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虎隨伍奎祥駐松坎,葛二小隨劉山陽率三團一百六十多勇壯駐守松坎下游的水牛塘,陳不慌和陳占魁率四團兩百多勇壯駐高坎,楊大城和陳天如等團首率四團勇壯駐兩河口。
潘二依然坐鎮虹關和酒店埡一線,羊角大營只剩下營務處的六個監生,糧臺的七個士紳和商人,以及看守糧餉的兩團一百多勇壯。
通往黔北的大小道路再次設卡,不過負責盤查過往行人的不再是團練,而是綦江縣丞召集的本地保甲。一旦發現形跡可疑之人,得先綁送營務處。如果營務處確認其是良民,那自然是要放的。如果發現其是賊匪,則要等營務處審完搞清楚賊情再押送綦江縣衙法辦。
能在官道上通行無阻的只有松坎大營送公文的勇壯和傳遞奏折的桐梓鋪司兵,為確保因湖廣官道受阻只走四川的兵部郵傳暢通,韓秀峰奉新任四川總督黃宗漢之命甚至在羊角大營內設了一個臨時驛站,幫著傳遞朝廷發往貴州、云南以及貴州、云南發往京城的往來公文。
正因為如此,大營里的人雖沒之前多了,但依然繁忙。
一天少說也有三四撥傳遞奏折公文的鋪司兵進出,隔三差五有前去貴州或云南的文武官員路過這兒歇腳,前往京城趕考的云貴兩省舉人一樣會在此打尖。所以韓秀峰反而比之前更忙了,不但要時刻關注黔北的動靜,而且要迎來送往,幾乎每隔一兩天就有應酬。
剛送走前往貴州赴任的貴東道福連,松坎大營又差人送來三封急報。
伍濬祥看完之后憂心忡忡地說:“綏陽舉人張春堂昨晚趕到松坎求援,稱趙帽頂率四千余賊匪于本月初八占據了黃魚江,以黃魚江為大營,連當地武舉張飛鵬,文監生劉沛然和武監生蘇正文等人都從了賊,都投靠了趙冒頂的黃號軍!”
文武監生都是可以花銀子捐的,事實上文武監生現而今已經沒文武之分,大多武監生并不懂兵法,甚至都沒習練過刀槍棍棒武藝,十個至少有九個原本是讀書人。
武舉人就不一樣了,雖然不一定懂兵法,也不一定習練過刀槍棍棒武藝,但終究是去省城貴陽考的,不管花多少銀子也捐不著,真要是想捐也只能捐幾個中額。
韓秀峰怎么也沒想到那個姓張的武舉人竟會從賊,看著掛在墻上的大幅輿圖凝重地說:“這才幾天,就從一千多人變成了四千多人!”
“這四千多還只是趙冒頂的黃號軍,”伍濬祥放下公文,指著輿圖道:“張春堂說趙冒頂、張飛鵬等賊匪與占據蒲老場曾家堡的何元易、令狐桂龍部相呼應,已經直接威脅到縣城。綏陽通往遵義和桐梓的官道已被切斷,他是繞了近百里走小路來求援的。”
“這么說他走了好幾天,甚至都不曉得綏陽縣城這會兒有沒有失陷?”
“應該沒有。”
“可據我所知綏陽沒有官軍駐守,綏陽知縣章滌凡也不是個有魄力的官員。”
伍濬祥苦笑道:“張春堂稱趙冒頂攻占黃魚江,張飛鵬等人從賊時,他剛從荔波學署回到綏陽,一聽說縣城岌岌可危便去縣衙求見章滌凡。結果發現衙署內空無一人,直穿三堂,才見著蹲在內宅里哭泣的章滌凡,而章的妻兒正準備引頸自縊。
張春堂大吃一驚,急忙挽著章滌凡的手說兄臺要盡節,縣城咋辦?,開解了一番,然后幫著章滌凡張貼安民告示,派衙役飛報向遵義府事態,并召集城內的士紳商賈勸捐濟餉招募兵勇,訓練城防,等一切安排妥當了才帶著兩個家人來求援的。”
韓秀峰被搞得啼笑皆非,禁不住嘆道:“好一個章滌凡,他上吊也就罷了,居然忍心連累妻兒。”
“失節事大,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會犯這糊涂。好在張春堂去的及時,不然用不著趙冒頂等賊匪攻城,綏陽就會不攻自破。”
“這個張春堂倒也是個人才。”
“志行老弟,他已經求上門了,現在咋辦?”
