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檢司衙門從來沒關押過這么多人犯,儲成貴打發走幫閑的白役,正準備問問要不要為明天封印做點準備,韓秀峰站在大堂門口道:“成貴,誰讓分開關押的,把今天拿的關一間房,自首的那三個關一間。”
“韓老爺,我們有六間班房。”
“少廢話,讓咋關就咋關!”
“嗻。”儲成貴不敢再問,連忙同姜槐一起把人犯集中到東邊最里側的一間,把下午來自首的三個賭鬼關進對面的那一間。
韓秀峰示意余有福接過鑰匙,若無其事地說:“天色不早了,當值的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吧,明天記得早點過來。”
“韓老爺,您晚上不升堂,不問案?”
“今天有點累,先關著吧。”
“那小的先去看看牢飯燒好了沒有,燒好了就提來給人犯們吃,等他們吃好了我再回去。”
“好,忙去吧。”
班房很小,十幾個人擠在一起,擠得陳景俊動彈不得。
窗戶被封死了,門也用木頭加固了,天還沒黑,班房里卻烏漆墨黑,真叫個暗無天日。讓陳景俊更受不了的是,他手邊就是一個臭氣熏天的糞桶,十幾個人的屎尿只能拉在糞桶里,也不曉得守在外面的皂隸弓兵什么時候會幫著倒。
他是頭一個進來的,從進來就開始喊冤,已經喊不動了。
剛被關進來的幾個人心存僥幸,有的扯著嗓子喊冤叫屈,有的諂笑著跟守在外面的皂隸弓兵套近乎,可外面的人跟沒聽見似的一句話也不回。
“陳少爺,把我們抓到衙門又不審,巡檢老爺到底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巡檢老爺,我哪曉得。”
“是不是等我們家里人送錢,可我家沒人,我家老頭老娘早死了,就我一個,誰給他送錢!”
“別擠我,我都被擠到墻根了,動都動不了。”
韓秀峰在班房外轉了一圈,一句也沒聽懂,干脆跟守在外面的兩個弓兵微微點點頭,隨即走進大堂。
潘二剛盤點好今天的收獲,一見韓秀峰就興高采烈地說:“四哥,我以為全是窮光蛋,沒想到竟有三條肥羊。這些是城西陳景俊的,這一堆銀錢是陳塘莊陳虎、陳彪兄弟的,這是胡家集錢有財的,這些銀票、銀錠、散銀和銅錢加起來有七百多兩。”
韓秀峰坐下笑道:“一個設賭,一個欺行霸市,一個敲詐勒索,贓銀自然少不了。”
原來為民做主也能賺錢,潘二禁不住笑道:“不曉得明天要鎖拿的那些家伙有沒有錢,要是明天也有這么多就好了。”
“想得美,明天要拿的全是滾刀肉,就算平日里訛到了點也早被花光了。”韓秀峰一邊示意他把銀錢收起來,一邊翻看著名冊問:“長生,有沒有見著李秀才?”
“見著了,一回來我就去里頭看了一眼,他倒是安逸,大白天的在房里睡大覺。”潘二把銀錢一股腦裝進錢袋,接著道:“我問過看門的弓兵,弓兵說一天都沒見過他,估計是一天都沒出內宅。”
“他倒是沉得住氣。”
“四哥,你是說他想跟我們耗?”
“嗯,”韓秀峰放下名冊輕嘆道:“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他這是打算耗到我們走人,再接著做他的書辦。而且又不會白耗,我昨天說過一年給他五十兩銀子。”
潘二禁不住問:“四哥,為啥不讓他卷鋪蓋走人,就這么養著也不是事,我們的銀子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讓他卷鋪蓋走人容易,但真要是這么做他一定會懷恨在心,一定會在外面給我們添亂。”
“他一個幫閑的書吏能掀起多大風浪?”
“沒你想的這么簡單,我們還是謹慎點好,先養著,等我們站穩腳跟再找個由頭讓他卷鋪蓋走人。”韓秀峰不想再聊這些,突然話鋒一轉:“長生,明天你不用再跟弓兵們去拿人,眼看就要過年,不能沒點準備,明天上街買點年貨,記得多買點面粉,再買兩百斤生石灰。”
“買石灰做啥,刷墻嗎?”潘二不解地問。
“既能刷墻,指不定還能派上其它用場。”
“行,我明天去打聽打聽,看鎮上有沒有的買,要是沒有就去姜堰。”
潘二話音剛落,看門的弓兵跑來稟報鳳山書院的顧院長求見,韓秀峰心想一定是來幫陳有道說情的,起身笑道:“請顧院長去二堂,長生,你去看看志衡的水燒開沒。”
“好的,我去看看。”
韓秀峰既不習慣也舍不得總穿官服,先去內宅換上棉襖,換好之后跟剛起床的李秀才打了個招呼,這才不緩不慢地來到二堂。
顧院長起身行禮,韓秀峰拱手回禮。
坐下寒暄了一番,韓秀峰直言不諱地問:“顧院長,有話直說,您是不是為陳院長家的三公子陳景俊來的?”
“就知道瞞不過韓老爺,”顧院長放下茶杯,一臉無奈地說:“顧某念了半輩子圣賢書,善惡是非還是分得清的,陳家老三被韓老爺您法辦是咎由自取,要不是跟陳有道乃多年好友,顧某一樣會拍手稱快。”
“這么說顧院長也覺得秀峰沒做錯?”
“韓老爺何出此言,韓老爺明察秋毫,一到任就施展霹靂手段,真是大快人心。”
“做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這些全是秀峰份內之事。”韓秀峰笑了笑,隨即話鋒一轉:“顧院長,秀峰曉得您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但這件事真通融不了。您可能有所不知,秀峰剛打發走苦主,答應過要還人家一個公道。”
“韓老爺,辦是一定要辦的,不辦怎么讓那小子長點記性,顧某就想求韓老爺您辦歸辦,但在辦的時候能否高抬貴手。”
“不是秀峰不給您老面子,而是這事確實無法通融。人命關天,他設局引誘人家賭博,把人家搞得傾家蕩產,典妻賣子,走投無路,投河自盡。秀峰要是徇私枉法,上對不起朝廷,下對不起治下的百姓。既對不起自個兒的良心,也對不起被他害死的冤魂!”
“韓老爺,真要是法辦,您估摸著會知州大老爺會怎么判?”
“張老爺鐵面無私、嫉惡如仇,一定會讓他曉得啥是朝廷的法度。像他這樣的肯定是杖一百,流三千里。”
“流三千里,韓老爺,您這是要那小子的命!”
“他的命是命,別人的命就不是命?”韓秀峰放下茶杯,淡淡說:“明天衙門封印,只能先關他一個月,等來年開印再送州衙請張老爺審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