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捕頭昨天有過交代,誰也不許鬧洞房,所以那些個衙役幫著收拾好院子就走了,連潘二、柱子和大頭都被關嬸趕回了紙人店。關嬸是最后一個走的,走前把院門從外面帶上,讓小兩口在里面洞房花燭夜。
然而小門小戶過的是小日子,既沒婆子更不會有丫鬟,肚子餓了得自給兒起來去做。想到琴兒昨晚沒吃啥東西,這會兒一定很餓,韓秀峰這才準備去生火淘米做捎午。
結果剛開門,就聽見大頭在院子外面說話。
“潘二,你有沒有婆娘?”
“有啊,不光有婆娘,娃都有兩個。”
大頭蹲在墻角下,看看坐在門檻上的潘二,再回頭看看蹲在左邊的柱子,羨慕地說:“柱子,潘二有婆娘,你也有婆娘,只是沒娶進門。現而今四哥也娶了婆娘,就剩我沒有,你說這咋辦,我可不想跟八爺那樣打一輩子光棍。”
柱子咋也沒想到他會說這個,禁不住笑罵道:“就你這樣還想娶婆娘?”
大頭不服氣地說:“四哥能娶婆娘,你能娶婆娘,我為啥不能娶!”
柱子正準備問問他有沒有錢,潘二突然伸腿踹了大頭一腳。
“潘二,干嘛踹我?”
“你剛才說啥?”潘二緊盯著他問。
大頭想了想,一臉茫然地說:“我說四哥能娶婆娘,柱子能娶婆娘……”
不等他說完,潘二又踹了他一腳,板著臉問:“大頭,四哥是娶了婆娘,但婆娘這話是你能說的嗎?”
“那咋說,婆娘不就是婆娘唄。”
柱子反應過來,戳著他的腦殼道:“應該喊嫂子!”
“喊嫂子,哦,喊嫂子是比喊婆娘好聽。”
大頭認為有點道理,心想雖然挨了兩腳,但用不著跟潘二計較。結果潘二不但剛才踹他,竟又踹了柱子一腳。
柱子可沒大頭那么好說話,起身道:“潘二,讓你管了一天賬,你龜兒子是不是就忘了自個兒是誰?敢踹我,看我咋收斂你!”
“等等,”見柱子抬腿就要踢,潘二急忙道:“柱子,你先聽我說完,我要是說的不對你再踢,我要是說的在理,以后你得喊我二哥。四哥在時聽四哥的,四哥不在的時候你得聽我的。”
“行,你先說,我倒要聽聽你龜兒子能說出個啥道理。”
潘二樂了,放下夾在腋下的算盤和賬本,指指身后的小院兒:“給我聽清楚了,四哥現而今是官身,不是你我這樣的平頭百姓。你三天兩頭幫人家操辦喪事,應該曉得啥叫嫡庶有別尊卑有序,四哥身份尊貴,不管有沒有補上缺都是官老爺,你和大頭能跟官老爺稱兄道弟?”
“四哥是官老爺,但四哥也是我哥,我們三個一起耍大的,四哥就是瞧不起你潘二也不能瞧不起我和大頭!”
“對對對,四哥重情重義,自然不會瞧不起你們。但四哥是要去補缺做官的,要是還跟以前一樣跟你們稱兄道弟,別的官老爺就會瞧不起他,走出去那些個刁民也就不會怕他,搞不好連這個官都做不穩。”
“可四哥不是還沒做官么。”
“現在是沒有,但將來呢。”潘二指指大頭,很認真很嚴肅地說:“大頭,你給我聽著,在這兒你可以喊四哥,也可以喊嫂子,但喊順了以后想改也改不過來,所以不能這么喊。”
大頭看看柱子,心想聽上去好像有點道理,下意識問:“那咋喊?”
潘二不是跟他倆開玩笑,一臉嚴肅地說:“等出了門別說你袁大頭,就是我潘長生也一樣是四哥的家人。曉得啥叫家人嗎,就是四哥家的下人。所以今后見著四哥要喊老爺,見著嫂子要喊夫人。”
大頭傻傻地說:“可四哥不老。”
“那就喊少爺,反正不能再喊四哥,也不能再說啥子婆娘,曉得不。”
“曉得。”
“柱子,你曉得不?”
三個人打小一起耍大的,這么稱呼柱子不但不習慣也喊不口,悻悻地說:“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又不跟你們一道去京城,不管四哥做多大官,他以前是我四哥以后還是我四哥。”
……
韓秀峰聽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出了聲。
“四哥,你起來了?”大頭腦殼不好使但耳朵特別尖,聽見笑聲立馬起身問。
“起來了,進來吧。”韓秀峰走過來拉開院門。
“剛才咋跟你說的?”潘二瞪了大頭一眼,可面對正笑瞇瞇看著他的韓秀峰,一時間竟不曉得該咋稱呼,想喊“老爺”或“少爺”實在喊不出口,跟以前一樣喊“四哥”就是自個兒打自個兒臉。
韓秀峰看著他尷尬的樣子,忍俊不禁地說:“潘兄,你們剛才的話我全聽見了,想想是有點道理,不過全是自家兄弟,真要是那么喊我都不敢答應。”
“四哥,我是想著……”
“我曉得你的良苦用心,要不這樣,以后在外人跟前就按你剛才說的喊,沒外人的時候我們還是兄弟。”
“行,我聽你的。”
“進來,總站門口像啥。”
“好,”潘二走進院子,下意識看了看東廂房,嬉笑著問:“四哥,嫂子呢?”
“潘兄,你這是啥眼神?”
韓秀峰轉身看向廚房,三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琴兒換上了一身普通婦人的衣裳,正在廚房里忙著做捎午。
“嫂子,別臟了你的手,以后這些活兒讓大頭做。”
“沒事,你們去堂屋坐……”琴兒俏臉一紅,不曉得該咋稱呼他們,也不曉得該說點啥好,急忙蹲下身往火塘里添柴。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韓秀峰一陣感動,連忙道:“琴兒,聽潘兄的,捎午讓大頭做。”
“沒事的,我會做,在家天天幫我娘做。”
“會做也要等會兒再做,來,認識一下,這位就是我們走馬老家同興當的少掌柜潘兄,潘兄在家排行老二,以后就喊二哥。”韓秀峰介紹完潘二,又轉身道:“這是柱子,你應該認得。這是大頭,我們三個是打小一起耍大的。”
做捎午重要,但禮數更重要。
琴兒急忙去洗手,隨即款款走到三人面前,右手朝上,左手朝下,并攏手指,置于身前,微微一蹲,紅著臉羞澀地說:“二哥好,二位叔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