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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京城去熱河行宮,以古北口為界,分為口內和口外兩段。
其中口內有兩條路,一條是出東直門,經順義縣三家店、牛欄山進懷柔,再由懷柔經密云、羅家橋、白龍潭、石匣城、遙亭、南天門、柳林營抵古北口。康熙爺當年赴口外巡狩,大多走這條路。
一條是由圓明園出發,經藺溝、湯山、南石槽、丫髻山、河槽、密云羅家橋抵白龍潭,跟上一條路一樣由石匣城、遙亭、南天門、柳林營抵古北口。出了古北口就是口外,再經巴克什營行宮等行宮。最終抵達熱河。乾隆爺、嘉慶爺當年去口巡狩,走得都是這一條路。
這一路上有藺溝、湯山、南石槽、袛園、丫髻山、河槽、劉家莊等行宮,可大多因年久失修已破敗不堪,其中有好幾個行宮甚至在道光朝時被廢棄了。
駐蹕的地方不像樣,照理說皇上不會在路上多作停留,可隨行的官員、太監、宮女和仆役太多了,又帶了那么多馬車,所以根本走不快。走走停停,竟用了十幾天才抵達古北口。
跟圣駕保持五十里的韓秀峰也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趕到密云就下令不再往前走了,并命王河東、徐九、章小寶等人接管密云城防,同時讓在此等候已久的慶賢父子駐縣衙,跟縣太爺一樣為河營籌糧。
王河東有些想不通,去城頭上轉了一圈就回來問:“四爺,圣駕這會兒應該已經出了古北口,咱們為何不跟上?就算駐守也應該駐守古北口,為何駐在這兒!”
“知道我為何要奏請殿后嗎?”
“殿后就是殿后,有什么為什么的。”王河東不解地問。
韓秀峰喝了一口密云知縣昨日孝敬的茶,放下杯子解釋道:“咱們要是想隨駕,皇上一定不會反對,可這么一來侍衛處的那些個上三旗的侍衛會怎么想,怡親王、鄭親王和肅順大人等領侍衛內大臣和御前大臣又會怎么想?”
“他們會不高興?”
“前些天擔驚受怕,他們自然不會有啥想法,畢竟指著咱們對付洋人呢。現在就不一樣了,洋人沒追過來,看架勢也不打算追,他們見咱們搶了他們的差事,一定會有想法。與其讓人家紅眼,不如離遠點。”
“榮祿和永祥他們呢?”
“他們跟咱們不一樣,他倆不但是滿人,官做的又不大,隨駕的那些馬甲門軍也全是滿人,那些領侍衛內大臣和御前大臣不會看他們眼紅,那些個侍衛就算看他們眼紅也說不出什么。”
韓秀峰頓了頓,接著道:“不隨駕,不去古北口駐守,也是考慮到糧餉。口外什么都沒有,咱們這四百來號人去吃什么?古北口稍微好一些,可皇上這些天頻頻將旨,從吉林、黑龍江和蒙古諸部調了那么多兵去古北口駐守,就算有再多糧也不夠那么多人吃的。
何況咱們要是去了,是讓從各地帶兵馳援的那些個都統、副都統聽咱們的,還是讓咱們聽他們的。總而言之,上陣跟洋人拼命,一個比一個會躲,躲不掉只能上時,一個比一個會跑。現在暫無戰事,又會跟之前一般一個比一個會爭權奪利,畢竟這是護駕,護駕之功堪稱天大的功勞。”
王河東反應過來,不禁笑道:“咱們躲遠遠的,不跟他們爭權奪利,而護駕這天大的功勞也少不了咱們一份!”
“這是自然。”
韓秀峰話音剛落,慶賢拿著一疊公文匆匆走了進來,一見著韓秀峰就躬身道:“四爺,不好了,出大事了!”
“洋人追過來了?”韓秀峰下意識問。
“洋人倒是沒追過來,不過聽恭王派去向皇上稟報的差役說,洋人一怒之下把圓明園給燒了,文豐大人投湖自盡,以身殉國。據說好幾個妃嬪擔心受辱,也投湖守節了!”
得知文豐殉國,韓秀峰頓時愣住了。
慶賢抬頭看了看王河東,接著道:“洋人是搶完再燒的,聽說……聽說圓明園附近的百姓,不但沒去救,反倒跟著沖進圓內哄搶,其中大多是滿人。”
“接著說。”韓秀峰低聲道。
“聽奉恭王命去向皇上稟報的人說,洋人提出了一大堆條件,要是不答應,接下來就要燒皇城。”
“恭親王和文大人他們沒事吧?”
“他們暫時沒事兒,”慶賢頓了頓,又苦著臉道:“不曉得哪個天殺的跟洋人告過密,反正洋人曉得四爺您曾伏擊過他們的人,找您找不著,就派兵去南苑燒殺搶掠,把您的暫駐過的衙署和鈺兒小姐住過的那座院子也燒了。”
韓秀峰冷冷地說:“找不著我人,竟拿衙署出氣,這算什么本事!”
