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賦稅和徭役,衙門把每十戶編為一甲,每一百一十戶編為一里。
甲頭是十戶中欠賦稅最多的,讓他趕緊交齊,同時幫著催繳另外九戶。到期若交不齊,就要被傳到衙門打板子。若能在期限內交齊,這個甲頭就讓另一個欠銀最多的做,以此類推,而這套做法就叫“比責”。
換作以前遇上這樣的事,韓秀峰一定會托人捎信問問那些欠賦稅的鄉親要不要花點錢幫著拖延,畢竟鄉里鄉親的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并且他是在戶房幫閑的清書,而戶房就是管賦稅的。只要給戶房經承使點錢,便能把他們的名字從欠稅的花名冊上劃掉,花名冊上沒這個人,錢谷師爺自然圈不到他們名字,縣太爺也就不可能讓衙役傳他們來打板子。
今天挨板子的幾個鄉親運氣不好,過去近兩個月韓秀峰都在走馬崗給叔叔韓玉財辦喪事,人不在城里自然不曉得他們上了比責的花名冊,也就幫不上這個忙,同時也就賺不到幫著拖延的錢。
想到這些,韓秀峰不禁嘆道:“唉,剛上任的這位太爺,還真是喜歡打板子。”
柱子鬼使神差地問:“四哥,你要是補上缺,做上官,遇到這樣的事,你會不會打人板子?”
“我只是九品巡檢,又不是掌印的正堂,就算補上缺做上官也管不著賦稅,更不能想打誰板子就打誰的板子。”
“我是說如果,你如果官越做越大,做上掌印的大老爺呢?”
“那我也不會打,因為打了沒用!有錢的自然會交,沒錢的打死他也沒錢,你說打了又有啥用?”
“可是不打板子咋收地丁銀,不打那些欠賦稅的不會怕。”
韓秀峰沒想到柱子會問這個問題,不禁笑道:“我也不曉得,不過真要是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能想出辦法,既不用打板子又能把賦稅收上來的辦法。”
………
花開兩朵,各表一支。
韓秀峰回城之后潘家老二潘長生的心思也跟著去了縣城,甚至去了連韓秀峰都沒啟程去的京城,在家里是坐立不安,見著婆娘就來氣,見著娃兒就嫌煩,動不動拿婆娘和娃兒撒氣,把好好一個家搞得雞犬不寧。
潘掌柜實在看不下去,干脆讓老大老三幫著他婆娘一起收拾行囊,像送瘟神似的打發他進城找韓四。要帶的東西太多,而且他也不是個能吃苦的人,專門找了兩個腳夫幫著挑。
出了走馬,潘二像只關了很久的鳥兒被放飛了一般高興,連腳步都比平時輕快,這一路上一個勁兒催倆腳夫走快點,破曉時上路的,太陽沒落山就趕到了白市驛,把倆腳夫累的氣喘吁吁,一身臭汗。
“少掌柜,對面有個茶館,賞個茶錢唄!”
“去去去,該多少就多少,這是來前說好的,還想訛我茶錢,當我是瓜娃子?”潘二數了數早準備好的銅板,往其中一個腳夫的籮兜里一扔,轉身看著人頭攢動、熱鬧無比的石板街自言自語:“韓四咋還沒來,難不成口信楊班頭沒幫我捎到。”
矮矮瘦瘦的腳夫暗罵了一句小氣鬼,蹲在籮兜邊用帶著幾分譏諷地語氣問:“少掌柜,你讓官差幫捎口信,給官差捎口信的錢沒有?”
“給了,他說保準幫我捎到的。”
“官差的話你也信,少掌柜,我估摸著你的錢是沒給足。”
“滾一邊去!”潘二豈能不曉得因為沒給茶錢這倆腳夫心里有氣,一邊看著熱鬧一邊若無其事地說:“口信一定是捎到了,韓四沒來說起來怪我,我跟楊班頭說的是天擦黑到,現在太陽還沒落山呢,是我們來早了。”
想到天色尚早,矮個子腳夫突然站起來說:“少掌柜,茶錢你都不給幾文,估計晚上你也不會管我們。與其在這兒花錢過夜,我們不如趁天沒黑回去。行李幫你擱這兒,你自給兒看好了,丟了可不賴我。”
潘二急了,一把抓住腳夫的扁擔:“你們這就走?你們走了等會兒誰幫我把行李挑韓四那兒去?”
“少掌柜,你這是干啥?”這里不是走馬,并且他說了出來就不回去,腳夫不怕他,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咬牙切齒地說:“你爹找我們時也說得清清楚楚,幫你把行李挑到白市驛,現在已經到了,你還想咋樣?”
“等是等的錢,再往別的地方挑是再挑的錢!”另一個腳夫也不愿意再伺候他這個小氣鬼。
別看潘二平時在走馬崗游手好閑,總惹是生非,但論力氣尤其手勁兒遠不如腳夫這樣的苦力,手腕被攥的生疼,想著好漢不吃眼前虧,急忙道:“走就走,不用你們等,不用你們再送成吧,把手給我松開。”
“這還差不多。”兩個腳夫把行李從籮兜里搬到路邊,挑起空籮兜說走就走。
等二人走遠了,潘二對著他們的背影呸了一口,隨即俯身把行李歸攏到一塊兒,蹲在行李堆兒邊上罵罵咧咧起來:“現在往回返,天黑一樣到不了家。烏漆墨黑走山路,摔死你們兩個龜兒子!還等是等的錢,真當離了你們不行。也不看看街上有多少腳夫,老子有的是錢,但這錢扔江里打水漂也不給你們賺……”
正一個人罵的爽,遠處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潘二一陣欣喜,驀地站起身:“四哥,四哥,我在這兒呢!”
韓秀峰也看見了他,跑過來看看一地的行李,又下意識抬頭看看天色,禁不住笑道:“潘兄,你來的夠快的。”
“天蒙蒙亮就上路了,我曉得你忙,生怕你等,這一路是緊趕慢趕,結果來早了。”潘二從一個行囊中摸出倆梨,把大的遞給韓秀峰,邊吃著小的邊嘿嘿笑道:“這些行李不全是我的,也有你的。昨天我去看過你嬸娘,跟你嬸娘辭行,她讓我給你捎的。”
韓秀峰打開結看了看,原來是幾件換洗衣服和兩雙布鞋,一看鞋底就曉得是嬸娘和幺妹兒這幾天剛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