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肅順商量了一會兒,回到通政司衙門,門房說顧謹言已經搬登聞鼓廳去了。
趕過去一看,小山東和余有福居然也在,一個跟守門的兩個皂隸閑聊,一個坐在大堂門口的臺階上嗑瓜子,而顧謹言因為太累太困,正趴在大堂左側公房的椅子上呼呼大睡。
兩個皂隸不曉得有多恭敬,不曉得有多熱情,韓秀峰問了下他們姓啥叫啥,便回頭問:“余叔,小山東,你們咋曉得我進京了的?”
余有福激動地說:“四爺,您調任通政司參議的消息外頭已經傳開了,黃老爺曉得,吉老爺曉得,敖老爺曉得,江老爺不但曉得早上還來過。連張館長都去會館問您哪天有空,說您調任通政司參議這么大喜事,省館也要擺幾桌酒席為您接風。”
“四爺,黃老爺、吉老爺和敖老爺他們全在會館等著您呢,剛才還差人來問您啥時候能回會館,要是今兒沒空就讓我趕緊回去報信。”小山東也興奮不已地說。
“現在就去會館,”韓秀峰看著剛醒的顧謹言,笑道:“這兒要啥沒啥,想不去會館都不成。”
“太好了,我雇了車,車就在外頭。”
“不要雇車的,我們有馬。”
“四爺,我們曉得您和顧先生有馬,可在這兒怎么喂,剛才吉老爺不是差家人來問您啥時候回會館嗎,余叔做主讓吉老爺的家人幫著先牽回去了。”
想到裝摺片的箱子擱在左邊公房里,顧謹言下意識道:“四爺,我去鎖下門。”
京城的賊是不少,但韓秀峰不認為會有賊膽大包天到跑這兒來偷公文的地步,可想到那些摺片確實不能丟,微笑著點點頭:“去吧,把門鎖上一起去會館,吃點東西、洗個澡、換身干凈衣裳,好好睡一覺。”
“四爺,您咋回來的這么急,剛才我看了下,什么都沒帶。”小山東忍不住笑道。
“是啊,這次是有些倉促。”韓秀峰在眾人的擁簇下走出登聞鼓廳,看著停在斜對面角落里的馬車和蹲在馬車邊打瞌睡的馬夫,突然回頭道:“余叔,小山東,我和慎之先回會館,你們幫我去辦幾件事。”
“啥事?”余有福下意識問。
“趕緊去南城找永祥,就說我想跟他商量個事,請他去一趟會館,順便把貴生和長春帶上。”
老家縣衙刑房王經承家的老三王貴生和道署兵房周經承的侄子周長春是跟余有福一起去直隸投奔韓秀峰的,剛開始讓他們二人去營務處跟著崔浩辦理錢糧,后來永祥和大頭率兵去陣前效力,去阜城效力的那一路上包括到了阜城一樣不能沒人辦理糧餉,所以他倆也跟著去了。
后來永祥抽調兵勇回京,見他倆不但能寫會算而且精明能干,就把他倆一起帶到了巡捕營。現而今一個掌管南營的兵勇名冊和錢糧賬冊,一個掌管刑名詞訟,搖身一變為永祥的左右手,雖然不是官,但比一般的把總甚至千總過得都滋潤。
余有福沒想到韓秀峰會突然想起那兩個在巡捕營混得如魚得水的小子,讓他更想不到的是,不等他開口韓秀峰又說道:“余叔,辦完這件事還得勞煩你去一趟固安,幫我去找下蘇覺明和云舉人,請他們即刻進京,就說我有要事相商。”
跟吉老爺的學生云舉人有要事相商很正常,可跟蘇覺明能有啥子要事相商,余有福百思不得其解,但還是躬身道:“行,我這就去!”
“四爺,我呢?”小山東急切地問。
“富貴前些天不是從揚州回來了嗎,你去幫我喊下富貴,就說我找他有急事。”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再就是崔浩回京之后再也沒去過固安,只托人給我捎了封信,說是借住在蘇州會館養病,你找著富貴之后再去趟蘇州會館,就說我找他有急事。”
“好咧,小的這就去。”
目送走二人,韓秀峰叫上顧謹言爬上馬車,示意車夫去重慶會館。
沒想到剛躺下,顧謹言就苦笑著說:“四爺,這京城的衙門跟地方上的衙門還真不大一樣。”
“咋不一樣了?”韓秀峰閉上眼,呵欠連天地問。
“要是做地方官,衙門里頭的書吏、皂隸、門房和仆役要給官老爺送錢。可做京官不但受不著他們的銀子,反到要給他們打賞!”
韓秀峰猛然反應過來,不禁睜開眼笑道:“光顧著忙皇上交辦的差事,竟把這事給忘了,那些書吏、皂隸和仆役是不是給你臉色看了?”
“我不懂這些,剛開始沒在意,只是覺得他們一個個牛哄哄的。后來江老爺來衙門照您,見他們神色不對勁,就問我有沒有給他們打賞,我才曉得有官老爺給他們打賞的這規矩。”顧謹言頓了頓,又扳著指頭道:“啟奏科、稿房、吏房、禮房、上房、火房各三千錢,門房一千錢,皂隸三千錢,茶房兩千錢,我都按規矩幫您打賞了。不過聽江老爺說這只是上任的,今后只要是逢年過節都得打賞!去別的地方做官賺錢,沒想到來這兒做官竟賠錢,說出去別人都不相信。”
“跟你伯父說,你伯父十有八九不會信,但京里卻是盡人皆知。”
“四爺,您說他們怎會這么大膽,竟敢要官老爺的錢!”