想到綏陽在桐梓的東南邊,離這兒比桐梓縣城還遠,地形也比桐梓復雜,并且遠離渝黔官道,韓秀峰權衡一番,無奈地說:“瓊甫兄,我們不是見死不救,而是有心無力。畢竟我們攏共就這么點人,還要守那么多地方。”
“可就這么打發他回去也不合適。”
“他不是已經幫章滌凡向朱右曾求援了嗎,別的地方不救也就罷了,綏陽縣城朱右曾不能不救,不然真要是丟了他這個知府咋跟朝廷交代?再說遵義府現而今缺的不是平亂的人,而是糧餉,我們可以做主先給他們點糧餉。讓朱右曾派駐在松坎的那個姓江的候補知縣就地招募青壯,前去解綏陽之圍。”
伍濬祥沉吟道:“這倒是辦法,可這糧餉給了他們,我們到時候又怎么跟貴州糧道交代?”
“用不著我們給啥子交代,讓朱右曾去打這官司,就說這糧餉被朱右曾截留了。”
想到這樣的事并非沒有先例,據說連江浙發往京城的漕糧都曾被地方官員截留過,最后還不是一句“事急從權”不了了之,伍濬祥笑道:“行,我這就讓人給家底回信。”
韓秀峰點點頭,再次看著輿圖問:“還有別的消息嗎?”
“有!”伍濬祥緩過神,急忙道:“家弟在松坎招募的斥候探報,楊漋喜余黨鄒辰保這段時間糾集的亂民已有五千之眾,正大張旗鼓地打造兵器,準備再攻桐梓縣城,甚至打算分兵南攻婁山關,以遏遵援。同時分兵北犯松坎,不但想以此阻截家弟馳援桐梓,甚至想搶松坎的糧!”
“攏共就五千多人,還想兵分三路?”
“他一定以為我川東團練跟綠營一樣不堪一擊。”
“桐梓知縣曉得嗎?”
“應該收到了消息,家弟也已經知會過他派駐在松坎的長隨。”
“那就讓他攻吧,他來攻最好,就怕他躲在深山老林里不出來。”
“我也是這么想的,他來犯咱們正好以逸待勞,”伍濬祥笑了笑,接著道:“再就是白沙崗、水牛塘、麻柳灘、高坎、趙四崗和兩江口等地的團練已經辦起來了,兩江口的團勇最多,已有三百多人。上陣殺賊雖指望不上,但至少能幫著巡查宿夜,盤查形跡可疑之人。真要是打起來,也能幫著搖旗吶喊,以壯聲勢。”
“好,不過一定得跟劉山陽等人說清楚,團首一定要選老成可靠的當地士紳,絕不能跟綏陽的張飛鵬、劉沛然和蘇正文那樣,搞到最后尾大不掉甚至從賊。”
“要不我走一趟?”