“四爺,說了您千萬別生氣,洋人竟以派兵來追為要挾,打算逼朝廷把僧王、前兩廣總督黃宗漢和您交出來,幸虧那個英吉利傳教士包爾幫著說了不少好話,他們才將此事作罷,轉而以一把火將皇城燒掉為要挾,逼朝廷答應他們提出的那些通商、賠兵費和派使臣駐京的條件。”
“沒想到我韓秀峰竟跟僧格林沁、黃宗漢一樣,被他們恨之入骨!”
“四爺,黃宗漢算哪根蔥,他哪有資格跟您和僧王相提并論!”王河東沒心沒肺地說。
“你曉得什么,這話可不能亂軍。據我所知,黃宗漢在廣東時也殺了幾個夷兵,有資格被洋人記恨。”韓秀峰想了想,又問道:“慶賢兄,還有別的消息嗎?”
“有,這是韓宸托人捎來的信。”
“為何不早說,拿來瞧瞧。”
不看不知道,一看完信韓秀峰竟愣住了。
王河東忍不住問:“四爺,是不是石贊清石老爺出事了?”
“他沒事,他好的很。”
“那您為何……”
韓秀峰長嘆口氣,苦笑道:“皇上這些天不是連降幾道諭旨,命天津官紳召集民壯襲擾洋人嗎,甚至開出了賞格,結果石老爺擔心激怒洋人,跟天津知縣姚熙和張錦文等天津士紳商量之后,以‘出則有害郡民’為由,不許練勇去襲擾洋人,也不張貼相應的告示。
焦麻子這兩個月花了朝廷十幾萬兩銀子,招募了那么多練勇,皇上又三天兩頭密諭催促他行動,覺得要是再不鬧出點動靜沒法兒跟皇上交代,就精挑細選了幾十個不怕死的練勇喬裝成百姓,去運河一帶襲擾洋人。”
“他成事了嗎?”
“成啥子事!”韓秀峰放下書信,哭笑不得地說:“石老爺擔心激怒洋人,收到這個消息之后,立馬召集衙役和鋪戶,去運河一帶防堵。只不過防的不是洋人,而是焦麻子的那些個手下。”
“石老爺怎會這么糊涂!”王河東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一點也不糊涂。”韓秀峰端起茶杯,輕嘆道:“他這是以大局為重,既不想激怒洋人,更不想焦麻子胡作非為,有礙撫局。只是我沒想到他被洋人虜去雖沒幾天,在對待洋人這件事上的態度變化竟如此之大。”
“可這么一來,他不就是抗旨,就會讓皇上不高興了嗎?”
不等韓秀峰開口,對咸豐本就沒半點好感的慶賢便忍不住道:“現在的皇上還是皇上嗎?說句大不敬的話,皇上自棄江山社稷于不顧,避走熱河的那一刻,就已經不再是皇上了,至少不再是之前的那位皇上!”
“說什么呢!”韓秀峰瞪了他一眼,警告道:“這些牢騷話今后不許再說,誰要是敢再亂發牢騷,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四爺恕罪,卑職絕不會再說了。”
“不是不再亂說,而是連想都不能想!”韓秀峰知道告誡了也沒用,立馬看著他手中的公文問:“還有什么消息。”
慶賢緩過神,急忙道:“稟四爺,皇上說口外寒冷,所有隨扈侍衛官員章京等,每員著賞給銀五兩,兵丁每名著賞給銀三兩,以示體恤。至于所有隨扈侍衛官員章京和兵丁每日所需,著總理行營王大臣妥速具奏。”
看著韓秀峰若有所思的樣子,慶賢又補充道:“咱們雖算不上隨扈,也沒去口外,但諭旨中寫的明明白白,也有咱們一份兒。”
“還有嗎?”
“可能出京時帶的銀子不多,也可能防著留在京里辦理撫局的那幾位王爺,皇上還下了一道諭旨,稱隨扈官兵,口分不敷支放,所有各省解京兵餉,路經直隸。著文謙即傳知該委員,暫行解赴熱河,以資要需。”
盡管覺得慶賢推測的沒錯,但韓秀峰還是喃喃地說:“皇上在哪兒,朝廷就在哪兒,各省應解京的兵餉,自然也要解運到哪兒。”
“四爺說的是,”慶賢對皇上實在恭敬不起來,又呈上一份公文道:“四爺,您再瞧瞧這個。”
韓秀峰接過公文一看,一時間竟又愣住了。
“四爺,怎么了?”王河東又忍不住問。
“皇上命咱們在固安時的那位頂頭上司,來這兒給包括咱們河營在內的各路官軍辦理糧臺。”
“吳廷棟!”
“除了他還能有誰,不過這兒是密云,不是固安。他吳廷棟只是個按察使,也只能管管錢糧,管不到我韓某人頭上!”