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會館的鄉賢祠只會供奉本朝的重慶府籍鄉賢名宦,而論出人才重慶府轄下十四州縣雖與江浙的那些州縣無法相提并論,但自順治朝以來也出了不少進士。鄉賢祠就那么大,掛不下所有鄉賢名宦的畫像,只能一個州縣選一位,其他進士只能勒石立碑。
敖家在榮昌是名門望族,可包括敖彤臣自個兒在內本朝攏共只出了兩個進士,他堂伯無論學問、仕途都無法與其他州縣的進士媲美,真要是比的話甚至都排不上號,韓秀峰卻要把他堂伯敖右賢的畫像請進鄉賢祠,敖彤臣豈能不感激。
一想到堂伯的畫像能與周煌的畫像掛在一起受在京同鄉們祭拜,敖彤臣就激動的睡不著覺,連夜爬起來讓家人筆墨伺候,給遠在榮昌老家的族老修書,告訴族老這一天大的喜訊,請族老請最好的畫師照祠堂里的像臨摹一幅,臨摹好之后趕緊差人送京城來。
會館翻建的很快,他生怕趕不上。第二天一早,他親自去了一趟“日升昌”,花了五十兩銀子,請“日升昌”走八百里加急,總之信越快送到越好!
“日升昌”正好要幫重慶會館核實兩千兩匯票的事,正好要走兵部的門路去信核實,這銀子不賺白不賺,掌柜的不光痛痛快快答應下來,而且保證在二十日內送到。
事實上他應該感激,因為韓秀峰為送這天大的人情簡直絞盡了腦汁。
前前后后跑了好幾趟省館,查閱重慶府歷年來的進士名單,了解歷代進士的生平,這幾天反復權衡,總算有了個章程,就在他跟“日升昌”掌柜的說話之時,韓秀峰也在北半截胡同跟吉云飛說鄉賢祠的事。
“我估算過,鄉賢祠建起來之后能供奉十四位先賢的畫像,能供奉二十八位先賢的牌位。再刻一塊碑,把其他先賢的名字刻上。”韓秀峰指指早準備好的鄉賢祠草圖,補充道:“我想著我們不能只管眼前不管今后,所以打算把這面墻先空著。”
吉云飛豈能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忍不住調侃道:“嗯,會館翻建一次不容易,鄉賢祠又只有這么點大,要是把四壁全用上,我吉博文的名字將來往哪兒刻?”
“吉老爺,您千萬別誤會,我真不是那個意思。”
“我曉得,我是說應該留一面墻。”吉云飛提起頭,又笑看著韓秀峰問:“志行,你打算供奉哪十四位先賢,又打算供奉那二十八位先賢的牌位?這你得想周全,要是不能服眾,別說你這個首事干不下去,連我都得被人罵!”
“吉老爺,其實我從您交代讓建鄉賢祠那天我就在琢磨這事。”
“有沒有琢磨出個所以然?”
“有個大致章程,不然我今兒個也不會跟您提這事。”
吉云飛之前也想過,可這真不是能一碗水端平的事,要是讓這個先賢入鄉賢祠卻不讓另一位入,人家的后人肯定不會答應。可鄉賢祠就是供奉鄉賢的,不可能一個鄉賢也不供奉,想來想去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后來干脆不想了,再后來因為忙這忙那兒竟忙忘了。
韓秀峰一說有了個大體的章程,吉云飛脫口而出道:“既然有了章程咋不早說,趕緊說來聽聽!”
“好的,”韓秀峰從袖子里摸出草擬的名單,不緩不慢地說:“吉老爺,自順治朝到現在,巴縣攏共出了十三位進士,我打算供奉順治十六年己亥科進士劉如漢的畫像,供奉乾隆元年恩科進士李為棟和乾隆四十九年甲辰科進士張錦的牌位。”
這幾個名字吉云飛全聽說過,而且很喜歡甲辰科乾隆四十九年甲辰科進士張錦的詩詞,卻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韓秀峰為啥在巴縣的十三位進士中選這三位,下意識問:“志行,你選這三位有啥說道?”
“劉如漢雖只是三甲一百九十一名,但卻是本朝我們巴縣的第一位進士!”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李為棟考得最好,中式名次二甲三十四名。張錦中式名次雖只列三甲三十三名,可學問并不比一甲二甲差,這您比我懂,而且為官清廉,剛正不阿。”
吉云飛沉吟道:“這么選倒也是辦法。”
韓秀峰想想忍不住笑道:“其實有中式名次更高,段大章段老爺您一定認得,道光十八年戊戌科進士,二甲二十一名!可人家還健在,現任陜西漢中府知府。正月里我給段老爺寫過信,前幾天剛收到回信,人家剛匯來五十兩銀子。”
“越扯越遠,只說過世的,別再說健在的,萬一傳出去,人家以為我們在咒他呢。”
“對對對,不說健在的了。”
“接著說,涪州你打算選哪幾位?”
韓秀峰看了一眼草擬的名單,笑道:“本朝涪州共有進士二十四人,照巴縣例供奉第一位進士,也就是康熙十二年癸丑科進士文景藩的畫像。”
“周煌呢,周煌周大人可是我們重慶府三位位極人臣的先賢之一,鄉賢祠可以沒別人的畫像,唯獨不能沒有周大人的!”
“吉老爺,這我早想到的。”
“那你還不選周大人!”
“有周大人,只是沒把周大人算在涪州,別人不曉得您是曉得的,我們重慶府十四州縣散廳,還有好幾個州縣散廳沒出過進士。”
吉云飛反應過來,不禁笑道:“有就好,接著說。”
“涪州的兩個牌位分別是乾隆三十六年二甲六名周興岱……”韓秀峰如數家珍地一連說了四個州縣,說得口干舌燥,先歇了歇,端起杯子喝茶解渴。
吉云飛總算弄明白了,他打算供奉的畫像均選各州縣第一位進士的,牌位或選中式名次最高、或選官做得最大,或選在重慶府乃至整個四川最有名的。
比如銅梁縣的王恕,康熙六十年進士,官至福建巡撫,并且六個兒子中王汝舟、王汝楫、王汝彭、王汝諧皆舉人,王汝嘉、王汝璧進士。父子三進士,蜀中碩望,誰也不敢不服。
又比如長壽的雍正八年三甲進士李作梅,中式之后不愿為官,在家鄉設館育人,教出了許多秀才、舉人。值得一提的是,李家在長壽跟王家在銅梁一樣屬名門望族,嘉慶二十四年二甲進士李彬然也是李家的人。
榮昌本朝就出了兩位進士并且全是敖家人,敖彤臣活蹦亂跳自然不用考慮,但他那位已經仙去堂伯敖右賢雖中式名次不高,生前官做得也不大,但照巴縣例完全有資格把畫像掛進會館的鄉賢祠。
吉云飛越想越覺得這么選最妥當,不禁笑道:“志行,能想到這么個章程真難為你了,趕緊給名單上這些先賢的后人寫信吧,他們的后人曉得這消息一定很高興。”
韓秀峰不假思索地說:“吉老爺,這信我寫不合適,還是您親自動筆吧,寫好我拿去托‘日升昌’幫我們寄。”
“志行,你為會館做了那么多我們全看在眼里,這個首事雖做不久卻也不能白做,這些信你寫,落你的款,署你的名。”
“吉老爺,這不合適!”
“有啥不合適的?再說這人情與我只是錦上添花,與你卻是雪中送炭。再矯情,再推卻不光對不起你自個兒,也對不起你韓家的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