“瓊甫兄,這么點事哪用得著你跑。桐梓知縣不是在松坎派駐了長隨嗎,這些事讓桐梓知縣去辦。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那些團首將來真尾大不掉,真從了賊,到時候跟咱們也沒啥關系。”
“對對對,讓桐梓正堂去辦,畢竟那是他的治下。”
正說著,小丫頭丁香跑來說捎午做好了。
再從妻兒來了之后,除非有應酬,韓秀峰一天三頓都在新租的家里吃。
跟伍濬祥拱手告辭,跟著蹦蹦跳跳的小丫頭回到村里的新家,只見菜已經端上了桌,費二爺正抱著仕路坐在桌邊聽仕暢背書。
琴兒把盛好的飯端了過來,坐下笑道:“紅兒現在是越來越講究,說她們幾個婦道人家再跟之前那樣跟咱們坐一桌吃不合適,她們幾個在后頭開伙了,從今往后不再過來吃。”
“我跟她爺爺平輩論交,她居然還講究起來了!”韓秀峰拿起筷子笑道。
“四哥,這你就冤枉她了,她倒不是擔心男女授受不親,而是覺得婦道人家不應該上桌。”
費二爺把娃交給琴兒,端起酒杯笑道:“我估摸著她十有八九是嫌跟我們一起吃太拘束。”
“不管她了,反正她又不是沒人作伴兒,又不是沒人伺候。”韓秀峰跟往常一樣陪著費二爺喝了兩杯,然后端起飯吃起來。
韓家今非昔比,規矩是越來越多,講究食不言寢不語。
直到吃飽喝足,韓秀峰才從懷里取出一封信,從信袋里取出一張有人像的卡片,遞給琴兒道:“鈺兒來信了,還給你捎來一張照片。”
琴兒楞了楞,接過卡片問:“這就是照片?”
“這就是,你瞧瞧就知道了。”
“我的娘,這是鈺兒嗎?”
“不是她還能是誰?”韓秀峰反問了一句,又湊過去指著照片里站在任鈺兒身邊的小丫頭笑道:“鈺兒換了身行頭,你乍一看認不出來。連兒沒換洋人的行頭,連兒你應該認得。”
“連兒的嘴真醫好了,哎呦,這照片畫得也太像了,活靈活現的!”
“不是畫的,是用洋人的照相機拍的。”
“拍的……”琴兒實在想象不出能有啥東西可以把人拍這么像,干脆不想了,而是看著盤上頭、穿著一身古古怪怪裙裝,甚至把兩條白花花胳膊露在外頭的任鈺兒,喃喃地說:“鈺兒咋穿洋人的衣裳,穿成這樣咋出門,還讓洋人給她畫像!”
“我瞧瞧。”費二爺也覺得有些荒唐。
韓秀峰微笑著解釋道:“她不是要找洋大夫幫連兒醫嘴嗎,可在上海別的洋人她信不過,只相信美利堅傳教士晏瑪太,晏瑪太的朋友剛好開辦了個女塾,想盡辦法也招不著幾個愿意去讀書的女童,晏瑪太就以幫著請醫術高明的大夫幫連兒醫嘴為條件,把鈺兒騙裨文女塾讀書了。”
“她是被洋鬼子騙去的!”
“放心,洋鬼子沒那么可怕,晏瑪太也不是啥壞人,不會把她咋樣的,頂多騙她信奉洋教,騙她不要再裹腳。”
“騙她信奉洋教,騙她不要再裹腳,這還不可怕?”琴兒急得快哭了。
“相信我,她真不會有事的,你也不想想她是什么出身,我敢打賭不管晏瑪太怎么花言巧語,她也不會信奉洋教。至于不要再裹腳,洋人的話有一定道理,我這是沒閨女的,我要是有閨女,也不讓她裹腳。”
“不裹腳咋嫁得出去,就算能嫁出去也嫁不著個好人家!”
“誰說嫁不出去的,翠花沒裹腳,翠花不是嫁得挺好的。”韓秀峰笑了笑,想想又嘆道:“去洋人辦的女塾念書,自然要學習洋人的語言文字,真希望她能學有所成。”
“她一個女子,學成了又有啥用?再說論學問,鈺兒念得書多了!”
“學洋人的語言文字跟讀圣賢書不一樣,她要是能學有所成,將來真會有大用。”韓秀峰回頭看了一眼正在院子里耍的大兒子,喃喃地說:“鈺兒真要是能學有所成,等仕暢仕路長大了,就讓他們去找鈺兒,去跟鈺兒學。”
ps:睡了兩天兩夜,頭不疼了,比吃藥管用,看來是缺少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