“京城啥都貴,朝廷發給的那點工食銀,他們別說養家糊口,恐怕連自個兒都養活不下去,何況大多書吏不但沒工食銀可領,甚至連筆墨紙硯和蠟燭都得自備。他們不跟上官要錢,管誰要錢?”
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有些官老爺不吃他們這一套,就是不打賞,但過不了多久還得老老實實打賞。因為那么多公文要謄抄要復核,沒了他們不行。真要是把他們往死里得罪,那最終倒霉的還是自個兒,因為他們想在公文上做點手腳太容易了。”
“四爺,您是說別的衙門也一樣,官老爺都這么被一幫胥吏差役欺負到頭上?”
“別的衙門也一樣,別說像我這樣的,就是尚書、侍郎都得給他們打賞,反正又不多,何必找這個麻煩。所以嘉慶爺在位時曾說過一句話,宋朝是與士大夫共天下,而我大清是與胥吏共天下,可見連皇上都拿他們沒輒。”
顧謹言沒想到京城各部院的書吏比地方上那些衙門的書吏都厲害,正不曉得該說點什么好,韓秀峰突然笑問道:“慎之,這次出來帶了多少銀子?”
“四爺,您問這個做什么?”
“放心,我又不會跟你借。”
顧謹言意識到韓老爺不是在開玩笑,連忙道:“四爺,我從家帶了五百兩,我大伯又給了我兩百兩,從家來的這一路上沒怎么花,就吃陳虎、河東和吉大吉二他們的喜酒時隨了點禮,現在還有六百多兩。”
“六百兩不夠啊,算上路費怎么也得一千五六百兩。要不這樣,我先借一千兩給你,回頭再幫你跟我們省館張館長說一聲,明兒一早先帶你去戶部捐個頂戴,然后再請他帶你去江蘇的省館找江蘇同鄉幫你具保,等辦好具保再帶上捐納執照去吏部投供。”
顧謹言這次出來就是想謀官的,可怎么也沒想到會這么快,禁不住問:“四爺,我不是不想捐個官做做,而是擔心就算捐了也做不上官。”
“你也此擔憂也正常,畢竟捐官容易補缺難,但現而今正好有缺,你只要趕緊去捐個九品頂戴,剩下的事我幫你想辦法。”
“有缺?”
韓秀峰權衡了一番,笑看著道:“愿不愿意去同安縣做巡檢或典史?”
“同安縣在哪兒?”顧謹言急切地問。
“在福建,離家是有點遠,但現而今能補個缺實屬不易,并且這官少說也能做三年,頭一年署理,第二年實授,干滿三五年就能升轉。只要別搞得天怒人怨,不管縣太爺還是府臺,便是藩臺制臺,三年內也別想讓你挪窩!”
顧謹言沒想到會有這么好的缺,欣喜地說:“謝四爺提攜,謹言愿意。”
“那同安縣的這個缺就這么定了,”韓秀峰笑了笑,隨即話鋒一轉:“慎之,想謀這個缺不難,但這官沒那么好做,究竟該咋做我回頭跟你細說,再就是上任時順便回趟家,從保甲局挑幾個可靠得力的鄉勇跟你一道去福建上任。”
顧謹言意識到應該與韓老爺正在辦的差事有關,禁不住問:“四爺,同安縣是不是在海邊,同安縣有沒有洋人?”
他反應如此之快,本對他就很放心的韓秀峰更放心了,意味深長地說:“五口通商,其中有一口岸叫廈門,而廈門便在同安境內。”
“四爺,您是打算讓學生去打探夷情?”
“你曉得就行,不要跟外人說。”韓秀峰拍拍他肩膀,緊盯著他雙眼道:“捐頂戴和投供的事爭取在兩三天內辦妥,等領著官憑就走馬上任。上任的這一路上不會寂寞,我打算幫覺明也謀個缺,到時候你們一起出京。”
“覺明也去福建?”
“我打算讓他去上海,去上海自然比去福建好,畢竟離家近。但讓他去上海,讓你去福建,不是因為他跟我的時間長,而是他對上海熟悉一些,辦起差來要得心應手。并且他也只能去上海,像他這樣的要是去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不能站穩腳跟都兩說。”
“四爺,我不是羨慕他,我就是隨口一問。”
“我曉得,”韓秀峰笑了笑,又感慨地說:“顧院長要是知道你做上了官一定會很高興,你爹你娘會更高興。”
“謝四爺,要不是四爺您提攜,我哪能做得上官!”顧謹言激動得熱血沸騰,想想又一臉不好意思地說:“四爺,要是不急的話我想去趟涿州,您幫了我這么大忙,我不能再管您借銀子。”
“你打算去找千里,打算跟千里借?”
“我……我還想跟王老爺和陳虎他們道個別,順便問問他們要不要給老家捎信。”
“銀子的事別放在心上,至于道別和捎信的事,等領著官憑出京上任時順便去一趟。”
顧謹言真想跟韓老爺借銀子,打定主意出京上任時順路去趟涿州,請王千里幫著把韓老爺墊的銀子先還上。至于欠王千里的好說,顧王兩家不但是世交而且在一個鎮上,等順路回到海安再籌點銀子還給王家人就是了。
再就是從明天開始奮發圖強,每天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