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縣對巴縣乃至重慶府都不熟,但川東道卻是如雷貫耳。
分巡川東道加兵備銜兼理夔關稅務可不是開玩笑的,雖然與四川制臺藩臺沒法比,但也是手握大權的四川大員之一,上馬管軍、下馬官民,甚至能密折專奏上達天聽。這事要是鬧到川東道署,搞不好真會掉腦袋的!
周知縣不敢拿身家性命開玩笑,坐下端起茶道:“陶兄到底想怎么樣?”
陶主薄笑道:“不是下官想怎么樣,而是周老爺想怎么樣。”
一個堂堂的七品知縣居然被一個九品主薄和一個九品候補巡檢玩弄于鼓掌,周知縣越想越窩火,禁不住回頭道:“事情很簡單,這位韓老弟想搭本官的船去京城補缺,本官職責在身不敢懈怠,閑雜人等一概不許上船。韓老弟懷恨在心,惱羞成怒,于是找來一幫人構陷本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韓秀峰心想這也太不要臉了,明明人贓俱獲居然振振有詞。不能讓他信口胡謅,不能讓他把黑的說成白的,韓秀峰立馬站起身:“周老爺,您這話就經不住推敲了,就算我韓志行懷恨在心惱羞成怒,找一幫本地人來構陷您,也不可能找您的部下來構陷您。”
“韓老弟,別忘了有句話叫屈打成招。”
“銅呢,查獲的官銅咋說?周老爺,捉賊拿贓,要曉得我縣捕役今夜可是捉了個正著,堪稱人贓俱獲!”
周知縣心想你個窮光蛋還敢跟我玩心眼,端著茶冷冷地說:“韓老弟,你這個候補巡檢不簡單,在巴縣可謂一手遮天,先是威脅本官說什么巴縣水道不好走,共有險灘二十三處,要是不讓你上船,萬一船翻了銅沉到江底,你就能讓你們巴縣的那些個衙役不差人幫我撈。
現在更了不得,竟伙同衙役指鹿為馬,硬說本官押運的其中一只船上的滇銅,被本官的家人和那些個衙役拿去盜賣,甚至還想置本官于死地,屈打成招,讓本官的家人和本官的那些個衙役說是本官指使的,你的心腸真歹毒啊!”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你這是狡辯!”
“到底是不是強詞奪理,到底是不是狡辯,這要看道臺相信你韓老弟這個花銀子捐的九品候補巡檢,還是相信我這個堂堂的朝廷命官。”周知縣放下茶碗,又回頭意味深長地說:“陶兄,本官這個差是苦差累差,就算明兒個不去道臺衙門,等到了京城也要被革職待參,早晚也會去刑部大堂。你說這事鬧到道臺衙門,道臺會怎么斷,是先參我一本,等京城的公文到了摘掉我的頂子,還是讓我戴罪繼續押運?”
陶主薄心道朝廷收拾你龜兒子是早晚的事,但把滇銅運往京城這事不能耽誤,川東道乃至成都制臺衙門不會傻到指派官員來接替他,而行文去貴州這一來一往又會耽誤時間,就算查實了到頭來可能還是讓他繼續做這個運官。
不過這些不是重點,也不是他一個區區九品主薄該管的。
陶主薄可不是韓秀峰這個官場愣頭青,拿起韓秀峰剛寫的清冊,慢條斯理地說:“周老爺,您說韓老弟指鹿為馬構陷您,但您給我們巴縣的移文上可不是這么說的,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督運滇銅云南楚雄府定遠縣正堂加三級記錄一次周,為遵旨議奏事。今將各船裝載銅斤數目并梁頭入水尺寸編制號次、編造清冊,移送查照施行。
計開:第一號夾,中船一只。梁頭一丈二尺,裝銅三萬斤,船身入水三尺三寸;第二號夾,中船一只。梁頭一丈二尺,裝銅三萬斤,船身入水三尺三寸……以上共船一十五號,每只裝銅三萬斤,共裝滇銅四十五萬斤。合并聲明,外兵牌船一只。”
周知縣愣住了,韓秀峰禁不住笑了。
陶主薄放下清冊,緊盯著他道:“周老爺,口說無憑,我們得有實證。您一共十六只船,其中十五只裝載滇銅。現在我們又查獲到一只,并且船上一樣裝載滇銅三萬斤,這只船是從哪兒來的,船上的滇銅又是從哪兒來的?”
韓秀峰暗贊了一個姜還是老的辣,忍不住追問道:“周老爺,我韓志行可以構陷您,但我韓志行又不是神仙,憑空變不出一船銅來!”
周知縣悔之不及,心想早曉得這樣就不應該急著移文巴縣。
他下意識看看堂外,定定心神,沉吟道:“陶兄,事已至此,本官也就不怕你笑話。解運滇銅是苦差累差,不信你大可差人去云南查證,真是一文錢的運費也沒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錢讓本官怎么把幾十萬斤滇銅運抵京城?萬般無奈之下,本官只能捎帶一船銅沿路販賣,以補貼運費。”
“周老爺,您這個差有多苦有多累下官是曉得的,捎帶一船沿途販賣以補運費不足也在情理之中,不過我們查獲的可是官銅,下官想問問官銅您是咋捎帶出來的,官銅能沿途販賣嗎?”
“這……這實屬無奈,這純屬權宜之計。”
“周老爺,你我都是朝廷命官,再無奈也不能盜賣官銅!恕下官直言,您這不是權宜之計,您這事要是捅上去是要掉腦袋的!”
韓秀峰不失時機提醒道:“周老爺,您或許能保住腦袋,但外面那些人吃飯的家伙肯定是保不住的,好像其中還有您的胞弟,他要是被秋后問斬,您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陶主薄深以為然:“是啊周老爺,下官想想就替您痛心。”
周知縣怕的就是這個,不然他真會破罐子破摔,見退無可退,干脆問道:“陶兄,韓老弟,既然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你們開口吧,到底想怎么樣?”
陶主薄倒也痛快,啪一聲拍了下公案:“五千兩,查獲的銅發還給您,外面那些人您也可以帶走,我們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周知縣急了,起身道:“五千兩!陶兄,我要是有五千兩還能出此下策?”
“這樣吧,給周老爺您一個面子,四千兩,不能再少。要曉得這事鬧的很大,曉得的人很多,您想全身而退,這封口費一個也不能少。”
“四千兩也沒有,要不這樣,人我帶回去,銅留下全給你們。”
“周老爺,那可是官銅,要是把銅留下,您沒事,但我們可就有事了。我們不要銅,只要銀子,而且就在今夜。天亮前見不著銀子,那我們只能公事公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