白鶴,起飛的水鷺、南歸的大雁,而是一頭因為領空被外來者侵入,而異常憤怒的——鳳凰!
那銀色的火焰如同實質一般化為那只在幻想和傳說中的百鳥之王,并閃爍起耀眼的五彩光芒,伴隨童淵舉槍的動作,帶著一道通天徹地的銀色熾烈光柱直指蒼穹。
“可惜……”趙云下意識地把心中所想說出了口。
因為這記“百鳥朝鳳”完全打空了,恰好在那股“風”的正前方將它攔下,卻沒有更多的戰果。
“可惜?如果當真擊中,為師反而要對自己大張旗鼓地等他感到不值。”童淵身上白色火焰和五彩鳳凰虛影正在逐漸消失,但那桿銀槍給人的威脅之意卻越發濃厚,在趙云看來,那簡直就像是漆黑深夜中的一堆篝火,想要無視它根本千難萬難。
“閣下何人,為何要阻貧道去路?”天空中席卷而來的“風”最終也無法當真無視這道槍影,于是呼嘯著降低了高度,并在童淵和趙云面前變化成了一個中年道人的模樣。
趁師父和他交談之際,趙云仔細地觀察著那個名為“張角”的人,他身穿淡黃道袍,頭戴古怪的冠冕,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連擺出的架勢就像是完全不會武藝之人,至于那支法杖……不如說更像是拐杖,只有那雙眼睛,流露出童淵師父偶爾提及自身武藝時才會出現的自信光芒。
“‘神槍’童淵,請!”沒有多談幾句,童淵便主動以“百鳥朝鳳”進行搶攻。
這在趙云看來必中的一擊,卻再次打空,原地的張角化為幻影消失,而后出現在童淵側面,手中長杖正醞釀著某種幾乎要完成的法術,他似乎是在嘲笑,又似乎是在自語地說道:“我早就說過,‘人’的才能是有極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